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風那個呼呼吹。
劉老頭臉色青黑。
破舊的棚屋外，是他辛苦撿來的破爛堆。
其中有三個垃圾，是他拉扯大的子女。
大兒子劉民富。
二姑娘劉芝華。
三兒子劉寶山。
此時這三人正在門外面紅耳赤的爭吵。
“憑什么讓我養(yǎng)著啊，他這么大歲數(shù)了，干啥啥不行，連個孩子都帶不了，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老三劉寶山怒道。
劉民富冷笑：“老三，就你條件最好，小時候爹娘管你最多，你不管誰管？”
“大哥這叫什么話？我條件好就該我管？當年爹一包一包的把家里糧食給你送去鄉(xiāng)下，沒忘吧？”老三斜睨著劉民富，雖然喊著大哥，卻沒有絲毫尊敬。
“別提我下鄉(xiāng)的事情！送糧食也是他們當?shù)锏那肺业?，你倆在家里不是更加受益？尤其是二妹，讀書少花錢了？”老大劉民富說起這事兒就一肚子氣。
“對，當年爹娘傾家蕩產(chǎn)供二姐讀書，還送你去國外，現(xiàn)在你在國外吃香喝辣的，不該接咱爹過去享福？”老三劉寶山也調(diào)轉炮口。
身穿旗袍，珠光寶玉的劉芝華淡淡道：“爹娘供我讀書不假，沒供你倆？你們自己沒本事考學，我有本事還不行？這樣吧，咱們一人出點錢，讓他自己養(yǎng)老，我看他也不是不能動了?！?/p>
“我沒錢！”
“我更沒錢！”
......
三兄妹聲音絲毫沒有遮掩，讓遠處的鄰居都從窗口探出頭看熱鬧。
甚至有人在懷疑，這三個人是不是劉老頭給別人養(yǎng)的孩子？
多爾袞都搞不定這事兒。
劉老頭不會這么蠢吧？
沒人知道劉老頭心中的苦。
這三個都是他親生的孩子。
是他每天起早貪黑，甚至打三份工養(yǎng)大的孩子！
甚至在他老婆勞累早死之后，三個孩子也都事業(yè)有成后。
他為了不拖累三個孩子，還要修改年齡去工地干活養(yǎng)活自己。
可現(xiàn)在他干不動了，就試探的給三人打了個電話問能不能給自己養(yǎng)老。
三個人對此都很是上心，立刻驅(qū)車前來。
老二甚至不遠萬里，跨越重洋，坐飛機趕來了。
劉老頭很高興，還以為三人要給自己養(yǎng)老。
可沒想到，這三個牲口到門口就開始爭吵，相互推卸責任。
甚至，他們都不愿意進屋先看劉老頭一眼！
現(xiàn)在談到錢，三人更是直接翻臉。
劉芝華冷冷丟下一句話：“既然都不出錢，那我也不會出！都說養(yǎng)兒防老，咱爹就得你倆養(yǎng)著，別忘記當初爹的工作給了大哥，房子給了老三，怎么分家想不到我，現(xiàn)在養(yǎng)老想起我了？”
老大惱火：“你上學讀書和出國不用錢？”
劉芝華道：“我雖然讀書用了家里的錢，但我考上大學，在國外工作，讓他們臉上有光，被街坊四鄰羨慕了半輩子，這還不夠？”
劉民富種了半輩子地，大字不認識幾個，自然狡辯不過這個妹妹，氣得不輕，更加怨恨自己爹娘不會管教孩子。
看別人家，哪有當妹妹的敢這么跟大哥說話的！
老三劉寶山也氣得不輕：“什么叫養(yǎng)兒防老？誰規(guī)定只有兒子能養(yǎng)老，你這個當閨女的不姓劉？”
“我現(xiàn)在有外國名字了，叫米婭。”劉芝華臉上帶著些許的自豪之色。
她雖然是花父母錢出國的，但拿到綠卡，找到工作，還嫁入了一個中產(chǎn)家庭，可完全憑借自己！
對這個家毫無眷戀的劉芝華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后，也不再客氣：“既然大哥和老三要是不讓我姓劉，我以后可以不姓劉?！?/p>
“還有，從國外回來也不方便，所以以后我不會再回來了......若是爹死了你們愿意通知我，我會回來的，其他的就別說了?！?/p>
丟下這話，她扭頭走了。
看她當了甩手掌柜，兄弟倆很是不爽，但也沒轍。
因為劉芝華遠在外國，就算是不養(yǎng)老爹，壞名聲也傳不過去。
所以她自然肆無忌憚。
可老大和老三兩兄弟不行。
老大劉民富尋思了一下，干脆進門去找自己爹。
雖然屋里一股子發(fā)霉的味道。
還有濃郁的老人味兒。
但劉民富種地吃苦習慣了，也沒在意，只是盯著床上發(fā)呆的劉老頭問道：“爹，你也別說我絕情，我覺得這都是遺傳，當年我在鄉(xiāng)下那么多年，你問都不問，后來知青返城更是放話我若敢回去，就打斷我的腿，有這事兒吧？”
