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的城墻已經(jīng)殘破不堪。
周明遠攀上最后一段臺階，眼前的景象讓他呼吸停滯——城垛倒塌了大半，守軍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堆疊著，每一具都呈現(xiàn)出可怕的死狀：有的被黑霧腐蝕得只剩骨架，有的則像是被自己人亂刀砍死。天空中，黑霧與金光交織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緩緩旋轉(zhuǎn)，發(fā)出雷鳴般的轟響。
漩渦正下方，太子趙桓手持天鏡，被十幾個死士護在中間。天鏡射出的金光形成一道脆弱的光幕，勉強阻擋著前方涌來的黑潮。黑潮源頭，一個戴鹿角面具的高大身影正高舉法杖，杖頭鑲嵌的金屬碎片發(fā)出刺目的綠光——地鏡碎片！
"殿下！"周明遠大喊著沖過去。
趙桓轉(zhuǎn)頭，臉上滿是血污，左臂不自然地垂著，顯然已經(jīng)骨折。看到周明遠，他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周公子！父皇——"
"陛下無恙，已傳位殿下！"周明遠沖到光幕邊緣，掏出人鏡。兩鏡相遇，光幕驟然增強，將黑潮逼退數(shù)步。
鹿角薩滿發(fā)出一聲怒吼，法杖重重頓地。地面龜裂，更多黑霧從裂縫中涌出，凝聚成數(shù)十個手持兵刃的霧兵，向光幕撲來。
"蔡京呢？"周明遠緊握雙鏡，問道。
"死了。"趙桓咬牙道，"那奸賊本想獻城投降，卻被自己的主子當成了祭品。黑霧吞噬了他，連骨頭都沒剩下。"
周明遠心中一凜。歷史上蔡京確實在靖康之變前夕死去，但記載含糊。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殿下，我?guī)砹诉@個。"周明遠亮出脖子上的玉玨，"太祖留下的時之玨。"
趙桓眼前一亮："《靈鑒錄》中提到的穩(wěn)定之物！"他轉(zhuǎn)向薩滿，"現(xiàn)在，我們有機會了！"
鹿角薩滿似乎也認出了玉玨，發(fā)出一串刺耳的音節(jié)。黑霧突然收縮，然后以更猛烈的勢頭撲來，光幕開始出現(xiàn)裂痕。
"堅持??！"趙桓大喊，"子時將至，月全食開始后，三鏡力量會達到頂峰！"
周明遠抬頭，果然看到月亮已經(jīng)開始被陰影蠶食。銅鏡在手中劇烈震動，鏡靈蘇弘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時機將至。三鏡重聚時，時空之門將短暫開啟。你必須決定——重置哪個事件？"
"什么意思？"周明遠在心中問道。
"改變歷史不是隨意而為。"蘇弘解釋，"必須在關鍵節(jié)點施加影響。比如——阻止太祖賜鏡分散，避免今日之禍；或殺死年輕時的薩滿，消除未來威脅；又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什么都不改變，任由歷史沿著原有軌跡發(fā)展。"
周明遠手臂發(fā)麻，黑霧的壓力越來越大。趙桓那邊情況更糟，天鏡的光芒已經(jīng)開始閃爍不定。
"我該怎么做？"周明遠絕望地問。
"守護者的職責不是告訴你答案，而是讓你看清所有可能性。"蘇弘嘆息，"每條時間線都是真實的，每條線上的生命都是鮮活的。選擇一條，就意味著其他線上的存在將...逐漸被遺忘。"
這個殘酷的真相讓周明遠幾乎窒息。無論他如何選擇，都意味著要放棄無數(shù)生命。這不是拯救，而是取舍。
光幕又一道裂痕出現(xiàn)，黑霧如毒蛇般鉆入。一個死士被黑霧纏住，瞬間化為白骨。周明遠和趙桓被迫背靠背站立，雙鏡的光芒也越來越弱。
月全食開始了。陰影完全吞沒了月亮，天地間只剩下黑霧的幽光和鏡子的金芒。就在這一刻，鹿角薩滿突然扯下面具，露出一張布滿刺青的臉——那些刺青竟然是縮小版的銅鏡符文！
"終于...三鏡將合..."薩滿的聲音如同千百人合唱，"千年的等待...守護者的時代結(jié)束了..."
他高舉法杖，地鏡碎片的綠光與雙鏡的金光相互吸引。周明遠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人鏡幾乎脫手飛出。
"不！"趙桓怒吼，"大宋國運，豈容爾等踐踏！"
太子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天鏡上。鏡面頓時血光大作，暫時穩(wěn)住了局勢。但周明遠知道這堅持不了多久——歷史上趙桓確實以血祭天試圖挽救危局，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蘇弘前輩！"周明遠在心中疾呼，"如果三鏡合一，薩滿會做什么？"
"重置整個世界。"蘇弘的聲音充滿緊迫，"抹去華夏文明，讓女真人的薩滿教成為主宰。千年文化，毀于一旦。"
周明遠腦中閃過歷史上金國統(tǒng)治下的北方——文化斷層，民生凋敝，無數(shù)典籍技藝失傳...如果讓薩滿得逞，后果會比原本的歷史更加可怕。
"那么我的選擇是..."
突然，一陣劇痛襲來。周明遠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半身又開始透明化，這次更加嚴重——他能直接看到身后的城墻透過自己的身體。更可怕的是，他的記憶如退潮般迅速流失...
