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晨霧揉碎時，林飛正蹲在灶臺邊熬糖漿。
琥珀色液體在鐵鍋里咕嘟冒泡，他盯著那些不斷破裂又重組的糖晶，昨夜缸底殘缺的丹方圖案仿佛在熱氣里重新浮現(xiàn)。
"哐當(dāng)！"
籬笆門被踹開的聲響驚得麻雀亂飛。
二十名金絲軟甲侍衛(wèi)魚貫而入，腰間玉佩雕著藥王谷特有的八寶葫蘆紋。
蘇老爺踏著滿地腌菜碎渣走來，金絲云紋靴精準(zhǔn)避開每片沾著藍(lán)蝎毒的陶片。
"賢侄倒是好雅興。"蘇老爺用檀木杖撥開灶臺邊的糖霜蛛網(wǎng)，袖中滑出燙金婚書，"當(dāng)年你爹拿三道龍須酥換的婚約，如今該用三道菜來了結(jié)。"
林飛握著糖勺的手背暴起青筋。
三日前蘇婉兒還紅著眼眶說會等他，此刻那方繡著合歡花的帕子正系在蘇老爺腰間，沾著王家獨有的紫髓香。
"糖醋活魚，龍井蝦仁，蜜汁火方——就這三道。"蘇老爺突然抬腳碾碎半塊糖人，正是林飛準(zhǔn)備給蘇婉兒及笄禮的生肖糖，"做不出，你那癱在床的娘親怕是喝不起續(xù)命參湯。"
灶膛里柴火爆出個火星子。
林飛瞥見侍衛(wèi)佩刀上反光的"王"字徽記，忽然想起那夜追蹤香料滲入糖人時的異香。
他舀起一勺滾燙糖漿淋在青石板上，焦糖香氣裹著桂花釀的味道瞬間漫開。
"世伯可知糖醋活魚最考火候？"少年指尖翻出三片冰晶姜，"魚要現(xiàn)殺現(xiàn)烹，就像..."糖勺突然敲響鐵鍋，震得蘇老爺腰間玉佩叮當(dāng)作響，"就像退婚，總得血淋淋才夠味。"
后廚陰影里傳來酒壇輕晃聲。
周元倚在泡菜缸旁啃雞爪，渾濁老眼掃過侍衛(wèi)佩刀上的藥渣痕跡——那紫髓香分明混著攝魂散的配料。
老丹師吐出塊雞骨頭，正好落在蘇老爺金絲靴面上。
蘇老爺臉色鐵青正要發(fā)作，門外突然傳來碗碟碎裂聲。
蘇婉兒提著食盒僵在院門口，杏色裙擺沾滿泥漿，發(fā)間那支白玉簪正是林飛用糖雕換了三天柴火錢買的。
"爹！"少女嗓音帶著哭腔，"您答應(yīng)過讓我..."
"閉嘴！"蘇老爺甩袖震飛食盒，水晶蝦餃滾落在林飛腳邊。
侍衛(wèi)隊長突然悶哼一聲，佩刀不知何時粘上了黏稠糖漿，刀鞘與刀刃竟被糖絲死死纏住。
林飛擦燃火折子點燃灶臺，烈焰映得他眉間那道燙傷如血紋："蜜汁火方需用荔枝木熏烤三日，世伯等得及么？"鐵鍋突然迸濺的糖漿在空中凝成鳳凰展翅的形狀，驚得侍衛(wèi)們連退三步。
蘇婉兒突然撲向灶臺。
她袖中藏著的剪子剛要觸到婚書，卻被林飛用糖勺柄輕輕壓住手腕。"糖人碎了能重捏。"少年聲音混在劈啪作響的柴火聲里，"人心要是沾了灰..."
后半句被呼嘯而過的晨風(fēng)卷走。
周元瞇眼望著糖漿鳳凰尾羽里閃爍的藍(lán)光，那是昨夜缸底殘缺丹方缺失的三味藥引。
老丹師喉嚨里滾出聲模糊的嗤笑，指甲縫里漏出的藥粉悄悄融進晨霧。
糖勺在青石板上拖出琥珀色的尾跡，林飛垂眸望著碎成八瓣的水晶蝦餃。
蘇婉兒袖口沾著的泥漿里混著幾粒青稝米——那是藥王谷豢養(yǎng)靈獸的飼料，此刻正泛著不正常的幽藍(lán)。
"三道菜換一紙婚書？"少年忽然笑出聲，糖勺尖端戳進灶臺縫隙，勾出塊焦黑的龜甲片。
這是昨夜熬制醒神湯時意外碳化的藥材，此刻正滲出幾縷紫髓香都壓不住的苦杏味。
周元喉嚨里突然發(fā)出聲短促的嗝音，沾著藥粉的手指在泡菜缸沿畫了個扭曲的符咒。
老丹師記得清楚，三十年前藥王谷那場叛逃事件里，失蹤的七長老最擅長的就是青稝米配龜甲片的控魂術(shù)。
蘇老爺?shù)奶茨菊戎刂罔频?，震得灶臺上糖罐嗡嗡作響："明日酉時，醉仙樓天字廳。
若是缺斤短兩..."他忽然抬腳碾碎那截龜甲片，"你娘親的藥渣里，說不定會多幾味斷腸草。"
林飛指尖輕輕摩挲著糖勺柄上的刻痕。
這是《太虛廚典》里記載的"饕餮紋"，昨夜剛用冰晶姜汁描過，此刻正微微發(fā)燙。
他突然抄起鐵鍋潑向青石板，滾燙的糖漿在青苔上凝成三朵并蒂蓮。
"糖醋活魚要取月見泉的銀線鯪，龍井蝦仁需驚雷崖的霧針茶。"少年邊說邊用火鉗撥弄灶灰，飛揚的碳粉在晨光里拼出半幅殘缺的經(jīng)絡(luò)圖，"至于蜜汁火方..."
