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臭婆娘,你還敢跑,我讓你跑!”推人的男子從后面趕上,一把抓住女人。
他身穿一襲棉布長袍,看著也像個讀書人,可他的舉動卻和斯文半點不沾邊,長袍的一側下擺胡亂扎進了褲子里,袖子褪到肘部。
他抓著女人的頭發(fā)把她拽起來,一個耳光打得她鼻血長流:“起來,你這個爛貨,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女人尚在勉強掙扎,只是體能強弱懸殊,這微弱的掙扎在男人粗暴的毆打下顯得無力又可憐。
這巷子兩側多是民居,面對這男人暴打女人的一幕,路過的、駐足看戲的人雖不少,卻無一人出言勸阻。
“住手!”徐知然熱血上涌,站起身來,向前幾步,怒喝一聲:“京畿重地,天子腳下,豈容你這般毆打一個弱女子!”
正對女人又踢又打的男人怔了一怔,回身看見喝止自己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只斜了她一眼,啐道:“哪里來的黃毛丫頭,少多管閑事,快滾開!”
“我看你穿著長袍,也像是個讀書人。你身為男子,怎可對一個弱女子下這樣的狠手?你可知,按照大歷朝律法,無故毆打他人致人重傷者,杖三十!”
男人意外地看了她兩眼,似乎沒想到一個小丫鬟還能熟知大歷律法,慢慢站直了身子,蠻硬道:“那又如何,這是賤內,大歷律法可沒寫著丈夫不能打妻子。她既然嫁給了我,我想怎么對她就怎么對她,就是把她打死,也與旁人無關?!?/p>
“她既是你妻子,你更應該對她尊重愛護,怎么反而當街追打不休?你這樣的行徑,哪里還配當別人丈夫?”
“你說什么!小小年紀出言不遜,看我不教訓你!”男人目露兇光,揚起手臂,仿佛下一秒就要打過來。
翠柳和白鷺連忙上前,要將徐知然護在身后,白鷺更是暗暗凝神,如果這男子真敢對小姐不敬,定要給他好一頓教訓。
徐知然毫不畏懼,撥開丫鬟護在身前的手,挺步上前,直視著男人的眼睛,冷笑道:“怎么,你還想打我嗎?以大欺小,以長欺幼,真是好大威風。好,我就站在這里,你有本事就打?!?/p>
周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吃瓜群眾看不過去,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算了,算了,一個小姑娘,何必跟她置氣?”
“這個小姑娘好大膽量,敢這樣當街跟一個男人對峙。”
“這男人也太過分了,剛才看他從街口一路追打這個女人,我就想上前攔他了,嘖嘖嘖,這女人也太可憐,你看給她打的,都快沒氣了?!?/p>
“作孽呦,攤上這樣的丈夫,命苦哦?!?/p>
“哎,這男的我認識,是住我們后街的劉秀才,寫得一手好字?!辈钄偫习彘_口了:“鄙姓李,賣茶為生。劉秀才媳婦我也見過,繡活做得好,人也標致。只是這劉秀才看著斯文,可一喝酒就愛動手。我們街里街坊住著,知道他打老婆也不是一兩日了。我也看不過眼勸過幾次,可都被劉秀才罵了個臭死。各位說說,我一個粗人,怎么能辯得過這識文斷字的?只能怪自己多管閑事。只是這小娘子實在可憐。”
“要我說,就該把這男人捉去報官,太欺負人了!”
