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牛村地處偏遠,通往外界只有一條崎嶇難行的山道。每隔一兩個月,才會有一支小型的商隊,馱著鹽巴、鐵器、針頭線腦之類的必需品,以及一些山外的新鮮消息,像蝸牛一樣慢悠悠地爬進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村落。
商隊的到來,總是能短暫地打破村子的寧靜,帶來外界的喧囂和村民們難得的購物熱情。
這一次的商隊規(guī)模比往常稍大些,領頭的掌柜姓孫,是個精瘦干練、眼珠滴溜溜轉(zhuǎn)的中年人,帶著七八個伙計,十幾匹馱著貨物的騾馬。他們風塵仆仆,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卸下貨物,搭起臨時的攤位。
鹽巴、粗布、鐵鍋、菜刀、劣質(zhì)的胭脂水粉、哄孩子的粗糙糖塊……琳瑯滿目的貨物立刻吸引了幾乎全村人的目光。村民們圍攏過來,挑挑揀揀,討價還價,一時間人聲鼎沸,充滿了煙火氣。
黃銘也遠遠地站在自家小屋門口,看著這熱鬧的場景。他依舊感覺身體有些虛弱,眼中的刺痛感并未完全消退,那灰霧和暗金的光芒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他使用能力的代價。他不想靠近人群,只想遠遠地感受一下這久違的、屬于普通人的喧囂。
商隊帶來的不僅是貨物,還有消息。孫掌柜一邊招呼著生意,一邊唾沫橫飛地跟圍著他的村民講著山外的見聞:哪個鎮(zhèn)子遭了匪患,哪個州府換了新官老爺,甚至還有關于遙遠京城里皇帝老爺?shù)闹谎云Z……這些信息,對臥牛村的村民來說,就像聽天書一樣新奇。
“要說最邪乎的,”孫掌柜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掃視了一圈聽得入神的村民,“我們前些日子路過黑風嶺,那地方邪性!聽說鬧鬼!夜里能聽見女人哭,還有人說看見穿著白衣服的影子飄來飄去!嘖嘖,嚇得我們連夜繞道,寧肯多走兩天冤枉路!”
“鬧鬼?”村民們發(fā)出一陣低低的驚呼,臉上露出既害怕又好奇的神色。
黃銘遠遠地聽著,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鬼?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這雙眼睛能看見未來的死亡片段,那……能看見所謂的“鬼”嗎?這個念頭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但心底卻莫名地升起一絲寒意。
就在這時,商隊里一個負責照料騾馬的年輕伙計,引起了黃銘的注意。那伙計看起來二十歲出頭,身材普通,穿著商隊統(tǒng)一的粗布短褂,臉上沾著塵土,毫不起眼。他正費力地將一匹有些躁動的騾子拴到旁邊的樹上,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就在那伙計彎下腰,去撿拾地上散落的韁繩的瞬間!
黃銘的雙眼猛地一陣熟悉的、尖銳的刺痛襲來!比平時更甚!眼前熱鬧的集市景象瞬間被洶涌的灰霧覆蓋!
灰霧之中,景象急速呈現(xiàn):
時間似乎是深夜,地點就在商隊臨時扎營的篝火旁!那個年輕伙計蜷縮在自己的鋪蓋卷里,似乎睡得很沉。一個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靠近!黑影手中握著一把閃爍著幽冷寒光的短匕!短匕的樣式很奇特,柄上似乎刻著一個模糊的、如同扭曲眼睛般的詭異符號!黑影的動作快如閃電,短匕精準無比地朝著伙計的脖頸大動脈狠狠刺下!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瞬間染紅了鋪蓋卷!伙計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而黑影一擊得手,毫不留戀,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樹林中!畫面定格的瞬間,黃銘清晰地“看”到黑影消失的方向,以及篝火映照下,地上留下的一小灘迅速滲入泥土的、暗紅色的血跡!
這幅畫面血腥、短暫,卻充滿了冷酷的殺意!更讓黃銘心頭巨震的是——在那黑影刺下短匕的剎那,他仿佛透過那濃重的殺意,隱約“看”到了黑影的側(cè)臉輪廓!雖然模糊,但那鷹鉤鼻和一道從眼角劃到下頜的猙獰疤痕,卻如同烙印般刻進了他的腦海!
兇殺!就在今夜!目標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年輕伙計!兇手……是商隊里的人?還是……尾隨而來的?
劇痛伴隨著巨大的信息沖擊,讓黃銘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捂住了眼睛。指縫間,熟悉的溫熱感再次傳來!他心中警鈴大作——又是血!而且,這一次,在那灰霧彌漫的“預見”畫面中,他清晰地“看”到了兇手匕首柄上那個詭異的、如同扭曲眼睛的符號!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惡意,仿佛透過那符號傳遞了過來,讓他不寒而栗!
