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西頭繡坊幾位織云娘子天方亮便過來,胳膊上還纏著未完工的絲絳。領(lǐng)頭的小娘子將銅錢拍在案板上:“你的巧手當(dāng)真勾魂!我家那漢子吃了這湯包,便也讓我也來嘗個鮮。”
話未說完,她指了指那蒸籠里的湯包,驚嘆道:“瞧瞧這湯包的褶子,比咱那蘇繡都工穩(wěn)許多?!?/p>
蒸霧漫過楊延鈺的鬢邊,她遞了盤湯包去:“姐姐們抬舉了,這如何能與蘇繡相提并論,只是捏的多了順手罷了?!?/p>
幾位織云娘子坐在木桌上,嘴里少不得夸贊。
楊延鈺正切著小蔥,忽又聽得幾位娘子在旁側(cè)拉閑話:“城南蒙學(xué)館新聘了位蘇學(xué)士門生,我兒前兒個便去了?!?/p>
“蘇學(xué)士手底下可是出過兩名狀元郎的,那學(xué)費(fèi)如何?”
“不貴不貴,新學(xué)堂,束脩只要三斗粟米,晌午還管羊肉臊子面咧。”
學(xué)館?昨兒聽聞孫婆子那檔子事,楊延鈺的心里屬實(shí)是憋悶得慌。兩個孩子早到了上學(xué)堂的年紀(jì),若是有學(xué)堂的夫子照看,一來不必再憂心那孫婆子日日欺侮兩小兒了,二來能增長學(xué)問,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次日五更天,她便帶著三斗粟米上門,手里提著的食盒里裝著自己特制的八寶玲瓏包:蝦仁裹著冬筍尖,肉餡里摻了桂花蜜,面皮透光見影,白里透粉。
她挎著朱漆食盒叩開學(xué)館角門時,正撞見那柳學(xué)究蹲在青石階上,左手攥著本書,右手捏著半塊胡麻餅吃。
柳學(xué)究聽聞腳步聲,偏頭見一十來歲的小姑娘,帶著兩個七八歲的孩子進(jìn)來,問道:“可是來求學(xué)?”
“久仰蘇先生大名,今日特來替弟弟、妹妹來找柳先生求學(xué)?!睏钛逾曅ρ蹚澇稍卵?,掀開食盒剎那,蒸騰的熱氣裹著鮮香直撲人面。
“使不得、使不得?!绷鴮W(xué)究鼻翼翕動,口中卻還端著架子:“禮記有云:君子不重則不威…”
話音未落,喉結(jié)卻猛的上下滾動幾番。
看樣子這學(xué)究也是個美食鑒賞家,楊延鈺嘴角一彎:“還請先生笑納。”
到底是饞上了,柳學(xué)究忍不住瞇著眼睛看了看:“可是那楊家的湯包?”
“先生好眼力?!睏钛逾曅Φ?。
“那可是人間美味。”柳學(xué)究細(xì)細(xì)盤問了一番情況,細(xì)細(xì)考量之后,方才悠悠地看向一雙小兒,道:“多大啦?”
楊延崢拱手,有模有樣地朝柳學(xué)究躬身行禮:“回柳先生,在下楊延崢,和妹妹楊延雪為雙生兒,如今已有八歲。”
“可讀過什么書?”柳學(xué)究問。
楊延崢搖了搖頭,有些愧疚自己八歲還大字不識一個:“不曾讀過,只是偶爾在虹橋上聽說書人講上幾個故事?!?/p>
柳學(xué)究又開口探了探虛實(shí),發(fā)覺楊延崢這小子竟頗具慧根,雖說大字不識,但有苗不愁長,所謂不怕根底淺,邁步總不遲:“明日辰時,便過來吧?!?/p>
楊延崢面露喜色,先前院子里不少的玩伴都入了學(xué),他頗羨慕。如今自己竟也能上學(xué)了。他躬身又行了一道禮:“拜見先生?!?/p>
“起來吧?!绷鴮W(xué)究對楊延崢頗為滿意,雖不識字,禮數(shù)卻很是周全。
楊延鈺忙福身拜謝柳學(xué)究:“弟弟妹妹頑皮,柳學(xué)究費(fèi)心了。日后若有需用之處,柳學(xué)究盡管差遣我便是?!?/p>
“差遣言重了,日后倒是可同你談?wù)勥@八珍調(diào)和之道?!闭f完,他連啖三個,又從袖中抖出塊油紙,仔細(xì)包起剩下的湯包。
