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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從一片溫暖卻沉重的黑暗中緩緩上浮，如同被輕柔的潮水托起。云溪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玄云觀靜室屋頂，古樸的木梁，帶著歲月沉淀的氣息。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草苦澀，與她口中殘留的淡淡腥甜交織。
床邊，一道身影映入眼簾。
清虛道長須發(fā)皆白，平日里仙風道骨的臉上，此刻卻殘留著未散的焦急與疲憊?？吹皆葡犙?，那緊繃的神經才仿佛驟然松弛，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緊蹙的眉頭終于緩緩展開。
“你這丫頭！”清虛道長的聲音帶著一絲后怕的余悸，更多的是長輩深切的責備與心疼，“平日里行事最是冷靜自持，此番為何如此莽撞？連一聲交代都沒有，便去冒那等潑天的大險！”他上前一步，枯瘦卻有力的手指搭在云溪腕脈上，靈力探入，臉色愈發(fā)凝重，“你可知強行催動靈力駕馭天機鏡，對你這尚未痊愈的根基損傷有多大？那是窺探天機、逆轉因果的禁器！反噬之力足以崩斷尋常修士的經脈！更遑論你還拼盡最后一絲靈力御風疾馳，燃燒本源……你可知這……”老道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簡直是……不要命了！”
云溪靜靜地躺著，任由師父探查。蒼白的嘴唇被她不自覺地咬緊，滲出一絲淡淡的血痕。她沒有解釋，沒有辯解，甚至沒有看師父一眼。那雙清冷的眸子只是失神地望著屋頂?shù)牧耗?，眼底深處卻是一片近乎執(zhí)拗的平靜。
值得。
一切都值得。
只要能找回他們。
這念頭如同最堅實的磐石，沉甸甸地壓在她心底，抵消了所有對自身傷勢的擔憂。唯有對眼前這位亦師亦父的老人，那毫不掩飾的關切與后怕，讓她冰封的心湖，悄然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名為“抱歉”的漣漪。
**‘云溪……’** 蘇婉柔怯懦的聲音在她識海深處響起，帶著濃重的鼻音，如同飽含雨水的云朵。**‘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 巨大的感激和更深沉的愧疚幾乎要將她的魂體淹沒。**‘要不是因為我和孩子們……你也不會……傷成這樣……’** 意念傳遞間，屬于蘇婉柔的淚水（意念的淚水）洶涌而出，浸染著識海，帶著灼熱的溫度。
云溪的心頭被這滾燙的悲傷和感激狠狠燙了一下。她微微合上眼簾，似乎在抵御這過于強烈的情感沖擊。片刻后，那冰冷的意念才緩緩傳遞回去，只有三個字，卻重逾千鈞：
**‘我愿意?！?*
依舊是那拒人千里的冷清語調，可這一次，蘇婉柔卻從那冰冷的字縫里，清晰地捕捉到了足以融化堅冰的暖意。那是一種無需多言、超越生死的承諾與擔當。
**‘謝謝……云溪……謝謝……’** 蘇婉柔泣不成聲，巨大的暖流和酸楚交織，讓她只能一遍遍重復著這最簡單的詞句。
* * *
靜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三個小小的身影，如同三只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么的小鹿，出現(xiàn)在門口。大寶走在最前，小臉上是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沉穩(wěn)，他拉著弟弟二寶的手。兩個孩子都換上了觀里小道士找來的干凈樸素布衣，顯得有些寬大，卻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靈秀。
他們在距離云溪床榻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定。大寶挺直了小身板，烏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床上臉色蒼白的云溪，眼眶迅速泛紅，蓄滿了晶瑩的淚水。他卻倔強地抿緊了嘴唇，仰著小臉，硬生生不讓那淚水滾落下來。二寶緊緊抓著哥哥的手，大眼睛里也噙滿了淚水，小嘴扁著，帶著懵懂的擔憂和依賴，同樣努力忍著不哭出來。
只有囡囡。
她小小的身影掙脫了哥哥們的手，像一只終于找到歸巢方向的小鳥，跌跌撞撞地朝著床榻撲來。奶聲奶氣、帶著無限委屈和依戀的呼喚響徹了靜室：
“媽媽！云姨！云姨！媽媽！”
她小小的身體撲到床邊，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努力去夠云溪垂在床邊的手。
就在囡囡的小手觸碰到云溪冰冷指尖的剎那，云溪幾乎是本能地、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手指。下一刻，囡囡已經手腳并用地爬上了不算高的床沿，一頭扎進了云溪的懷里！
“哇——！” 那小小的、柔軟又滾燙的身體撞進懷里的瞬間，囡囡積壓的所有恐懼、委屈、思念和失而復得的巨大安心感徹底爆發(fā)出來，化作驚天動地的哭聲！她的小手死死攥著云溪胸前的衣襟，小臉埋在她頸窩，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濕了冰冷的道袍。
