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聽完蒼梧真人的高論,似有所悟地閉目思索了片刻。
再次睜眼時,他臉上又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嘿嘿一樂。
“被宗主您這么一番論道,差點把正經(jīng)事給忘了。”
他甚至懶得轉(zhuǎn)身去看身后的摩鳩,直接開口吩咐道:
“鶴靈,師尊給的玉簡,拿出來交給宗主。”
摩鳩聞言,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泛動著淡淡玄光的白玉牌。
他快步上前,躬著身子,雙手將玉牌恭恭敬敬地托舉到蒼梧真人面前。
蒼梧真人神色一肅,忙也收斂了笑容,同樣是極為鄭重地伸出雙手,接過了那塊玉簡。
紫極老祖的玉簡!
在道源仙宗之內(nèi),這便是等同于天憲法旨的存在,高于一切!
蒼梧真人將玉簡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不敢有半分不敬,隨即沉入神識,仔細查閱起來。
只一瞬間,他那古井無波的面容上,便開始浮現(xiàn)出種種復雜難明的神色。
時而驚訝,時而凝重,時而又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殿內(nèi)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蒼梧真人才緩緩抬起頭,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臉上的神色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沉思了片刻,他猛地轉(zhuǎn)身,看向身后的親傳弟子姜卿熙,語速極快地吩咐道:
“卿熙,速去傳令各峰!”
“原定于八月十日及二十日的乾元歸一陣,全部取消,不予開啟!”
“另,傳本座諭令,著各峰峰主即刻指派兩名元嬰長老,明日到正極殿聽候調(diào)遣!”
姜卿熙聞言,頓時一呆,清秀的臉上寫滿了錯愕。
她下意識地反問道:“師尊!這……乾元歸一陣每月開啟一次,乃是宗門延續(xù)了萬年的規(guī)矩!”
“而且,八月二十日那次,還是特許名額發(fā)放的日子,關(guān)乎許多優(yōu)秀弟子能否順利進階……”
“貿(mào)然取消,恐怕……”
蒼梧真人面沉如水,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此事關(guān)乎宗門根本,無需多問!”
“速速去辦!”
姜卿熙心頭一凜,定是老祖玉簡中有天大的事發(fā)生!
不敢再有絲毫遲疑,連忙躬身應是,轉(zhuǎn)身快步離去,匆匆傳遞宗主法旨去了。
蒼梧的目光緩緩轉(zhuǎn)動,最終落在了摩鳩身上。
那眼神平靜無波,卻似蘊含著無形的重量,讓摩鳩心頭猛地一跳,暗道不妙。
宗主的聲音響起,依舊溫和,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
“鶴靈摩鳩。”
“你忠心護主,此情可嘉?!?/p>
“然——”
蒼梧語調(diào)微微一頓,殿內(nèi)氣氛隨之凝滯。
“于乾元大陣之內(nèi),欲動干戈,罔顧宗門重寶安危,此罪,亦不可免?!?/p>
他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壓在摩鳩身上。
“去執(zhí)法院,自領(lǐng)五記法鞭?!?/p>
“至于老祖那邊,本宗自會明稟?!?/p>
話音落下,不輕不重,決斷之意森然。
摩鳩緊繃的心弦驟然一松,五記法鞭,對化形妖修如隔靴搔癢,并不難忍。
他瞬間明白了宗主的用意——這是有要事需單獨與小祖商議,故意尋個由頭將自己支開。
可這由頭,未免也太……
讓自己去挨五鞭子?
摩鳩心中那點因為蒼梧先前解圍而升起的好感,此刻已經(jīng)蕩然無存。
但他不敢有絲毫表露,只能躬身應道:“……是,宗主?!?/p>
摩鳩再次深深一躬,這次是轉(zhuǎn)向王石,姿態(tài)放得極低。
“小祖,鶴奴暫退領(lǐng)罰?!?/p>
王石臉上依舊掛著那抹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他隨意地擺了擺手,輕輕點頭:“去吧?!?/p>
“領(lǐng)完罰,在殿門外候著?!?/p>
摩鳩不敢有絲毫停留,身形一晃,低頭彎腰穿過宏偉大殿,迅速消失在殿門之外的云霧之中。
蒼梧真人目視摩鳩離去,殿內(nèi)只剩下他與王石二人,氣氛反而更加凝重了幾分。
他猶豫片刻,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驚疑,轉(zhuǎn)向王石,試探著問道:
“小祖……可知方才老祖玉簡之中,所言何事?”
王石輕輕頷首,神色平靜無波。
“嗯,是我下月筑基之事?!彼鸬秒S意。
蒼梧聞言,心中一定,但隨即更大的疑惑涌上心頭。
他遲疑著,斟酌著詞句,再次開口,聲音壓得更低:
“那……老祖可曾細說,小祖將……如何筑基?”
這個問題,已然觸及了紫極宮師徒間的隱秘。
王石聞言,微微偏過頭,那雙清澈的眸子看向蒼梧,似笑非笑。
殿內(nèi)寂靜了片刻。
王石忽然失笑出聲。
“宗主是想問,我是否知曉‘長生脈’,對吧?”
一語道破!