楊延鈺笑道:“我也是半路出家,哪懂那八珍調(diào)和之道?!?/p>
翌日,晨霧方散,楊延鈺踩著青石板上斑駁的水漬,描金食盒里新蒸的玫瑰酥餅還散著熱氣,將弟妹送進(jìn)柳學(xué)究的竹籬小院。臨分別時,她又同楊延崢交代:“這個玫瑰酥餅可以分給夫子與同窗,上面的盤子里裝的是給夫子的?!?/p>
“好?!睏钛訊樧笫痔嶂鴸|西,右手拽著楊延雪便進(jìn)了學(xué)堂。
楊延雪有些鬧脾氣:“哥哥,我不想上學(xué)。”
楊延崢也不惱,停下來看著身后的妹妹,認(rèn)真道:“女孩子不讀些書,日后可是要被人騙的?!?/p>
這孩子竟有如此認(rèn)知,畢竟這個朝代到處都彌漫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風(fēng)氣,楊延鈺屬實(shí)有些意外。
鋪?zhàn)永镞@會正忙,她未多停留,步履匆匆地從小院往回走。
禮部侍郎的宅院此刻也點(diǎn)了幾盞燈,門口的小廝打開李府大門,李侍郎從宅子里出來坐上了馬車。
該是要去上朝吧,楊延鈺有意站在墻根下避了避,待那馬車從身旁呼嘯而過之時,她才又往前走。
方才走了兩三步,忽聽得頭頂“嗒”的一聲,自頭頂?shù)耐弋?dāng)縫里滾落顆青棗,裹著朝露直直砸到青石板上,摔出一個裂縫。
真是險,若多走幾步,砸到頭上,定是要起一個大包的。
楊延鈺想一探究竟,朝右側(cè)挪了幾步,仰頭望去,但見祁羨竟正躺在房頂上,似乎還未睡醒,月白襕衫鋪?zhàn)髁髟颇?,身上還蓋著卷書,左手?jǐn)傁?,那青棗大抵是他睡熟了,自他手上滾落下來的。
楊延鈺喃喃自語:“當(dāng)真是個奇人?!?/p>
那茶坊娘子正在擦門,瞧見這場景,笑道:“這混小子昨兒睡在上頭了?!?/p>
“為何不回家?”楊延鈺不解,畢竟這春日里露氣這般重。
茶坊娘子手頓住,只道:“這孩子命苦?!?/p>
其余也不曾說什么,楊延鈺便也沒多問,便走了。
今晨湯包的銷量十分可觀,京城里涌現(xiàn)不少進(jìn)京趕考的學(xué)子,小攤上時時刻刻都坐滿了人。
巳時三刻,顧客少的時候,老太太扶著琥珀拐杖立在攤兒邊歇息,見賴大媳婦捧著竹篾筐疾步穿花而來,篾縫里滲出幾縷青碧筍衣。
“賴大媳婦,這筍可是今兒個早上現(xiàn)挖的?”老太太跨出門坎,叫住賴大媳婦。
賴大媳婦聞言,掀開蓋著的布的竹筐,小跑到老太太跟前,笑盈盈道:“新鮮的不能再新鮮啦!您看,這筍尖凝著露水,根須還沾著黃泥呢?!?/p>
老太太取了一根細(xì)瞧,筍皮嫩的能掐出汁水:“前兒個春雨下得薄,你們倒會挑時辰。”
賴大媳婦嘴兒甜如蜜:“早料到今兒個會遇到老太太,自然要挑最好過來?!?/p>
“屬你嘴甜?!崩咸僚?,“給我秤個三斤?!?/p>
“成,這筍做成筍干也好吃?!辟嚧笙眿D麻利的取了桿秤,“最近那薺菜也新鮮著呢,嫩的能掐出水來,老太太若是想吃,明兒我送些過來?!?/p>
老太太道:“成,那勞你明兒再給我送兩斤,我給孫兒們做個薺菜餃子?!?/p>
“老太太最近生意不錯啊,瞧著時時刻刻都有顧客,當(dāng)真不少呢。”賴大媳婦將筍拿麻袋裝好,放到老太太那案板下頭。
“成本高,也實(shí)在是沒賺到幾個錢?!崩咸珱]說真話,實(shí)則這個月賺的五兩銀子,擱尋常人家,也得賺兩年。
賴大媳婦笑呵呵地收起稱坨:“這包子看著秀氣精致,怕是要費(fèi)不少工力的?!?/p>
賴大媳婦閑拉幾句家常便走了,趁著攤位上沒人,老太太拿來銀剪,親自剪去筍根紫斑,單留四寸嫩尖。
楊延鈺出去了一趟,回來看著滿地的筍尖,雙眸一亮:“春筍!”
