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車”的蘇醒和那句“暖的…你的…火…還在…”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心湖的石子,在葉楚雯心中漾開一圈圈溫暖而復(fù)雜的漣漪。這份由血與火淬煉出的連接,超越了語言和時空,讓她在這個陌生而原始的部落里,找到了一個堅實的支點。
接下來的日子,葉楚雯暫時在“源”部落安頓下來。大祭司為她安排了一間緊鄰議事廳的小石屋,雖然簡陋,但干凈整潔。部落族人對她的態(tài)度,也從最初的驚疑和排外,逐漸轉(zhuǎn)變?yōu)榫次分袔е⌒囊硪淼脑囂健.吘?,“神使”的稱號和少年“車”身上那點神奇的微光(雖然現(xiàn)在內(nèi)斂了),是實實在在的奇跡。
葉楚雯很快找到了融入的方式——她的考古學專業(yè)素養(yǎng)。她不再僅僅是被動的“神使”,而是主動參與部落的生活。她仔細觀察部落的陶器制作、石器打磨、編織技術(shù),甚至嘗試學習他們的語言。她用炭筆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幸好是防水材料)上詳細記錄下一切:房屋結(jié)構(gòu)、圖騰紋飾、日常器物、甚至孩子們玩耍時在地上畫的圖案。這些在現(xiàn)代看來無比原始的資料,在她眼中卻是解讀樓蘭文明起源的無價之寶。
她的舉動自然引起了族人的好奇。當她蹲在正在制作陶罐的老婦人旁邊,專注地觀察泥條盤筑的手法,并用生硬的部落詞匯詢問時,老婦人起初有些惶恐,但在大祭司溫和的示意下,漸漸放松下來,甚至開始笨拙地比劃著解釋。當葉楚雯拿起一塊有著特殊螺旋紋飾的碎石片仔細端詳時,旁邊玩耍的孩子們會好奇地圍過來,嘰嘰喳喳地告訴她那是從“老鷹巖”撿來的,是“風神”的印記。
這些點點滴滴的交流,緩慢地消融著隔閡。族人們發(fā)現(xiàn)這位“神使”并非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她會對新烤出的麥餅香氣露出笑容,會為受傷的小羊羔包扎,會用一種奇怪的小棍子(鉛筆)在“皮子”(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記錄著他們習以為常的生活。敬畏依舊存在,但其中悄然摻雜了一絲親近。
而葉楚雯與少年“車”的關(guān)系,在這種日常的浸潤下,也變得更加自然和深厚。少年的恢復(fù)速度超出了大祭司的預(yù)期,短短幾天,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行動已無大礙。他手臂上的淡金紋路已經(jīng)完全隱沒在皮膚下,只有當他情緒劇烈波動或葉楚雯靠近時,才會極其微弱地顯現(xiàn)一下。
少年“車”幾乎成了葉楚雯的小尾巴。她走到哪里,他常常就跟到哪里。他不說話,只是用那雙清澈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學習她的一舉一動,模仿她生澀的部落語言發(fā)音,笨拙地試圖幫忙——比如在她記錄時幫她按住被風吹動的筆記本邊緣,或者在她試圖辨認某種草藥時,飛快地跑去找來部落里負責采集的婦人。
一天傍晚,葉楚雯坐在河谷邊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借著夕陽的余暉整理白天的筆記。少年“車”安靜地坐在她旁邊不遠的地方,手里拿著一塊扁平的石頭和一根磨尖的骨刺,正在專注地刻畫著什么。晚風吹拂著他柔軟的黑發(fā),夕陽的金輝給他側(cè)臉鍍上一層暖色,專注的神情讓他褪去了幾分少年的稚氣,顯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輪廓。
葉楚雯偶爾抬頭看他,心中總會涌起一種奇異的感受。這個安靜專注的少年,就是未來那個在絕望中獻祭了整個樓蘭的國王?歷史的沉重與眼前鮮活的少年形象,形成了強烈的割裂感,讓她對大祭司的話更加深信不疑——是“虛空之影”的侵蝕,扭曲了這份守護的初心。守護他,阻止那黑暗的侵蝕,成了她心中越來越清晰的使命。
“在畫什么?”葉楚雯合上筆記本,輕聲問道,挪近了一點。
少年似乎被驚了一下,下意識地想用手捂住石頭上的刻痕,但看到是葉楚雯,動作又停住了。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把石頭遞了過去。
石頭上刻畫的線條還很粗糙,但能清晰地辨認出:一個穿著長裙(葉楚雯現(xiàn)代的裝束在少年眼中就是奇怪的長裙)的女性側(cè)影,長發(fā)飛揚,手臂微微抬起,指尖的位置,少年用骨刺反復(fù)加深,刻下了一小簇仿佛在跳動的、放射狀的短線——那代表著光。
畫的旁邊,還刻著一個歪歪扭扭、但努力模仿的符號。葉楚雯仔細辨認,心頭猛地一跳——那是她筆記本上記錄部落語言時,隨手寫下的簡化漢字“雯”!
