清晨五點零三分，烤箱的提示音像被含在奶油里般悶響，糖糖趿著小熊拖鞋沖過去，烤箱玻璃上的霧氣讓她想起母親林小滿敷面膜時的樣子。她呵氣擦凈玻璃，六寸的咖啡戚風正膨成柔軟的金棕色，裂紋里滲出焦糖香氣——這是父親沈硯最愛的配方，精確到每100克面粉搭配85克細砂糖，如同他做銷售報表時小數(shù)點后兩位的堅持。
操作臺上的玻璃罐折射著晨光，三百六十五顆咖啡豆整齊排列，每一顆都貼著便簽："東井淺蓸寺旁的烘焙工坊，客戶說要三倍濃縮"（2023.3.15）、"巴離左安咖啡館贈品，談崩了但豆子很香"（2024.7.28）。罐底壓著張泛黃的便簽，是她十二歲生日時母親寫的："咖啡豆的烘焙度=客戶的談判火候，糖糖的蛋糕火候=媽媽的愛甜度"。
手機震動著滑進面粉堆，沈硯的消息帶著晨起的沙啞："3號客戶臨時升級為VIP，慕斯要加金箔，裱花換成英文'Victory'。另外——" 逗號后停頓了三分鐘，糖糖用刮刀挑起面團轉圈，才等來后半句："你媽昨晚又把眼霜當面霜涂了，記得提醒她。"
她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卻在打開冰柜時笑出聲——沈硯偷偷把她上周做壞的馬卡龍塞進了速凍層，美其名曰"戰(zhàn)略儲備糧"?？Х饶剿乖诮饘偻斜P上泛著冷光，她用鑷子夾起金箔，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父母在客廳模擬客戶談判，她把攢了半年的金粉貼紙全貼在父親的皮鞋上，謊稱"這是能讓客戶點頭的魔法"。
七點整，店門的風鈴驟響，林小滿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鼓點。她穿著藏青色西裝，卻在領口露出半截粉色圍裙帶——那是糖糖去年親手縫的，上面歪歪扭扭繡著"宇宙最甜銷售"。
"寶貝救我！"林小滿撲過來時，糖糖正往裱花袋里填荔枝奶油，被她撞得差點擠到對方臉上。"客戶今早發(fā)消息，說'初戀的味道'要改成'婚姻的味道'，這什么鬼需求？"她把手機倒扣在操作臺上，屏幕還停留在和客戶的聊天界面，對方發(fā)了三個流淚貓貓頭表情。
糖糖轉動裱花嘴，在蛋糕胚上擠出螺旋紋路："婚姻啊..."她往夾層里鋪了層熬煮至焦色的焦糖，又撒了把碎海鹽，"前調(diào)是甜，中調(diào)帶點咸，尾韻有回甘，像你們上次吵架冷戰(zhàn)三天，最后在冰箱里發(fā)現(xiàn)對方留的半塊芝士蛋糕。"
林小滿的指尖在女兒手背上頓住。三個月前，她為了搶一個跨國訂單熬夜做方案，沈硯則忙著跟進另一個項目，兩人在廚房擦肩而過時，撞翻了糖糖新研發(fā)的芒果慕斯。那晚他們在客廳沙發(fā)上各自工作，凌晨三點同時伸手去拿茶幾上的水杯，觸到對方指尖時，都看見彼此眼底的紅血絲。
"就這個吧。"林小滿接過蛋糕時，無名指蹭到了糖糖手背上的奶油，那道奶白色痕跡像極了她婚戒的位置——此刻那枚戒指正躺在首飾盒最深處，因為她總怕做蛋糕時刮傷女兒的作品。
上午十點，沈硯的黑色轎車停在店門口，雨刷器徒勞地對抗著突然而至的暴雨。糖糖隔著玻璃看見父親在車里整理領帶，動作和二十年前母親偷偷拍的求婚視頻里一模一樣——那時他還是個會在便利店把最后一顆魚丸讓給暗戀對象的青澀銷售。
"爸，你的'競品碾壓款'在后備箱第三層保溫箱。"糖糖把紙袋遞過去時，瞥見他袖口的磨損痕跡，"櫻桃醬記得讓客戶先吃，酸的在前甜的在后，和你們對付競品的策略一樣。"