老太太咂道:“春日里,最是少不得這口?!?/p>
灶臺邊的木桶里注滿山泉水,她站在邊上和老太太一起剝筍衣,又聽老太太道:“筍衣要順著紋理揭,才不會傷了玉芽兒?!?/p>
楊延鈺忙挽袖學(xué),蔥管似的指甲劃開筍衣,露出羊脂玉般的筍肉:“真水靈。”
“好筍須得雷后三日、卯時前掘的才夠靈氣呢?!崩咸珜儍舻拇汗S浸入摻了松子油的山泉水:“松油能逼出地氣濁味,聽說那宮里的御廚,便是這般伺候揚(yáng)州貢筍的?!?/p>
據(jù)說,這世上頂好的廚子都在皇宮御膳房里,楊延鈺小肚子突然似敲鼓般,倒是不知道她這輩子有沒有機(jī)會去品一品御膳房的菜色。
待鵝油化作金波,老太太將筍段輕滑入鍋,霎時“滋啦”聲響如裂帛。待煸至筍衣微皺,傾入陳年花雕酒與昆布汁,并火腿髓熬煮,燜足三刻,揭蓋時滿屋氤氳如墜云窟。
筍段臥在碟里,楊延鈺夾起一筷對著日頭細(xì)瞧后,嘗了一口驚嘆道,“筍肉脆如嫩藕,芯子卻綿似糖霜,婆婆的廚藝真是越發(fā)好了?!?/p>
老太太將盤子朝中間推了推,像是勾起了陳年回憶,她嘴角彎了彎:“幼時沒什么吃食,長姐便常做這些山間時令貨物,久而久之的,便跟著學(xué)精了幾道?!?/p>
楊延鈺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問:“大姥姥?”
“是啊?!崩咸菔莸氖种笂A了一片筍嘗了嘗,末了喉間滾出半聲嘆息:“你大姥姥名喚金桂,生得一副秾艷眉眼,是姐妹三個里頭最俊俏的,性子也大方。幼時,院里兩株老梅樹開花時,她總是攀著枝椏摘青蕊,雪白衣襟沾了泥也不顧?!?/p>
老太太瞇眼憶道:“那年月米缸??眨依锒坛允车臅r候,你三姥姥便常常獨(dú)自往山坳里鉆。經(jīng)常一早便挎著藤籃進(jìn)山,日頭沉西才回,常常采些野果子帶回來。
初時采些酸棗野莓,后來你大姥姥竟能辨百草,連后坡帶毒的蛇莓果都能叫她熬成甜醬?!?/p>
老太太越說越有些滔滔不絕,楊延鈺倒也喜歡聽老太太講那些樸實(shí)的舊時:“有一年深秋,她給我們煨栗子,枯葉堆里埋著土窯,火候如何全憑她鼻尖一嗅。那回餓極了,幾個孩子從炭灰里扒出焦殼,掰開竟是金黃栗肉,還裹糖霜,一問原是你三姥姥偷了灶上給父親煎藥的冰糖塊,為此我們還挨了爹娘一頓。”
老太太說著說著眼角濕潤了。
見老太太哭的動情,楊延鈺道:“上天會保佑大姥姥的?!?/p>
老太太道:“你大姥姥嫁到南邊去了,婆家家里做點(diǎn)小生意,也算是姊妹三個過的最好的,不過好些年不曾見過了,早都失了音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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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四月天本就黏得能掐出杏花汁子,今兒個夜里又落了大雨。
老太太忽想起昨兒在觀音院求的簽文,漏船偏遇頂頭風(fēng),可不正應(yīng)了這晦氣時辰,她急忙進(jìn)屋搖了搖孫女:“鈺丫頭,快同我去收攤!”
檐角銅鈴剛嗆了兩聲,青石板縫里便已滲出汴河腥氣。
一夜大雨,小攤此刻叫雨腳絞得稀碎,石板縫里不住地漫著汴河魚腥,叫人聞了作嘔。
雨幕如織,行人寥寥,許多店鋪冷冷清清,貨物無人問津,生意慘淡十分,也就巷子?xùn)|頭賣傘的那家還有些生意。
大雨連著下了五六日,竹篾蒸籠竟叫雨水浸得發(fā)了脹,屜布沉甸甸墜著水珠子,祖孫二人立在霉?jié)竦陌赴迩埃咸珖@了口氣先開了口:“這小攤終究無法遮風(fēng)避雨?!?/p>
見婆婆同她想到一處去了,楊延鈺道:“擺攤并非長久之計(jì),不如,我們用這幾個月的利潤租上個鋪?zhàn)尤绾危俊?/p>
“我正有此意?!崩咸莻€敢想敢干的人,“這幾日,便找個牙人相看相看吧?!?/p>
旁側(cè)那鐵匠老陳頭路過,朝這頭喊道:“今兒個雨停了,也沒做包子?”
