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徐知如回頭瞪了徐知然一眼,轉身和薛姝一起走了。
也不知道這小妮子給母親喝了什么迷魂湯,母親近來對她態(tài)度大變,不許自己和她作對不說,對她竟比對自己還親熱。
今日出門前,母親還特意把她叫去,囑咐她千萬不可和徐知然為難,若是徐知然有什么不懂的,要她務必幫襯。
笑話!她與徐知然爭風已久,宿怨豈是說放就放。母親越對徐知然好,她就越是憤恨,就算自己不主動和她為難,薛姝要找她的岔,她也絕不會攔著。
“那就是傳聞中的徐府三小姐啊?!?/p>
“長得倒是挺好看的,看著也不像不懂禮數(shù)之人......”
“噓,人不可貌相,聽說她先前在自家花園里對姐姐大打出手,還把徐二小姐從假山上推了下去!”
“老天,真的假的?!”
眾閨秀們三兩成群,看到徐知然出現(xiàn),紛紛竊竊私語。
雖說背后說人是非,不是大家閨秀們該有的禮數(shù),但今日來參加飛花令的女孩兒們最大的不過十六七歲,正是八卦之心熊熊燃燒的年紀。
而且徐知然向來“惡名在外”,又很少參加名門淑女們府上的宴會,大家對這個膽大妄為的徐三小姐多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今天看到她出現(xiàn),眾閨秀雖然表面上克制,卻掩藏不住好奇八卦之心,互相交流的眼神私語,幾乎能在薛府上空生成密密麻麻的彈幕。
徐知然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些小姐對她的過分關注,但她在現(xiàn)代早已習慣了被人行注目禮,因此并不在意,自顧自找一個位置坐了,誰看她,她就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含笑點頭致意,如此兩次,倒沒人好意思再盯著她看了。
“這徐三小姐好大方,又美又英氣,可見傳聞未必為真。我看她很好,比矯揉造作的徐二小姐好多了!”一個穿藍裙子的女孩兒和同伴說道。
薛姝正好和徐知如一起過來,聽到這話,斜了女孩一眼:“光看臉能看出什么來?嘁,蘇筱蝶,你不喜歡知如,還不是因為上次作畫輸給了她!”
“你胡說!”叫蘇筱蝶的女孩漲紅了臉,“我為什么要跟她比,我倆的畫根本就不是一個風格!”
“技不如人就要甘心認輸,像你這么說,每個人都能自成一派,那干脆不要比賽好了。輸不起就說輸不起,偏你還找那么多借口,真是好笑?!?/p>
“薛姝,你!”蘇筱蝶氣得臉頰通紅:“偏你們喜歡那種矯揉造作的畫風,不懂欣賞我的畫,是你們沒眼光!”說完,噘嘴頓足地到一旁生氣去了。
薛姝不再理她,環(huán)顧了一圈眾閨秀,以主人翁的架勢開口了:“今年的斗花會在鄙府舉辦,不勝榮幸,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大家多多擔待。想必大家也都等著急了,我們這就開始看花吧?!?/p>
飛花會斗花,往往是比誰的花最名貴,最獨特。在座的都是千金小姐,都不愿意被旁人比下去,每個人的花都馥郁華麗,玫瑰、杜鵑、春蘭、海棠、碧桃等等,萬紫千紅,令人目不暇接。
徐知如帶的花是海棠中的名品,名叫西府海棠,此花花瓣繁復,色澤艷麗,向來為文人墨客們所愛,皇家園林、高官巨賈家都多有種植。
單是品種名貴還沒什么,更獨特的是,此花花瓣上有點點紅痕,仿佛女兒暈妝一般,不顯雜亂,反襯得花朵更加嬌俏可愛。
徐知如笑道:“此花名為醉胭脂,諸位請看,像不像咱們女兒家胭脂暈紅的樣子?!?/p>
眾人嘖嘖贊嘆了一番,徐知然又道:“我這花雖難得,終究失于小巧,薛姝姐姐準備的花才真真是雍容富麗,艷冠群芳。”
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薛姝。薛姝一向愛奢華,愛排場,這次的飛花會她又是主家,必是精心準備,徐知如這一番拋磚引玉,大家都等著看薛姝準備了什么花。
薛姝對徐知如的吹捧很是受用,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是家兄先前去洛陽游歷,帶回來一品雙色牡丹,我看樣式還算新巧,特請諸位一同品鑒?!?/p>
花中之王,向屬牡丹。牡丹價貴且不易養(yǎng)護,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得,一向是身份財富的象征。
薛姝的牡丹一拿出來,大家都齊齊吸了口氣。這株牡丹花朵飽滿,色澤艷麗,最奇的是同枝上并開深紅和淺粉兩色,雙色并蒂,交相輝映,富麗堂皇,頓時將其他人的花都比了下去。
薛姝看著眾人神色,得意道:“我這牡丹名叫二喬,是洛陽那邊最新培育的名品?!?/p>
“二喬,這名字真雅致!”
