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小紅梅愛她的男朋友嗎？”
這個問題姜云曦倒是回答得出來。
她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我感覺，小紅梅是不知道什么是愛的，而且她也不需要這個東西?！?/p>
“她需要的是一個能讓她看起來不那么弱勢和可憐的同伴，是一個能有價值給她榨取的、她可以操控的血包?！?/p>
“而這樣一個人，是張三還是李四，對于小紅梅來說，其實(shí)是沒有什么區(qū)別的。”
“她根本就看不見她男朋友具體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自然也就不可能談什么愛了?！?/p>
四人臉色齊齊一變。
他們面面相覷，片刻后，一人又問道：
“在你之前，很多演員演這個場景的時候，會哭，有的時候是假哭。”
“你覺得小紅梅在這個場景下，該哭嗎？她會難過嗎？”
姜云曦?fù)u搖頭。
“小紅梅是一個被磨難塑造得過于‘純粹’的人?！?/p>
“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其他人和其他事都不是那么重要，她不會為了沒有利益和價值的東西去消耗自己的情感。”
“甚至可以說，她也沒有什么情感，她只有夾雜著恨意的欲望。”
“所以，她來認(rèn)領(lǐng)她男朋友的時候，不會覺得周圍的警察是她的觀眾，她沒必要表演給任何人看?！?/p>
“表演得好了，沒什么好處，表演砸了，也不會受到懲罰?！?/p>
“人本來就不是她殺的，她知道自己不會受到牽連，所以她就是來走一趟程序而已?！?/p>
“在男朋友消失的這幾天時間里，她早已經(jīng)消化了這個事實(shí)，實(shí)際上甚至連驚訝都不會有?！?/p>
四個面試官從未聽過這樣的解讀。
而且，更讓四人覺得有些恐怖的是——
姜云曦在說話的時候，語速均勻平緩，沒有絲毫停頓，而且神態(tài)非常放松自然。
給他們的感覺就好像是：姜云曦就是小紅梅，她正在從客觀的角度剖析她自己的心理。
在表演完之后的這一刻，他們恍然有種姜云曦就是小紅梅的感覺！
那個悲傷、殘忍、冷漠的小紅梅！
有一個面試官不死心地問道：
“那她就一點(diǎn)情緒也沒有嗎？照你這么說的話，那她豈不是成了機(jī)器人了？”
姜云曦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不會啊，其他自然而然的感覺當(dāng)然也是會有的?！?/p>
“比如那具尸體確實(shí)是她男朋友，是一個她認(rèn)識很久、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
那個面試官有些沒懂姜云曦的意思，這不是廢話么。
“所以呢？”他追問道。
“所以小紅梅還是會有些驚訝和茫然的，就是一種‘原來很熟悉的一個人死掉了，是這個樣子’的感覺?！?/p>
“而且她雖然沒有明確的情感指向，但潛意識里對這個男人還是信任和依賴的?！?/p>
“這個人死了，雖然小紅梅堅不可摧的心不會允許她悲傷和自責(zé)，但會有一種慣性的力量，讓小紅梅覺得很不自在?！?/p>
“這種不自在，才是小紅梅式的‘悲傷’。”
四個面試官一瞬間有一種他們是四個學(xué)生的感覺。
姜云曦說話的語氣太自然平靜，一點(diǎn)生拉硬拽強(qiáng)行解釋的感覺都沒有。
那樣子就像是“你們懂什么小紅梅”的感覺似的。
其中一個面試官愕然道：“小紅梅……情感解離這么嚴(yán)重嗎？”
“可這個角色明明很有戲劇張力，這樣平淡處理的話，帶來的刺激性就少了?！?/p>
旁邊另一人卻反駁道：
“要戲劇張力的話，觀眾不如去看狗血劇，我們是正劇，人物要有站住腳跟的內(nèi)在邏輯?！?/p>
另一人也點(diǎn)頭道：
“嗯，姜云曦的解釋雖然新奇，但仔細(xì)一想，用這種方式去理解小紅梅的話，那她做出的一切事情都是非常合理的了?！?/p>
四人竟然被姜云曦的表演和解釋激起了探討欲望。
在面試其他角色的時候，他們可從來都不會這樣！
強(qiáng)行忍住了討論的沖動后，他們示意姜云曦繼續(xù)表演。
第二場，是假設(shè)小紅梅過了很多年后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卻偶然發(fā)現(xiàn)了那個已經(jīng)死去的男朋友曾送給她的東西。
姜云曦飾演的小紅梅手指忙碌地翻動著東西，似乎是在快速整理。
忽然，她的動作和整個人都停了下來。
她歪了一下頭，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一個方向，片刻后，拿起“手鏈”。
小紅梅的眼神非常安靜而澄澈，沒有什么太復(fù)雜的情緒，仿佛只是在看著一個普普通通的手鏈而已。
看了一會兒，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純凈無邪，仿佛孩童一般。
姜云曦演完了，朝四人鞠躬。
四人還沒從姜云曦的那個笑容里回過神來。
一個面試官有些不理解道：“小紅梅為什么會笑？”
這個面試官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用的稱呼已經(jīng)不是“你”，而是“小紅梅”了。
姜云曦眨眨眼，“因?yàn)樗氲搅怂?jīng)那個男朋友啊?！?/p>
意識到自己話說得不清楚，姜云曦繼續(xù)解釋道：
“假如小紅梅之后拿到了那筆錢，過上了尊嚴(yán)而體面的生活，甚至結(jié)婚生子過得不錯。”
“那在漫長時間的洗禮下，她那個死去的男友，會在她心里逐漸演化成一個符號?！?/p>
“符號？”
姜云曦點(diǎn)點(diǎn)頭，“嗯，一個神圣的符號。”
“因?yàn)樗信笥咽且蛩?，而她現(xiàn)在美好的生活，是她男朋友的死亡換來的。”
“在她男朋友沒有死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男人，會為小紅梅做一些在她看來可有可無的瑣事罷了，小紅梅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感覺?！?/p>
“但他死后，他整個人就已經(jīng)成了小紅梅人生的一部分，小紅梅終于徹底認(rèn)可了他，并重新去看待他們共同的記憶。”
“這時候，她男朋友在她心中，就是一個非常純粹、美好而神圣的符號。”
“這個符號具備一些救贖的意義，所以小紅梅看著男朋友留下的那個手鏈，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p>
四名面試官呆呆地聽著。
他們?nèi)颊痼@了。
太癲了......
太嚇人了......
姜云曦的精神狀態(tài)真的沒問題嗎？
她為什么能這么冷靜而精準(zhǔn)地剖析小紅梅的每一個心理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