蒼梧真人身形微微一震,臉上瞬間閃過一絲被看穿的尷尬。
他連忙躬身,贊道:“小祖慧眼如炬,實乃我道源萬世之福?!?/p>
王石臉上的笑意斂去,轉(zhuǎn)而望向大殿深處,那尊頂天立地的平天祖師雕像。
“覺醒長生脈,九死一生?!?/p>
他的聲音平靜,卻有一種豪氣干云的決絕。
“但,是我想試試。”
“此事,師尊早已與我言明?!?/p>
“宗主不必猜疑師尊會瞞我?!?/p>
他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望向過去。
“其實,一年半以前,我便已能筑基。”
“只是……”
“在紫極宮中翻閱古籍時,無意間窺見了關(guān)于‘長生脈’的記載?!?/p>
“那一刻,便有了執(zhí)念?!?/p>
王石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著某種力量。
“師尊起初不允,言其中兇險萬分,遠超想象。”
“我便……耍賴胡鬧了一番。”
提及此事,王石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幾分少年人的狡黠中卻透著堅定。
“師尊他老人家……終究是拗不過我?!?/p>
“還是依了我這唯一的弟子?!?/p>
他的目光悠遠,面向祖師雕像,仿佛在與亙古對話。
“所以,便勞煩諸位陪我賭上這局,如何?”
蒼梧的神色無比肅穆,他朝著王石,鄭重地躬身。
語氣沉重懇切:“小祖,還請三思!”
他抬起頭,目光緊緊鎖住王石,仿佛要將自己的擔憂刻進對方眼中。
“不覺醒那長生脈……”
蒼梧的聲音微微一頓,強調(diào)接下來的話語分量。
“以我道源仙宗萬年積累的雄厚根基,再加上您這萬古罕見的八脈真靈體……”
“這天下第一人的位置,本就已是您的囊中之物,無人可以撼動!”
他語氣斬釘截鐵,充滿了對王石天賦和宗門實力的絕對自信。
“若小祖您心中所向是那無上霸業(yè),我道源仙宗上下,亦會傾盡所有,助您掃平寰宇,建立不朽功業(yè)!”
蒼梧的目光變得熱切,一往無前的豪氣迸發(fā)。
“那長生脈……并非必須??!”
他幾乎是在哀求。
“為了這虛無縹緲、九死一生的可能,賭上您的萬金之軀……”
蒼梧的聲音壓低。
“這等于是將我道源宗未來的希望,置于懸崖峭壁之上!”
“此舉……實在太過冒險!太過……不智了啊,小祖!”
王石看著蒼梧那副如臨大敵、憂心忡忡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笑聲清朗,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
“看把你給嚇的?!?/p>
王石撇了撇嘴,他踱步上前,踮起腳拍了拍蒼梧真人的肩膀,雖然修為天差地別,但這動作卻自然無比。
“宗主啊宗主,你以為師尊他老人家,讓你費心費力在乾元陣之上,再搭建那座新法陣,是為何?”
王石甚是得意笑道:“那可是師尊他老人家,足足苦心鉆研了一整年的全新法陣!”
“為的,就是確保我這次覺醒長生脈即便失敗了……”
他頓了頓,笑容更盛。
“也能保住我這條小命,不至于真的隕落當場。”
王石雙手背在身后,微微揚起下巴,看著蒼梧那張由驚轉(zhuǎn)愣,再轉(zhuǎn)為哭笑不得的臉。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近乎萬無一失……”
“師尊他老人家,可能舍得將他這唯一的寶貝徒弟,送去冒這種天大的風險?”
這一連串的反問,如同連珠炮般砸過來。
直接把堂堂道源仙宗宗主,化神初期的蒼梧真人,給噎得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能化作一聲無奈的苦笑。
老祖果然是老祖,手段通天,算無遺策。
而這位小祖……也真是將他師尊的脾性拿捏得死死的。
王石見蒼梧真人已然明了,便不再多言。
“宗主不必再為我憂心?!?/p>
他神色一肅,方才那點少年得意悄然隱去,透出一股與其年齡不符的沉靜。
“我王石,雖尚未及弱冠,但已是數(shù)歷生死,我不怕,這天也收不了我?!?/p>
“此事,我意已決。”王石語氣淡然。
他轉(zhuǎn)過身,面向殿外。
“若是宗主沒有其他要事,我便先回紫極宮了?!?/p>
“最近師尊他老人家功課盯得緊?!?/p>
“今日還是借著給您傳信的由頭,才得了片刻清閑,出來透透氣?!?/p>
王石的聲音恢復了幾分輕快。
“得趕緊回去了,不然,老頭子又要念叨個沒完了?!?/p>
說完,不等蒼梧真人回應。
他瀟灑地一甩袖袍。
邁開步子,徑直朝著殿外走去。
步伐跳脫,甚至有幾分雀躍。
仿佛剛才那一番關(guān)乎宗門萬年基業(yè)、自身生死存亡的沉重對話,于他而言,真的就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閑談。
只留下蒼梧真人,獨自立于那頂天立地的祖師雕像之前。
他怔怔地望著王石消失的背影,許久,才收回目光。
一聲沉重的嘆息,在這空曠威嚴的大殿中幽幽響起。
“萬無一失……”
蒼梧真人低聲自語,憂慮之色較之前更盛。
“可傳說中的長生脈……古往今來,有記載者,不過寥寥二人……”
“為此賭上我道源宗未來的希望……”
“祖師……”
“值得嗎?”
他再次抬頭,望向那沉默的祖師雕像。
最終,蒼梧真人對著雕像,深深一鞠。
良久,他緩緩直起身,沉重地走回了偏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