“‘江南有二喬’,傳說三國時期群雄爭霸,二喬這對姐妹花正是當時有名的絕代佳人。此花雙色同輝,可不是如那傳說中的美人一般!”
眾人紛紛稱贊,薛姝認為自己今日必得頭名,得意非常,見徐知然一直坐在角落里不發(fā)一言,眼神鎖定了她:“徐三小姐,大家都已經(jīng)展示過今日所斗之花,卻不知你帶了什么珍品?”
徐知然道:“我并無什么名花,只是日前于滴翠山上香時,看到還有梅花凌霜而開,甚是難得,便折了一支回來。”說著,從袖中拿出一支怒放的玉蕊綠萼梅。
“如今已近三月,竟還有梅花盛開嗎?”蘇筱蝶訝異道。
“滴翠山上天氣尚不和暖,我很幸運遇上了這最后的兩支?!?/p>
眾人見徐知然手上的梅花,雖也潔白可愛,頗有野趣,可跟先前爭妍斗艷的各色名花一比,頓顯遜色不少。
薛姝撇了撇嘴。先前因徐知然外祖柳家的赫赫大名,薛姝還以為她會托外祖家?guī)兔?,搞來什么品種新奇的名花,如今竟只拿一支梅花,實在寒酸。
她從前聽聞徐知然欺負徐知如的種種劣跡,存了為好友出氣的心思,并不肯輕易放過她,眼珠一轉,笑道:“徐三小姐太過謙了,聽聞令外祖家乃一方豪富,尤擅培育奇花異草,怎的三小姐今日只帶一支梅花充數(shù)?莫不是瞧不上我府上這飛花會,不愿好好準備?”
徐知然道:“薛小姐說笑了。我素日是最游手好閑之人,對花草也無甚研究。在座各位小姐都是賞花的名家,我就不在各位面前班門弄斧了。梅花獨步早春,自成其天,知然不才,愿像梅花一般,做個引玉之人。”
薛姝道:“徐三小姐何必妄自菲???我聽說江南布政使曾經(jīng)進獻給圣上一株異色牡丹,那牡丹花身為深紫色,每朵花瓣中央都有歐碧色的斑紋,花心更是明黃,遠看上去猶如青龍臥于池中,喚名青龍臥墨池。
圣上看后龍心大悅,嘉獎布政使連升兩級,成了兩江總督,連帶那培育此牡丹的商戶也雞犬升天,給兩個兒子脫了商籍,換來了科考資格?!?/p>
薛姝說到這里,目光轉向徐知然:“這其中故事,想必徐三小姐比我更清楚,那令圣上龍心大悅的異色牡丹,不就是令外祖家培育進獻的嗎。你外祖家如此善培花,三小姐今天卻只帶一支寒梅,想來是嫌我薛府門第小,沒什么可圖的吧?!?/p>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注視在徐知然身上。徐知然看著薛姝挑釁的目光,只淡淡一笑:“薛小姐真是博聞廣知。你情報如此通達,若是男兒身,可以進監(jiān)察寮了?!?/p>
“你!”薛姝勃然變色。監(jiān)察寮雖是大歷朝最有權勢的機關,可那里告密和整人成風,也是最令人畏懼痛恨之地。徐知然如此說,分明是在羞辱她。
薛姝臉色紅紅白白,卻也不敢公然說監(jiān)察寮壞話,頓了半晌才道:“論起情報通達,善體上意,我又怎能和三小姐外祖府上相比。以一株奇花換來子孫科考資格,難怪能成為一方豪富,這算盤打得真是精明。只是不知令表兄脫籍后,書讀得怎樣了?撥慣了算盤的手,還拿得起筆嗎?”