“陳伯,今早雨才停 便沒做。”
老陳頭頭上系著個粗布毛巾,他拿起來擦了擦汗:“饞蟲作祟可難受死我了,趕明兒做了知會我一聲啊?!?/p>
“好。”
這日下午,楊延鈺便找了個牙人準(zhǔn)備定鋪?zhàn)印?/p>
那牙人姓高,是這附近干租賃活里頭最有名的。他將祖孫二人引到北街一處老舊的鋪面里:“這里原本是開裁縫鋪的,那老板前幾日突然不做了,下了江南,這鋪?zhàn)颖憧障聛砹恕!?/p>
楊延鈺進(jìn)去瞧了瞧,墻皮有些晃晃悠悠,地面像樹皮般凹凸不平,老太太杵著棗木杖敲打墻磚:“這處檐角寬能遮雨,離曹屠戶的肉鋪只隔三十步...”
老太太往里瞧了瞧,雖有遮擋,但她眼尖的發(fā)現(xiàn)那墻根下滿是霉菌,她不動聲色地?fù)u搖頭:“再看看別處?!?/p>
“瓦市東頭倒是熱鬧,”楊延鈺絞著襻膊,老太太租賃的小院子便在那處,離家近,只是鋪?zhàn)泳驮趯O婆子家側(cè)門邊,那孫婆子日日叉腰守著,可比開封府的衙差還駭人。
那牙人忽指向東街:“不如去西頭,西頭有個鋪面,前兒個才翻修過,八成新。”
牙人將他們引到那處:“這鋪?zhàn)幼背?,通風(fēng)好、光線也好,光昨兒個便有五六個人來相看過?!?/p>
楊延鈺問:“那為何沒簽下?”
牙人蹲在地上,擺擺手:“租金貴了些、一月租金一兩多。”
楊延鈺問:“也太貴了些。”
“這可是汴京,天子腳下,寸土寸金的地方?!彼娖艑O二人有幾分遲疑,又起身道:“你們做生意的,最講求地段好不是?此巷北接貢院學(xué)子必經(jīng)之路,南鄰卸貨碼頭,晨間賣與讀書人醒腦湯包,午時供腳夫扛餓大餡,申時三刻蒸汽響箭為號,閩商海船剛巧泊岸,往來游人亦頗多。你們?nèi)粽\心租,還能再便宜些?!?/p>
聊到最后,老太太仔細(xì)相看了一個多時辰。翌日一早,是老太太拍的板,同傭人將租金講到了一兩。
牙人一溜煙回去取了租賃書,攤在桌上雙方畫押,鋪?zhàn)拥氖聝罕闱枚ㄏ聛砹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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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鐘未響,青城書院墻頭已探出個雙丫髻,楊延雪踩著院墻翻進(jìn)學(xué)堂,被夫子抓個正著。
“正門不走,為何翻墻?”夫子戒尺拍在書上,“昨日往周硯清筆洗里倒糖稀的是不是你?”
窗邊白凈小童耳尖泛紅,袖口還粘著晨露般的糖晶:“夫子,無礙……”
楊延雪晃著藤筒嬉笑:“學(xué)生見周師兄字跡太淡,想著添些甜墨...”
話沒說完,藤筒里蹦出只綠頭蟈蟈,正落在夫子新蓄的美髯上。
“頑劣!頑劣!”夫子戒尺“啪”地拍在案頭,驚飛硯臺邊偷食糕屑的麻雀:“你若有你兄長半分勤勉,老夫何至于氣得吞三副清心丸!”
楊延崢伏在褪漆案前,狼毫懸腕三寸,小少年脊背挺如松柏,筆下墨跡工整。
“昨兒你給《千字文》描鬼臉,今日你又往周硯清筆洗摻糖漿。”夫子揪著被蟈蟈啃缺的胡子,“你兄長八歲解雞兔同籠,繪漕運(yùn)算籌圖,你呢?”
“我又不科考?!睏钛友┞唤?jīng)心地踢著腳邊的石子。
柳學(xué)究氣的嗓音沙?。骸懊魅粘綍r請你家婆婆來!”
