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伊斯坦堡的黃昏像融化的焦糖,黏在我的相機鏡頭上。我蹲在獨立大街的彩色地磚前,
數(shù)到第三百六十五塊時,發(fā)現(xiàn)它缺了一角。相機里存滿了風景照。
圣索菲亞大教堂的穹頂鑲著金邊,加拉塔石塔的剪影刺破云層,
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渡輪拖著奶油色的浪——構圖完美得像是從旅游手冊上撕下來的。
可翻到底,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手機震動。許昭的語音跳出來,背景音里鉛筆沙沙響。
「周敘白,」她聲音帶著剛睡醒的黏糊,「我夢見你拍的圣索菲亞大教堂變成巧克力城堡了,
土耳其小孩舉著勺子追你跑?!刮倚Τ雎?。打字回復時,
拇指在備忘錄里寫下:「今天也想吃你煮糊的味噌湯。」又立刻刪掉。
老茶館的銅壺在背后咕嘟響。老板第三次給我續(xù)蘋果茶,茶渣在杯底堆成小山。
這次杯底粘著張泛黃的紙條,阿拉伯文彎彎曲曲像螞蟻行軍。「您今天心不在焉。」
老頭用湯匙敲了敲我的取景框,「鏡頭太干凈了。」我下意識摸向相機包側袋。
那里本該有許昭畫的便利貼,現(xiàn)在只剩一道圓珠筆印子。上次在撒哈拉,
她用三色筆畫了只穿宇航服的駱駝,旁邊寫著「迷路了就順著銀河騎回來」。手機又震。
許昭發(fā)來涂鴉:我站在巧克力城堡頂上,手里相機變成淋著焦糖的華夫餅。「周敘白。」
她突然撥來視頻,鏡頭懟著臉,「你背后茶桌在冒煙!」我轉頭。老板正往銅壺里扔肉桂棒,
白霧騰起像小型爆炸。再轉回屏幕時,許昭已經用馬克筆在額頭上畫了第三只眼睛。
「導航系統(tǒng)升級完成。」她眨眨眼,「現(xiàn)在能看見你心里那條迷路的狗?!共枳劳蝗徽饎?。
杯底的紙條飄進紅茶里,墨跡化開成一只眼睛的形狀。老板的銀勺子「當啷」掉在地上。
許昭的筆尖停在紙上。「等等,」她突然湊近屏幕,「你背后那扇雕花櫥柜,
剛才是不是自己開了一條縫?」第2章凌晨四點的宣禮聲像把鈍刀,硬生生劈開我的夢境。
我猛地坐起來,發(fā)現(xiàn)枕頭下壓著的明信片已經被我揉出了毛邊。窗外霧氣濃得能擰出水,
老茶館的燈光在霧里暈成蛋黃。我盯著那片暖黃色發(fā)呆,突然想起許昭說過,
這種顏色叫「溏心月亮」。茶桌還維持著昨晚的詭異狀態(tài)。雕花櫥柜緊閉著,
但地上多了幾片肉桂碎屑,排成箭頭形狀指向門口。
老板破天荒地主動開口:「今天有雙份茶禮。」他推來兩杯蘋果茶,
第二杯杯底沉著片干枯的櫻花。我喉嚨發(fā)緊。去年春天在京都,
許昭非要往我錢包夾層塞櫻花標本,碎花瓣沾了她滿手金粉。她當時怎么說的來著?
「這樣就算在撒哈拉沙漠......」「也不會忘記開花的感覺?!估习逋蝗唤釉挘?/p>
枯瘦的手指點了點茶杯。我差點打翻茶盞——他說的居然是中文。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許昭發(fā)來段語音,背景音里有顏料管被擠壓的噗嗤聲:「周敘白,
我昨晚夢見你在吃櫻花壽司,結果每片魚肉都變成相機鏡頭?!刮业皖^看杯底的櫻花標本,
發(fā)現(xiàn)葉脈間藏著極小的阿拉伯數(shù)字。這時候老茶館的木門突然吱呀作響,
穿黑袍的老婦人拎著銅壺進來,壺嘴正對著我滴答漏水?!竸e碰那杯茶?!?/p>
許昭突然打來視頻電話,她臉上涂著靛藍色顏料,「你背后櫥柜里......」
我轉頭時碰翻了茶杯。櫻花標本漂在茶湯上,數(shù)字「7」正在慢慢溶解。
老板的銀勺子不知什么時候立在了桌面,勺柄指向老婦人寬大的袖口。
許昭在屏幕那頭倒吸冷氣。她迅速撕開素描本,
三色圓珠筆唰唰畫起來:「快看你十點鐘方向的茶渣!」褐色的茶葉梗在桌面拼出半個箭頭,
和地上的肉桂碎屑形成詭異的角度。老婦人突然哼起歌謠,
沙啞的嗓音里夾雜著類似相機快門的咔嗒聲。老板用湯匙敲擊銅壺,七下。櫥柜門應聲彈開,
露出里面堆成小山的明信片。最上面那張印著圣索菲亞大教堂,
