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翎渾身脫力,體內(nèi)的神力早已在剛才凝練信羽時消耗殆盡。仙骨剝離處的劇痛和強烈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踉蹌著后退幾步,背靠著一棵濕漉漉的老樹,才勉強沒有倒下。視線開始模糊,風(fēng)雨聲、子蘭的哭聲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她看著子蘭和昭伯開始小心翼翼地收殮屈原的遺體??粗菈K青石上靜靜躺著的信羽,在風(fēng)雨中散發(fā)著不屈的微光。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彌漫在整個汨羅江畔、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憾恨氣息,正在以那塊青石為中心,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消散、凈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宏大、悲愴卻不再絕望的精神力量,如同無形的種子,深深扎根于這片土地,融入這滔滔江水之中。
憾結(jié)松動,精神得傳!
司辰的評估在她腦海中響起。任務(wù)……完成了?
一股強烈的疲憊和眩暈襲來。體內(nèi)維系人形的最后一絲神力也開始劇烈波動,身體邊緣開始變得模糊、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風(fēng)雨中。她知道,神力錨定即將失效!必須立刻返回遺光殿!否則,等待她的將是迷失在時空亂流或徹底消散!
她掙扎著,試圖集中最后一點意念,呼喚司辰。但精神過度消耗和身體的崩潰,讓她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變得無比艱難。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明滅不定。
就在她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一只布滿厚繭、沉穩(wěn)有力的大手,帶著冰冷的雨水和淡淡的血腥味,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即將軟倒的身體。同時,一枚帶著體溫、散發(fā)著微弱卻精純暖意的碎片,被塞進了她冰涼的手心。
是澄念晶的碎片!比之前蕭然給的那枚更大一些,光澤也更加溫潤!
云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頭,模糊的視線中,只看到昭伯那張沉默而剛毅的側(cè)臉。他依舊沒有看她,只是將她扶到一塊相對而言更加干燥的巖石后靠著,然后便轉(zhuǎn)身,大步走向正在收殮屈原遺體的子蘭,低沉地說了些什么。
一股暖流從掌心的晶石碎片涌入體內(nèi),如同甘泉滋潤干涸的河床,勉強穩(wěn)住了她即將潰散的神力和形體。是昭伯!他竟在此時又給了她一枚澄念晶!他到底是誰?為何會有此物?
然而,來不及細(xì)想。借著這枚晶石提供的短暫能量,云翎拼盡最后一絲意念,在心中呼喚:“司辰……任務(wù)……完成……回歸!”
嗡——
熟悉的時空扭曲感瞬間降臨!一道柔和的白光自虛空中投射而下,籠罩住云翎的身體。她最后看了一眼風(fēng)雨中的玉笥山,看了一眼那塊承載著屈原遺志的青石,看了一眼昭伯沉默的背影和子蘭悲痛的身影……意識徹底沉入了一片溫暖的、失重的光流之中。
遺光殿。
永恒的寂靜與流淌的混沌光暈。
云翎的身影在冰冷的、倒映著時光幻影的地面上由虛化實。她依舊保持著蜷縮的姿勢,渾身濕透,粗麻衣裙上沾滿了泥漿和草屑,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毫無血色,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著。仙骨剝離處的劇痛和神力耗盡的空虛感如同跗骨之蛆,比離開時更加猛烈地啃噬著她。