“學(xué)究…”楊延雪兩眼淚汪汪,她“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阿雪知道錯了,阿雪今兒個一定好好同周硯清賠不是?!?/p>
見柳學(xué)究臉色陰沉,不愿理她,她便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兄長,“哥哥……”
楊延崢別過腦袋,輕嘆一口氣:“你乖一點(diǎn)。”
事情傳回家里時,已經(jīng)戌時了。
老太太立在廚房門口,將榆錢葉卷成戒尺模樣: “雪丫頭,你當(dāng)學(xué)堂是蹴鞠場?”
“不、不是?!辈煌趯W(xué)堂里的咋呼,此刻楊延雪的聲音極小。
老太太作勢要打楊延雪時,楊延雪開始滿院子亂躥。
楊延鈺雖不認(rèn)同棍棒教育,可這丫頭在學(xué)堂實(shí)在是有些無法無天,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旁側(cè)搞茶藝,難得得空點(diǎn)茶。
耳邊傳來?xiàng)钛友┑膸茁暭饨校瑮钛逾曱谀_看了一眼,阿雪正嚇得縮在灶臺后,糖漬襦裙蹭滿灰,活像只淋雨的鵪鶉,老太太氣的跺腳:“去將《三字經(jīng)》謄十遍!”
“孫女知道了,知道了?!?/p>
楊延雪哭的厲害,楊延鈺也看得出來,老太太到底是沒舍得使勁,只盼著這丫頭能長個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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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的石板路還凝著夜露,學(xué)堂檐角銅鈴叮當(dāng)響,賣炊餅的老趙頭在外吆喝,獨(dú)輪車轱轆吱呀作響。
周硯清正伏案修補(bǔ)被糖漿黏糊的書頁,忽見楊延雪拎著食盒過來,遞給他幾塊糕點(diǎn):“喏,給你賠禮?!?/p>
“不、不必?!敝芗倚±删饧t透。
她腳尖踢著磚縫里半截蟈蟈腿:“嘗嘗嘛,我姐姐的手藝?!?/p>
暮風(fēng)忽卷起窗簾,漏進(jìn)一縷濃郁的湯包香。
周硯清從袖中取出一個竹編小籠,里頭的綠蟈蟈觸須上系著紅絲線:“這、這個給你。”
“哇!”紅絲線正使楊延雪眸子一亮,“昨兒那只跑了,我正惱呢,你哪來的?”
周硯清紅著耳朵,小聲道:“這是我昨兒個夜里在院子里捉的?!?/p>
“真厲害…”
楊延雪兩眼放光,愛不釋手地捧著這只小蟈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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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槐影斜斜切進(jìn)半掩的雕花門,四珍主事杜閔的云紋錦靴碾過滿地刨花,驚起三兩點(diǎn)木屑。
她懷里抱著那只波斯貓,左手不動聲色地?fù)芘g雙魚佩。
“小丫頭當(dāng)真不考慮賣這方子?”杜閔第五次問。
“不賣?!睏钛逾曱谀_擦拭著鎏金牌匾。
杜閔笑紋里釀著二十年老掌柜的甜膩,袖中銀票沙沙作響,卻始終沒給出去:“四珍堂愿分三成干股,姑娘只管坐著點(diǎn)銀錢,豈不勝過在此煙熏火燎?”
楊延鈺笑道:“杜掌事既懂得奇貨可居的典故,當(dāng)知有些物件,萬金難沽。”
杜閔指節(jié)叩在酸枝木窗欞,她忽從食盒底層抽出灑金箋,朱砂印的契書映著槐花篩落的碎金:“四珍堂在朱雀門有三進(jìn)鋪面的地契,外加御膳房退下來的八位白案師傅...”
楊延鈺背過身暗自扯了扯嘴角,生意人嘴皮子著實(shí)厲害,說了一個多時辰,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吧。
“小丫頭,這樁交易你要不要再好好思量思量?”
話剛未落,巷外忽傳來祁羨清越的吟嘯聲:“杜主事的馬車軋了菜販?!”
杜閔探頭瞧了瞧,是個俊俏小郎君說的話,她問:“何時的事,就在方才。”
祁羨?楊延鈺聽出他的聲音,便也跟著出門瞧了一眼,那老伯正倒在地上掙扎痛苦地掙扎。
祁羨目光朝這邊掃視了一眼,只是一會功夫,那抹月白早已又站上了禮部主事家的房梁,楊涵玉輕笑一聲:“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