侍衛(wèi)隊長突然踉蹌半步，佩刀上凝固的糖絲不知何時爬上了手腕，在脈門處結(jié)成個精巧的鎖扣。
蘇婉兒繡鞋尖沾著的青稝米突然爆開，騰起的藍(lán)霧里浮動著王家秘傳的噬心蠱紋樣。
周元渾濁的眼珠驟然發(fā)亮。
老丹師佝僂著背蹭到泡菜缸后，指甲縫漏出的赤芍粉混進藍(lán)霧，瞬間將蠱紋染成血色。
他看見林飛用糖勺蘸著灶灰，在蘇婉兒跌落的白玉簪旁畫了道消隱的辟邪符。
"世伯可知蜜汁火方最講究火候？"林飛突然掀開地窖木板，陳年火腿的醇香裹著某種腥甜的藥味噴涌而出，"就像煉丹，時辰差半刻..."他指尖彈起?；鹦牵珳?zhǔn)點燃侍衛(wèi)隊長袖口的糖絲鎖扣，"可是會炸爐的。"
蘇老爺金絲靴上的雞骨頭突然冒起青煙。
周元藏在背后的左手掐了個收丹訣，老丹師瞥見地窖深處閃過半片丹砂符——那分明是《太虛廚典》里鎮(zhèn)壓邪祟的"五味鎮(zhèn)魂印"。
"好！
好！
好！"蘇老爺連退三步避開蔓延的糖絲，腰間玉佩撞在泡菜缸上叮當(dāng)作響，"明日你若能端出這三道菜，藥王谷特供的續(xù)命參湯自然送到。"他甩袖卷起滿地狼藉，卻漏掉了那片沾著血色蠱紋的青稝米。
侍衛(wèi)們退出院門時，周元注意到最后兩人靴底粘著星屑砂——這是煉制攝魂丹的關(guān)鍵輔料，此刻正隨著他們的步伐，在泥地上印出斷續(xù)的離卦圖案。
蘇婉兒被拽出院門前突然回頭。
少女發(fā)間的白玉簪閃過微光，林飛昨夜用糖漿修復(fù)的裂痕處，隱約透出《太虛廚典》里記載的"甘露回春陣"的紋路。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踢飛了顆混著赤芍粉的石子。
當(dāng)最后一片金絲軟甲消失在巷口，林飛突然蹲身扒開灶灰。
碳粉拼成的經(jīng)絡(luò)圖缺失的心臟位置，赫然落著半枚帶牙印的雞爪骨——周元吐出的那塊骨頭內(nèi)側(cè)，用蜜蠟寫著"紫髓香解藥方"的前三味藥材。
"臭小子。"周元踢開酒壇晃過來，滿是油漬的衣襟里掉出顆包著糖衣的醒神丹，"真要給他們做那三道菜？"
林飛用糖勺挑起仍在燃燒的糖絲鎖扣，火焰里浮現(xiàn)出王家徽記與藥王谷紋章交纏的圖騰："醉仙樓的荔枝木，可是從南疆尸香魔芋林里運來的。"他忽然將糖勺插進泡菜缸，渾濁的鹵水里浮起幾縷熟悉的攝魂散藥渣。
周元瞳孔微縮。
老丹師想起二十年前那場震驚修仙界的毒宴，當(dāng)時喪命的十二位金丹修士，宴席主菜正是蜜汁火方。
他摸出塊龜甲片扔進灶膛，爆燃的火焰里頓時顯出半張殘缺的丹方——恰好能補全昨夜缸底圖案缺失的三味藥引。
暮色爬上院墻時，林飛從地窖深處拖出個積灰的柏木匣。
匣蓋上的饕餮紋與他糖勺柄的刻痕嚴(yán)絲合縫，揭開時飄出的卻不是食材香氣，而是某種陳年血銹混合著雪蓮的清苦味。
月光照在匣內(nèi)那柄缺了刃的玄鐵廚刀上，刀身殘留的暗紅色澤拼出個模糊的宗門印記。
遠(yuǎn)處醉仙樓方向突然傳來三聲鐘鳴，驚起夜梟掠過泡菜缸。
周元瞇眼望著缸沿即將干涸的藥粉符咒，那扭曲的紋路正與二十年前七長老叛逃時，刻在煉丹房墻上的血符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