沈硯挑眉，雨珠順著傘骨滾進他的衣領："你怎么知道我們策略？"
"上周聽見你在夢里喊'先拋出低報價錨定心理預期'。"糖糖用紙巾替他擦掉下巴的雨水，"還有媽，她半夜說夢話'這款產(chǎn)品的核心壁壘是...'，結果把枕頭當成競品公司代表，拳打腳踢了半宿。"
父女倆在雨聲中笑出眼淚，仿佛回到糖糖小學時代——那時她總在父母的客戶資料堆里玩"假裝簽合同"的游戲，用蠟筆在彩紙上畫公章，沈硯會認真地在"合同"背面寫評語："乙方糖糖的橡皮章蓋得很工整，建議獎勵一顆草莓糖。"
午后暴雨轉急，糖糖望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忽然想起十二歲生日那晚。她穿著新裙子在餐桌前等到十點，烤箱里的蛋糕早已塌陷，父母的電話卻始終占線。她把剩下的奶油全擠在烤盤上，用刮刀刻出歪歪扭扭的"壞人爸媽"，卻在凌晨三點聽見鑰匙開門聲——林小滿和沈硯渾身濕透地沖進來，懷里抱著從鄰市蛋糕展搶購的限量版裱花嘴，兩人的西裝口袋里還掉出皺巴巴的"客戶致歉信"。
門鈴驟響打斷回憶，林小滿和沈硯肩并著肩擠進來，西裝上的雨水在地板上洇出深色地圖。"客戶說喜歡這里的氛圍。"沈硯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夾，目光掃過墻上糖糖的獲獎證書，停在那張"最佳創(chuàng)意甜品"獎牌上——那是她用父母的談判話術命名的"閃電泡芙"。
糖糖轉身從冰柜里取出三個精致的甜品碟：給母親的是伯爵茶千層，茶漬紋路模仿著林小滿最愛的真絲絲巾；給父親的是朗姆酒巧克力熔巖蛋糕，切開時流心的模樣像極了他熬夜做報表時的黑眼圈；給自己的則是薄荷檸檬氣泡蛋糕，用分子料理技術封入二氧化碳，咬開時會"噗"地爆出氣泡，像極了每次看見父母斗嘴時她心里的小漣漪。
刀叉相碰的清脆聲里，客戶正在合同上簽字，林小滿忽然注意到對方無名指上的翻糖戒指——那是去年糖糖為一對金婚夫婦特制的，戒面是兩枚交疊的鑰匙，寓意"打開彼此心門"。
"林姐，"客戶笑著指指戒指，"你女兒說，這是'婚姻的終身合同'，比我們簽的任何協(xié)議都牢固。"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糖糖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父母送客戶離開。沈硯的西裝外套披在林小滿肩上，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在水洼里晃成兩塊融化的巧克力。她摸出手機，相冊里最新的照片是今早偷拍的：父母在試吃她新研發(fā)的"婚姻保鮮蛋糕"時，同時伸手去搶最后一顆草莓，額頭"咚"地撞在一起，卻笑得像兩個拿到滿分的孩子。
烤箱再次發(fā)出"叮"的提示音，新一批蛋糕胚的香氣漫過整個店鋪。糖糖忽然想起昨晚聽見的對話——父母在廚房壓低聲音：
"這次競聘...我想試試。""那糖糖的烘焙大賽..."
"我們可以平衡好的。"
此刻她終于明白，父母的銷售世界里，最珍貴的KPI從來不是數(shù)字，而是能在每個平凡的清晨，聽見烤箱的提示音，看見玻璃罐里新添的咖啡豆，以及門口風鈴響起時，那兩聲帶著咖啡香和奶油味的"寶貝，我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