云溪的身體在囡囡撲入懷中的瞬間，再次僵硬如石！那溫軟的生命重量，那滾燙的淚水，那毫無保留的、帶著奶香的依戀氣息……如此陌生，如此沉重，卻又如此……真實地撞進了她空曠冰冷的心房！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與此同時，識海深處，蘇婉柔的靈魂在囡囡撲入云溪懷中的那一刻，爆發(fā)出了無聲卻足以照亮整個冰冷世界的狂喜光芒！那不僅僅是“看”到，更是透過云溪的身體，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女兒柔軟的身體、溫暖的體溫、帶著哭腔的呼吸！巨大的幸福和酸楚交織，讓她喜極而泣，魂體劇烈地波動著，幾乎無法自持！
清虛道長站在一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看著囡囡在云溪懷中痛哭，看著大寶二寶強忍淚水、渴望又膽怯地站在幾步之外，看著云溪那僵硬卻并未推開孩子的身體……老道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與復雜，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撫著胸前的長須，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勘破世事的滄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孩子們……都知道?！?/p>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囡囡緊緊依偎著云溪的小小身影上，又掃過大寶二寶那強忍淚水的眼睛。
“他們知道……媽媽在這里?！?/p>
云溪抱著囡囡的手臂，在聽到師父這句話時，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她先是一怔，隨即，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巨大酸澀與奇異暖流的感覺，如同奔涌的江河，徹底沖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冰封的堤壩。
懷里的囡囡，不僅僅是蘇婉柔的女兒。
她小小的、信賴的擁抱，也不僅僅是對“媽媽”的呼喚。
她撞進的，是云溪冰冷了千年、從未被任何人真正觸碰過的心房。
云溪緩緩抬起眼。目光越過懷中哭泣的小小身影，落在了幾步之外、依舊倔強地站著的大寶和二寶身上。兩個孩子烏黑明亮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寫滿了對那個懷抱的深切渴望，卻又帶著一絲本能的、對“云溪道長”的敬畏和膽怯，不敢上前。
靜室里只剩下囡囡的哭聲。
云溪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那雙清冷如寒潭的眸子，依舊看不出什么明顯的情緒波動，臉上也依舊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淡漠表情。然而，從她口中吐出的幾個字，卻如同驚雷，炸響在靜室之中，讓清虛道長撫須的手微微一頓，讓識海中喜極而泣的蘇婉柔瞬間屏息！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冷清，甚至帶著點慣常的漠然，卻清晰地傳遞到兩個男孩耳邊：
**“要抱嗎？”**
短短三個字。
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
清虛道長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為“驚愕”的情緒。蘇婉柔的意念更是瞬間凝固，巨大的難以置信和隨之而來的狂喜幾乎要沖破魂體！
大寶和二寶猛地睜大了眼睛，蓄滿的淚水終于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斷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那強裝的堅強和克制瞬間土崩瓦解！巨大的委屈、渴望和失而復得的狂喜徹底爆發(fā)！
“媽……媽媽！” 大寶再也忍不住，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小小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第一個撲了上來！
二寶緊隨其后，也哭喊著“媽媽”，撲向了床沿！
云溪僵硬地、有些笨拙地張開手臂，將撲過來的兩個男孩，連同懷里依舊在抽噎的囡囡，一起擁入懷中。
三個小小的、溫熱的、帶著淚水和奶香的身體，緊緊地、毫無間隙地貼著她冰冷的身體。孩子們的哭聲、喊聲、滾燙的淚水，如同洶涌的暖流，瞬間將她徹底淹沒。
清虛道長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卻又無比和諧的一幕。素來冷清孤絕、不染塵埃的徒兒，此刻被三個凡塵稚子緊緊擁抱著，那萬年冰封的臉龐上，雖然依舊沒有明顯的表情，但那緊抿的唇角線條，卻分明在無人察覺的細微之處，悄然軟化了一絲。
千年寒冰，終見消融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