“報官?兩口子的事哪個官會管?要我說,你們先別下結論,依我看,這男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打老婆,也許是他媳婦犯了什么錯呢?!?/p>
那被叫做劉秀才的男子,隨著人們議論紛紛,早已站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黑,此時聽了這句維護他的話,登時精神一振:“這位兄臺說的是,劉某本是讀書人,豈會無故動手打人?雖說家丑不可外揚,眼下卻也顧不得了。諸位且來評評理:鄙人不才,屢試不第,賤內看我落魄了,心也飛了,三天兩頭往外跑,說是去寄賣繡樣,其實就是找個由頭,想要另攀高枝。今天我跟著她出來,親眼看到她在錦衣坊里,給人送手帕,和人眉目傳情,私相授受,一時氣急才會動手,讓各位街坊四鄰看笑話了?!?/p>
他說著,把長袍下擺從褲子里拽出來抻平,朝著圍觀群眾團團一揖:“對不住,對不住了?!?/p>
他此前滿臉戾氣,現(xiàn)在整理了儀表,和緩了神色,又對人們行禮,看上去還頗有幾分文氣。
先前幫他說話的人有些得意:“看吧,我就說他不會無緣無故地打人,原來是他媳婦心野了,瞧不上自家男人落魄,想去另攀高枝嘍。既是這樣,挨打也是活該?!?/p>
“嘖嘖嘖,這樣的水性女子,打死也不為過?!?/p>
“嗨,咱們大歷朝如今就是對女人太寬容了,你看這個管閑事的小姑娘,小小年紀還敢當街跟男人吵架,這要是我的女兒,非得塞住嘴綁回家不可。”
“誰說不是呢,要是在我們家鄉(xiāng)那邊,敢給丈夫戴綠帽子的女人,是要拉去浸豬籠的?,F(xiàn)在只是打她幾下,便宜她了。”
眾人七嘴八舌,仿佛一旦被扣上“不貞”的帽子,女人所受的暴打仿佛都變得合理,甚至正確起來。
更有那不懷好意的,瞟了眼茶攤老板,嘿嘿笑道:“老李頭,無緣無故的,你怎么竟幫著小娘子說話呢?該不會你和她有一腿吧?”
“放屁,放屁!”李老板漲紅了臉:“我只是看不慣大男人打女人,說兩句公道話,你這龜孫,少往老子身上潑臟水!”
“滿,滿口胡言!”正當人們議論紛紛之際,被打倒在地,幾近昏厥的女人爬了起來:“劉傳寶,你好不要臉!”
“賤人,你罵誰?”劉秀才豎起眉毛,又揚起了手。
“我就是罵你!”女人整個身體都在發(fā)抖,喘了兩口氣,顯然已經豁出去了:“你整日要不就是整日酗酒,要不就是在勾欄瓦舍里廝混,卻還敢污蔑我在外邊偷人!”
劉秀才漲紅了臉:“毒婦,你敢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女人氣極反笑,抹了把臉上和著血水的眼淚,悲怒的目光轉過在場的每個人,被她盯住的人都不自覺地縮縮脖子,不說話了。
她轉向徐知然,撲通一聲下跪行禮:“小婦人姓覃,多謝姑娘仗義執(zhí)言。”
徐知然想要上前扶她,她搖搖頭,自己站起身來,轉向劉秀才,眼睛里射出輕蔑憤恨的光:“劉傳寶,我嫁給你已經六年了。起初那三年,你忙著讀書考試,家里的生計都靠婆母和我維系,我沒有怨言。后來婆母去世,你又屢試不中,開始消沉度日,我也沒有怨言??墒沁@兩年你愈發(fā)不成樣子,家里快沒米下鍋了,你還整日流連煙花之地,我沒日沒夜地刺繡,辛苦換來的幾個錢都被你揮霍了。但凡勸上一句,你就對我動輒打罵。
你當我今日為什么去錦衣坊?那里在招繡娘!我今日去就是把我的繡品帶給他們看,希望能得到這個差使,好掙些貼補。你若不信,我們大可過去找人對質。卻不曾想你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打,還說我紅杏出墻,毀我名聲。你這分明是要我活不下去,我,我跟你拼了!”
女人瘦弱的、傷痕累累的身體里仿佛突然爆發(fā)出莫大的力量,她猛地撲到劉秀才身前,去抓他的頭臉。劉秀才被當眾揭了老底,哪里還顧什么顏面,一面狼狽躲閃,一面抬起腳,恨不得伺機一腳將女人踢死。
眼看女人就要受一記窩心腳,徐知然快步上前,一把將女人拉開,側向一邊。
兇相畢露的男人此刻再沒了一點風度,猙獰道:“你這個賠錢貨小丫頭,我讓你多管閑事!”說著就舉起手向徐知然打來。
徐知然側身躲開這一巴掌,男人還要再打,突然,一條長鞭橫空飛出,一卷一纏,就卷住了劉秀才舉起的手,再一拉,登時將劉秀才拉了個大馬趴,重重跌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徐知然一愣,回頭看去,一個清俊少年收回長鞭,從人群中信步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