眾閨秀聽她公然嘲笑徐知然,和薛姝交好的幾人都在竊笑,也有幾個為徐知然不忿的,蘇筱蝶就一臉義憤填膺,想說些什么,被旁邊的好友拉住了。
徐知然心中冷笑,這幫士族大家的人可真是虛偽至極。她們如今所處這亭臺樓閣,身上所穿戴的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包括現(xiàn)下欣賞的名花異草,哪一樣不需耗費真金白銀。
明明富貴閑適的人生要靠錢堆積,卻瞧不起坐擁萬千財富的巨賈豪富,一說就是士農(nóng)工商,商人地位最低。
雖本朝對商人的政策較為寬松,但仍不許商籍參加科考,總以為商人重利,為粗鄙之士。原主外祖家是江南豪富,當年原主生母柳如眉嫁給徐松后,沒少用金錢為他的仕途開道。
柳如眉還有個兄長,生有一子一女,柳如眉去世后,柳家怕原主年少失母,無人照拂,將她接回柳府住了幾年。
徐知然穿書后,為了活下去,已將原主的過往生平、周遭人事了解透徹。她本無意和薛姝這個小姑娘爭風,但原主和柳家的表兄姐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眼下薛姝出言諷刺,她若不發(fā)一言,忍氣吞聲,未免太過軟弱。
她一向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既然薛姝得寸進尺,若不打臉打得她滿臉桃花開,她就不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徐知然笑笑:“薛小姐說笑了。聽聞陛下看到異色牡丹后,贊培育此花的人“心思甚巧”,又夸“青龍臥墨池”這名字取得貼切,‘名花佳字,雅致非?!8魑挥兴恢?,這名字正是我表兄所取,能得到陛下這樣的贊譽,想來他在筆墨上的功夫,就不勞薛小姐費心了?!?/p>
薛姝沒想到徐知然竟然把皇上這尊大佛抬出來壓自己,一愣之下尚未開口,又聽徐知然說道:“聽聞飛花會有兩大雅事,一為賞花,二為吟詩作對,如今花已經(jīng)賞過了,詩賦卻尚未聞。小女不才,既然方才說了愿做引玉之人,不如就先在眾位面前獻丑了?!?/p>
薛姝和徐知如對視一眼,都不覺得徐知然能有何真才實學,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那我們就洗耳恭聽三小姐大作了?!?/p>
徐知然曼聲吟道:“細看不是雪無香,墨客停豪費思量。不畏嚴冬風凜冽,獨開萬樹報春光。無意苦爭春色艷,一任群芳妒意長。孤芳自賞何須懼,千古高風永傳揚。”
常言道,讀過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她好歹是穿越來的,有巨大的信息差優(yōu)勢,化用幾個這里人沒聽過的名詩名句,對她來說太容易了。
一詩吟畢,亭中眾閨秀面面相覷,一時鴉雀無聲。
雖說斗花會斗花作詩,眾人皆有準備,可大家的心思多放在斗花上,十五六歲的閨閣女兒,又有幾個會認真作詩的?不過充數(shù)應卯即可。沒想到徐知然此詩詞藻警人,氣象開闊,更有以詩言志之意味,真真是一首好詩。
徐知然像是沒看見旁人震驚的眼神,微笑對薛姝道:“我自幼頑劣不好讀書,八歲上回了揚州外祖家后,跟著幾個表兄姊進學,‘愛撥算盤’的表兄對我耳提面命,可惜我學業(yè)不精,比不上表兄的十分之一,總歸不是個睜眼瞎惹人笑話罷了。
想來薛小姐家學淵源,遠勝于我這商賈家里長大的頑劣之人,此詩只為拋磚引玉,期待薛小姐的精彩大作?!?/p>
薛姝一時張口結舌,憋的臉都發(fā)青了。她向來不在詩書上用心,本想著今日“二喬”一出,必定驚艷眾人,奪得魁首,什么詩文不過是點綴的雅物,有沒有都不重要。
今天來參加飛花令的諸位小姐她都很熟悉,并無文采十分出眾的。誰能想到素來以行事乖張、不學無術而聞名的徐知然竟能作出如此精彩的詩來!
何況自己剛嘲笑了她外祖家銅臭商賈,就算靠媚上得了科考的資格,拿算盤的手也拿不起筆。她卻說自己才學比不上表兄的十分之一,這不明擺著打自己的臉嗎!
如今自己這詩作了,必定遠遜于她的詠梅詩,不作,更是惹人嘲笑!薛姝進退兩難,氣的淚花亂滾,只是好面子緊緊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掉出來。
“好一句‘孤芳自賞何須懼,千古高風永傳揚’!”驀地,一道男聲贊道:“此句甚好,當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