“嘖,活著回來了?比我想象的耐造一點?!笔捜荒菐е鴳v懶和淡淡嘲弄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他依舊斜靠在時光之柱旁,手里把玩著一個更加復(fù)雜的金屬構(gòu)件,那條暗金色的機關(guān)臂閃爍著幽藍(lán)的微光。他抬眼瞥了云翎一眼,目光在她狼狽不堪的模樣和手中緊握的那枚稍大的澄念晶碎片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光。
“任務(wù)序列:甲子初啼。執(zhí)行者:青霓云翎?!彼境侥呛愣ú蛔兊纳n老聲音在云翎的意識中響起,白光化身懸浮于穹頂之下,手中的玉尺投影散發(fā)著微光。
“任務(wù)目標(biāo):撫平核心憾念,助其精神傳承。完成度評估中……”
“偵測到核心人物‘屈原’強烈憾念已消散。精神烙印(救國核心方略)已通過特定載體(信羽)留存,并引發(fā)微弱時空漣漪(漢水神女顯跡)。精神傳承通道已建立(《九章》等詩篇核心精神得以強化傳播)?!?/p>
“憾結(jié)松動顯著,因果淤塞點疏通度:良。”
“任務(wù)完成度評估:乙上?!?/p>
“發(fā)放任務(wù)獎勵:澄念晶(純凈)一枚?!?/p>
隨著司辰的聲音,一道柔和的青光從穹頂落下,精準(zhǔn)地落入云翎懷中。那是一枚比昭伯給她的碎片更大、更完整、光澤也更加純凈溫潤的青色晶石,約莫鴿子蛋大小,散發(fā)著令人心神寧靜的柔和氣息。云翎下意識地握緊了它,一股遠(yuǎn)比之前精純浩瀚的暖流瞬間涌入四肢百骸,極大地緩解了身體的劇痛和虛弱,那絲微弱的神力也如同得到滋養(yǎng),變得凝實了一些。
“乙上……”云翎喘息著,感受著澄念晶帶來的暖意,心中百味雜陳。成功了,但代價巨大。她親眼目睹了屈原的死亡,感受到了凡人在命運洪流中的渺小與抗?fàn)幍谋瘔选?/p>
“第一次任務(wù)就得個乙上,運氣不錯。”蕭然走了過來,蹲在云翎面前,那條冰冷的金屬手臂伸出,指尖彈出幾根細(xì)如牛毛的金屬探針,飛快地在云翎手腕、額頭幾個位置點了一下?!吧窳ν钢?yán)重,精神損耗過度,好在根基沒徹底崩掉。死不了。”
他收回探針,目光落在云翎另一只手中緊握的那枚稍大的澄念晶碎片上,語氣帶著一絲玩味:“喲?還帶了‘土特產(chǎn)’回來?這枚晶石……有點意思啊,能量屬性很純粹,但似乎……被使用過?殘留著一點凡人的執(zhí)念氣息,嗯……還有戰(zhàn)場殺伐的戾氣?”他看向云翎,“那個沉默的漁夫給的?”
云翎點點頭,疲憊地閉上眼睛,不想多說話。昭伯的身份,他為何會有澄念晶,為何救她……這一切都如同迷霧。
“不想說算了?!笔捜宦柭柤纾酒鹕?,“好好吸收這枚乙上的澄念晶,穩(wěn)固你的神力。記住這感覺,神力就是你的命。下次再這么玩命,未必有漁夫救你。”他頓了頓,補充道,“至于這枚‘土特產(chǎn)’……蘊含的凡人執(zhí)念和戾氣需要凈化后才能完全吸收,否則會污染你的神力本源。暫時收好。”
云翎再次點頭,將昭伯給的那枚晶石碎片小心地收進懷里,緊貼著那枚任務(wù)獲得的澄念晶。兩股暖意交織,讓她冰冷的身軀找回了一絲知覺。
“任務(wù)完成,獎勵已發(fā)放。”司辰的聲音再次響起,“休息調(diào)整期:十二時辰(遺光殿時)。下一任務(wù)序列準(zhǔn)備中?!?/p>
說完,司辰的白光化身緩緩隱入穹頂流淌的混沌光暈之中。
遺光殿再次恢復(fù)了永恒的寂靜。只剩下云翎靠在冰冷的時光之柱上,粗重地喘息著,以及蕭然擺弄他那堆復(fù)雜機關(guān)零件發(fā)出的細(xì)微咔噠聲。
云翎攤開手掌,看著掌心那枚溫潤的乙上澄念晶。純凈的青光倒映在她依舊帶著驚悸和疲憊的眼眸中。她緩緩閉上眼,意識沉入識海深處。
一點微弱卻凝練的青色光點,在她意念的尾翎虛影根部悄然亮起,如同黑夜中的第一顆星辰,雖然渺小,卻堅定地驅(qū)散了一絲陰霾,照亮了前路。
一翎初啼,始于汨羅風(fēng)雨,始于一位詩人以生命點燃的、永不熄滅的精神之火。
她的贖罪之路,終于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