劉老頭看著冷漠的老大，只覺得喉嚨發(fā)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是點點頭，確實有這事兒。
當初劉民富沒有工作，只能下鄉(xiāng)。
因為知道鄉(xiāng)下苦，所以劉老頭每個月都要從牙縫里擠出糧食郵寄過去。
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劉民富別在鄉(xiāng)下結婚。
可劉民富不聽，不光娶了老婆，還生了娃。
后來知青返城，劉民富說想回來，其實壓根兒沒想帶老婆孩子進城。
劉老頭受不了自己兒子是個拋妻棄子的混蛋，就放了那些狠話。
后來其實他跟劉民富單獨解釋過原因。
可劉民富只記住了他吃的苦，其他的好像全都忘記了，此時冷笑道：“行，敢承認就行，就憑我在鄉(xiāng)下這些年吃得苦，不養(yǎng)你也是人之常情！”
“其實要怪也怪你自己，活那么大歲數(shù)干嘛，看我娘就知道不拖累我們！”
劉老頭張張嘴，想要說什么。
可劉民富已經(jīng)不聽他回答，直接摔門走人了。
反正他現(xiàn)在有理，就算不養(yǎng)老爹，外人也說不了什么了。
是這當?shù)南炔还芪业模?/p>
緊接著，老三劉寶山走進來。
他先環(huán)顧了一眼家徒四壁，甚至有些漏風的棚屋，撇嘴道：“爹，你最心疼的老大不愿意養(yǎng)你，你每天掛在嘴上最有出息的二閨女甚至懶得看你一眼?！?/p>
“從小你就瞧不上我，恨不能整天住在工廠，一心只有工作，偶爾見到我也是非打即罵，甚至還有一次打斷了我的腿，你沒忘記吧？”
劉老頭聽到這話，頓時眼淚都下來了。
那次他下狠手，是劉寶山搞個對象。
可那小對象早就定了娃娃親。
那對象的家人有一天找上門，說要告劉寶山耍流氓，欺負人家閨女。
劉老頭苦勸無果，劉寶山非說那是自由戀愛。
后來公安都要上門了。
是劉老頭廠長看他可憐，幫忙把這件事壓下來了。
甚至劉寶山的小對象都瞧不上他了，或者說人家壓根兒就沒瞧上他，單純拿他當ATM機呢，有了更好的對象就要分手。
但劉寶山不同意，還總覺得自己的癡情能打動對方，每天死纏爛打。
而且不知道從哪個錄像帶上學了搶婚這個新鮮詞兒，要上人家婚禮上鬧事。
要知道，那會兒流氓罪和尋釁滋事，可是真有可能吃槍子兒的！
所以劉老頭一怒之下打斷了劉寶山的腿，等人家結婚，他才安生。
這事兒他也跟劉寶山解釋過了，但劉寶山只當他是在扯謊。
更沒想到，他記恨自己到今天！
劉老頭悲憤之下，把腿伸出去：“要不你也打斷我的腿？反正我現(xiàn)在這么大歲數(shù)，也奈何不得你了?！?/p>
“您別來這套，我當兒子的可不敢打老子?！?/p>
“我甚至可以給你養(yǎng)老，但我只會出自己那份兒。”
“我咨詢過律師了，每個月三百塊就夠您活的了?！?/p>
“這是我那一百，剩下的您找自己兩個好寶貝兒要去吧?！?/p>
劉寶山冷笑著拿出錢包，還故意拿出一沓錢，展示自己多有錢，證明他現(xiàn)在有多成功，然后從里面抽出一百，丟到地上，揚長而去。
看著地上那一百塊錢，又看了看墻上掛著的老婆子照片。
他想到這些年當牛做馬的付出。
又想起老婆臨死前一直惦念著吃塊點心，自己都買不起。
劉老頭這個硬氣了一輩子的漢子，忽然崩潰大哭，硬生生給虛弱的自己哭暈了過去。
不知道過去多久，劉老頭醒來了。
他在空蕩冰冷的棚屋里呆坐了一會兒，然后滿臉木然的撿起地上那一百塊，去買了一包點心和一包老鼠藥。
他把半包干凈點心放在老婆的靈位前。
剩下的半包點心蘸著老鼠藥，一口一口吃了個干凈。
趁著毒素還沒發(fā)作，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老舊的衣裳，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
不到片刻，他痛苦的抽搐起來，但又很快歸于死寂。
就在這個距離過年只差兩周的寒冬臘月里。
劉老頭七竅流血卻又安靜的去世了。
沒有引起一點點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