“我?”葉楚雯指著畫上的女子,又指了指自己,用部落語問。
少年用力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帶著一絲忐忑和期待。他指著畫中女子指尖的光,又指了指自己的手臂曾經(jīng)發(fā)光的位置,然后指向葉楚雯的心口。他的動作有些急切,想要表達的意思卻很清楚:你,光,這里(心)。
葉楚雯的心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擊中。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在用他笨拙的方式,描繪他眼中她的形象——一個帶來光的人。這份純粹的、不帶任何雜質(zhì)的孺慕與敬仰,像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她因詛咒和使命而略顯冰封的心田。
“畫得很好,”葉楚雯由衷地贊嘆,拿起自己的炭筆,在少年石頭的空白處,認認真真地寫下了兩個端正的漢字:“葉楚雯”。她指著第一個字:“葉,”又指著第二個字:“楚雯。這是我的名字?!?/p>
少年立刻湊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兩個陌生的方塊字,仿佛要將它們刻進腦海里。他伸出骨刺,小心翼翼地在“雯”字旁邊,又刻了一遍自己之前模仿的那個歪扭的符號,像是在做對照。
夕陽完全沉入地平線,最后一抹余暉消失在天際,深藍的夜幕上開始點綴繁星。河谷里燃起了點點篝火,食物的香氣和族人的談笑聲隱隱傳來。
少年似乎下定了決心。他放下石頭和骨刺,在自己貼身的皮囊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塊小小的、被打磨得異常光滑的黑色石頭,形狀不規(guī)則,卻透著一種溫潤的光澤。石頭中心,似乎天然帶著一點極其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淡金色星點。
他把這塊小石頭鄭重地放到葉楚雯的手心。
“?”葉楚雯不解地看著他。
少年的臉在篝火映照下微微泛紅,他避開葉楚雯的目光,低著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自己的皮裙邊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最…硬的石頭…河谷里…鷹…都啄不壞…” 他頓了頓,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著葉楚雯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映著篝火的跳躍和她的身影,“給…你…護著…” 他指了指葉楚雯,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的光…暖…我的火…也暖…一起…護著…”
這塊不起眼的小黑石,是少年能找到的、他認為最堅固的東西。他把它送給她,希望它能“護著”她。同時,他也笨拙地表達著,她的光溫暖著他,而他體內(nèi)的那點被她點燃的“星火”,也想溫暖她、守護她。
這不是情竇初開的告白,而是一個少年最赤誠、最質(zhì)樸的守護之心。他將他所珍視的“堅固”之物贈予她,將他心中最溫暖的力量與她分享。這份心意,比任何華麗的誓言都更撼動人心。
葉楚雯握緊了掌心那塊帶著少年體溫的、光滑溫潤的黑石,感受著那微不可查的淡金星點似乎與自己指尖的血脈產(chǎn)生了一絲微弱的共鳴。她的眼眶微微發(fā)熱。她看著少年在火光下亮得驚人的眼睛,那里面充滿了全然的信任、依賴,以及一種剛剛萌芽的、想要變得強大去守護她的渴望。
“謝謝,車?!比~楚雯的聲音有些沙啞,她握緊了那塊石頭,也握住了少年那份沉甸甸的心意,“我會好好收著它。你的火,也很暖?!?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少年還有些單薄的肩膀,一個屬于守護者的、帶著鼓勵的承諾,“我們一起,變得更強大,守護所有該守護的。”
少年“車”的臉更紅了,但眼中的光芒卻更加璀璨。他用力地點點頭,嘴角咧開一個純粹而喜悅的笑容。篝火噼啪作響,星光靜謐流淌,河谷的晚風帶著青草的氣息。在這個遠古的夜晚,兩顆因“星火”而緊密相連的心,在守護的誓言下,悄然靠近。那份懵懂而堅定的情愫,如同少年贈予的黑石中心那點微弱的金芒,雖不起眼,卻已在彼此的心底悄然種下,只待時光澆灌,破土生長。
而遠處議事廳的陰影里,大祭司拄著骨杖,靜靜地看著河谷邊這溫馨的一幕。他蒼老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有眼中翻涌著深沉如海的憂慮。他抬頭望向繁星璀璨的夜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掌——掌心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混亂的紫黑色絲線一閃而逝。
“‘虛空’…不會等待…” 大祭司無聲地嘆息,身影緩緩沒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守護的星火點燃了希望,卻也引來了更深的覬覦。平靜的部落生活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