林妍的臉開始模糊。
"不！"周明遠驚恐地發(fā)現(xiàn)，關于她的記憶正在消失，"不，不能忘記她..."
絕望中，他本能地將全部精神集中在那個微笑上——林妍第一次約會時害羞的微笑，她生氣時皺起的鼻子，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氣...這些記憶碎片突然變得異常清晰，仿佛黑暗中的燈塔。
奇跡發(fā)生了。玉玨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碧光，與雙鏡的金光融合，形成一道彩虹般的光柱直沖云霄。黑霧漩渦被撕開一個大洞，月光重新灑落。
"情感記憶！"蘇弘驚呼，"你竟能喚醒時之玨的真正力量！"
周明遠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覺到一股溫暖的力量流遍全身。透明化停止了，不僅如此，他還能感知到某種更宏大的存在——無數(shù)條時間線如樹枝般分叉延伸，每條線上都有無數(shù)生命在歡笑、哭泣、生存、死亡...
"現(xiàn)在你看到了。"蘇弘的聲音變得莊嚴，"所有可能性。選擇吧，穿越者。用你的情感記憶為引導，選擇最值得留存的那條線。"
周明遠沉浸在時空的海洋中。他看到如果阻止太祖賜鏡，北宋或許不會滅亡，但科技文化將停滯不前；如果殺死年輕薩滿，金國不會強大，但蒙古將提前崛起，造成更大災難；如果什么都不做，靖康之恥將如歷史上演，但南宋文化會綻放異彩...
每條選擇都有代價，都意味著放棄其他可能性。這個重擔幾乎要壓垮他。
就在此時，一個微弱但清晰的聲音穿越時空，傳入他的耳中：
"明遠...回來..."
林妍！她在現(xiàn)代呼喚他！這怎么可能？
但就是這個呼喚，讓周明遠突然明白了。不是選擇哪條歷史線，而是選擇如何平衡——不必徹底改變歷史，只需在關鍵節(jié)點施加恰到好處的影響。
"我決定了。"他告訴蘇弘，"重置一個事件——讓三鏡今晚不會完全合一。薩滿得不到完整力量，歷史大體保持原貌，但..."
"但什么？"
"但讓守護者的傳承延續(xù)下去。鑒察司不該解散，守護者的知識應該代代相傳，在未來危機時有人能夠應對。"
蘇弘沉默了一瞬："明智的選擇。微小的影響，深遠的漣漪。你確實有守護者的天賦。"
現(xiàn)實世界中，薩滿已經(jīng)突破光幕，向兩人撲來。周明遠看向趙桓："殿下，把天鏡給我！"
太子毫不猶豫地將天鏡遞出。周明遠將人鏡與天鏡相貼，然后高舉過頭。薩滿的地鏡碎片受到感應，綠光如實質(zhì)般射來，三道光束在空中交匯。
"現(xiàn)在！"蘇弘喊道。
周明遠將全部關于林妍的記憶注入玉玨。碧光暴漲，形成一個光球?qū)⑺碗p鏡包裹。薩滿發(fā)出不甘的怒吼，法杖上的地鏡碎片劇烈震動，突然——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地鏡碎片炸裂成無數(shù)綠色光點，薩滿被沖擊波掀飛。天鏡和人鏡也從周明遠手中脫落，鏡面出現(xiàn)更多裂紋。黑霧開始消散，但并未完全消失。
"不...不可能..."薩滿爬起身，面具完全碎裂，露出一張蒼老的臉，"千年的謀劃..."
周明遠跪倒在地，精疲力竭。他的記憶嚴重流失，現(xiàn)在只記得林妍這個名字，卻想不起她的樣子。但玉玨依然溫暖，仿佛保存著那份情感的余溫。
"你做了什么？"趙桓扶住他，問道。
"平衡。"周明遠虛弱地回答，"沒有徹底消滅黑霧，但削弱了它的力量。金兵仍會入城，但..."他看向正在撤退的薩滿，"他們的邪術會大打折扣。殿下仍有時間組織抵抗，護送百姓南遷。"
歷史上，汴京城破后，趙桓確實組織了一段時間的抵抗，并成功讓部分皇室和百姓南逃，為南宋的建立保留了火種。
"鑒察司..."周明遠抓住太子的手，"必須重建。守護者的知識...傳承下去..."
趙桓鄭重點頭："朕以列祖列宗之名起誓，必使鑒察司重現(xiàn)，守護華夏文明。"
周明遠感到一陣輕松。身體又開始透明化，這次是全身性的。玉玨的光正在減弱，他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蘇弘前輩，"他在心中問道，"我會怎樣？"
"你的記憶已經(jīng)融入時之玨，成為新的守護者傳承的一部分。"蘇弘的聲音越來越遠，"身體會回歸原本的時間線，但記憶恐怕..."
周明遠感到自己在消散，像沙雕被潮水帶走。最后時刻，他看向初升的太陽——靖康元年的第一個黎明。歷史上的這一天，北宋的喪鐘已經(jīng)敲響。但他希望，自己微小的干預能在未來結(jié)出不同的果實。
"林妍..."他默念著這個已經(jīng)想不起是誰的名字，任由黑暗吞噬自己。
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聽到鏡靈蘇弘的最后一句話：
"有人記得你，你就從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