他猛地抬頭,再次看向那個還在笨拙地拴騾子的年輕伙計。伙計毫無所覺,臉上甚至還帶著點憨厚的笑容,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是死神鐮刀下的獵物。
救?還是不救?
黃銘的心臟狂跳起來。這不同于救鐵蛋、救族長、救張氏母子,那是本村人,是熟悉的鄉(xiāng)親。而眼前這個伙計,是陌生人,是山外來客。救他,意味著要介入一場充滿未知危險的兇殺!兇手就在附近,甚至可能就是商隊里的人!那匕首上的詭異符號,透著一股邪性!自己貿(mào)然插手,會不會引火燒身?而且,每一次使用能力,消耗的都是自己的生機!尤其是這種涉及殺伐的預見,帶來的反噬似乎格外強烈!
可是……不救?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幾個時辰后,在睡夢中被割斷喉嚨?
那噴濺的鮮血,那抽搐的身體,那兇手匕首上冰冷的符號……如同魔咒般在黃銘腦海中盤旋。他想起自己鏡中那雙越來越不像人的眼睛,想起那灰霧中愈發(fā)清晰的血色……他還有多少生機可以揮霍?
就在黃銘內(nèi)心激烈掙扎之際,商隊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
“老王!老王你怎么了?!”
“快來人啊!老王不行了!”
黃銘循聲望去,只見商隊卸貨的地方,一個年紀稍大的伙計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臉色發(fā)青,嘴唇發(fā)紫,雙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身體痛苦地蜷縮抽搐著!
“噎住了!肯定是被干糧噎住了!”孫掌柜急得直跺腳,“快!拍背!灌水!”
幾個伙計手忙腳亂地去拍那老王的背,有人端來水碗想灌,但老王牙關緊咬,根本無法下咽,臉色迅速由青轉(zhuǎn)紫,眼看就要窒息而亡!
生死關頭!就在眼前!
黃銘的心猛地一揪!幾乎是本能地,他的目光鎖定了那痛苦抽搐的老王!
熟悉的劇痛再次刺入雙眼!灰霧翻涌!
灰霧中景象清晰:
老王喉嚨深處,一塊核桃大小、棱角分明的干硬烙餅碎塊,正死死地卡在氣管入口!幾個伙計徒勞的拍打和灌水毫無作用!老王的抽搐越來越微弱,瞳孔開始渙散……
“喉嚨!核桃大的烙餅!卡死了氣管!”黃銘幾乎是嘶吼出聲!這一次,他沒有絲毫猶豫!身體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權(quán)衡利弊!他撥開人群,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就在老王瞳孔即將徹底渙散的最后一瞬,黃銘沖到了他身邊!他顧不上許多,一把推開還在徒勞拍打的一個伙計,模仿小時候自己被噎時王嬸救他的手法,從背后死死抱住老王的上腹,雙手握拳,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向上、向內(nèi)快速擠壓!
“噗——!”
一塊沾著血絲的、核桃大小的、堅硬無比的烙餅碎塊,伴隨著一股腥氣,猛地從老王口中噴了出來!
“咳咳咳——!”老王的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隨即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咳嗽!大量的涎水和血沫從他口鼻中噴出,但他那紫得發(fā)黑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退,重新泛起了代表著生機的紅暈!他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如同離水的魚重回水中!
“活了!老王活過來了!”商隊伙計們發(fā)出驚喜的呼喊。
黃銘松開手,踉蹌著后退了兩步,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他大口喘著氣,感覺身體里的力氣又被抽走了一部分,眼中的刺痛感更加清晰了。他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指尖再次沾染上淡淡的紅色。
他救下了這個噎住的賬房老王。但那個年輕伙計呢?那場即將發(fā)生在深夜的兇殺……他該怎么辦?他能救得過來嗎?
黃銘的目光越過劫后余生、正在被伙計們圍著拍背順氣的老王,落在了不遠處那個依舊在拴騾子的年輕伙計身上?;镉嬎坪跻脖贿@邊的動靜吸引了,正茫然地朝這邊張望,臉上帶著一絲憨厚的困惑。
而在黃銘布滿血絲的眼中,那伙計憨厚的臉,此刻仿佛與預見中那被割喉噴血、劇烈抽搐的慘狀重疊在了一起。灰霧在眼底深處翻涌,暗金的光芒冰冷地閃爍,那抹血色……似乎又深重了幾分。
血色初現(xiàn),危機已至。他救下了一個,卻還有另一個在死亡線上徘徊。而他自己,正在這救與不救、生與死的漩渦中,被那雙貪婪的天眼,一步步拖向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