但穹頂被換成融化的巧克力——和許昭夢里一模一樣。「導航重新計算路線中。」
許昭咬著筆帽,突然把手機轉向畫板。她畫了我站在茶館中央,
腳下踩著由無數(shù)相機鏡頭拼接成的迷宮,而每只鏡頭里都映出不同的我。
老婦人袖口滑出張泛黃的相紙,飄到我腳邊。那是去年在奈良給許昭拍的照片,
她頭頂落滿櫻花,可相紙背面用紅筆寫著今天的日期。
老板突然往我手里塞了把鑰匙:「醫(yī)院消毒水的味道,你聞到了吧?」
我這才發(fā)現(xiàn)相機包側袋在滲水。掏出來看時,許昭畫的宇航服駱駝便利貼居然在慢慢顯色,
圓珠筆跡像吸飽了水似的鼓脹起來。視頻突然卡頓。許昭的畫面定格在她突然放大的瞳孔上,
背景音里傳來「咔」的一聲——像某種機械鎖扣被打開。櫥柜里的明信片開始下雨般往外飄,
每張背面都粘著干枯植物標本。老板按住我發(fā)抖的手腕:「兩杯茶,兩個人。
你猜誰在喝幻象?」手機徹底黑屏前,我聽見許昭用氣音說:「看茶渣......」
最后一片茶葉梗豎了起來,直指我胸前口袋。那里裝著今早被揉皺的明信片,
郵戳是三個月后的日期。第3章茶葉梗戳在胸口的位置發(fā)燙。我扯出那張明信片,
郵戳上的日期像烙鐵。香料市場的喧鬧聲突然灌進耳朵。我站在迷宮里似的攤位間,
手里還攥著老茶館的鑰匙。土耳其小販的吆喝聲里混著電子禱告鈴,
空氣稠得能切片——藏紅花、小豆蔻、曬干的檸檬皮,全在陽光下冒著熱氣。「周敘白?」
中國女孩的驚呼讓我回頭。她背包上掛著個羊毛氈貓頭鷹,右眼用金線繡了顆星星。
和許昭去年生日送我的那個一模一樣,連翅膀歪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改阋蚕矚g這個?」
女孩晃了晃掛件,「伊斯坦堡有個奶奶專門做這種……」
她男朋友突然插話:「上周在獨立大街買的吧?攤主非說是孤品?!刮液韲蛋l(fā)緊。
許昭做貓頭鷹那晚的視頻通話我還記得,她手指被針扎了三下,最后用我的登山繩當尾巴。
「先生!」土耳其店主小跑過來,托盤上擺著盒軟糖。透明包裝紙下,
石榴色的糖果表面貼著銀色月亮貼紙。三個月前許昭半夜給我打視頻,鼻尖沾著水彩顏料,
盯著屏幕里的土耳其軟糖舔嘴唇:「你看這個拉絲!像不像我們上次在富士山看的巖漿?」
現(xiàn)在這盒糖正抵在我眼前。店主指指標簽:「免費試吃?!箻撕炆鲜謱懼⒗模?/p>
墨跡暈開成眼睛形狀。和昨天茶館杯底的簽文一樣。掏錢包時帶出張對折的紙。
許昭的「防走失指南」——去年在撒哈拉沙漠前她硬塞給我的。展開最后一頁,
熒光筆字跡刺得眼睛疼:「如果實在找不到路,就跟著鴿子走,它們總記得回家的方向。」
硬幣從指縫掉在地上。咕嚕嚕滾到攤位底下,驚起一群灰鴿子。翅膀拍打聲里,
女孩突然抓住我手腕:「你錢包夾層!」她指甲刮過透明夾層,里面本該是空的,
現(xiàn)在卻嵌著片櫻花標本。和今早茶館杯底那片一樣,葉脈間藏著數(shù)字?!竸偛胚€沒有……」
我掰開夾層,碎金粉簌簌往下掉。許昭塞標本時蹭上的。鴿群突然朝某個方向飛去。
香料攤的遮陽篷嘩啦作響,所有月亮貼紙同時反光。我追著鴿群拐過三個彎,
撞見家賣古董相機的店鋪。櫥窗里擺著臺老式寶麗來,
相紙出口夾著半張照片——許昭在奈良喂鹿的背影,但衣服是昨天視頻通話時穿的那件。
店門吱呀打開。穿黑袍的老婦人端著銅壺,壺嘴滴落的水在青石板上畫出一道線。「兩杯茶。
」她說的中文帶著奇怪的口音,「一個人喝會醉。」我后退時踩到什么東西。
撿起來看是宇航服駱駝便利貼,現(xiàn)在完全顯色了,駱駝眼睛變成兩顆小小的攝像頭。
手機震動。許昭發(fā)來涂鴉:我站在十字路口,每個方向的指示牌都畫著茶杯。
鴿子落在寶麗來相機上,啄了啄鏡頭蓋。老婦人突然哼起和茶館里一樣的歌謠,
袖口滑出張泛黃的紙——是張撕碎的機票。乘客姓名那欄,許昭的名字正在慢慢顯現(xiàn)。
第4章暴雨砸在加拉塔石橋的拱頂上,像有人在天上倒豆子。我縮在橋洞下,
手機屏幕亮起——許昭發(fā)來壓縮包,文件名是「云朵體檢報告」。解壓后滿屏照片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