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學老師辦公室的空氣有點悶,混雜著粉筆灰和某種廉價茉莉花香氛的味道。
日光燈管發(fā)出輕微的嗡鳴。
傅知宴端正地坐在硬木椅子上,后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
他對面,數(shù)學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鏡片反著光,看不清眼神。
“傅知宴同學?!?/p>
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關于你今天課堂上的表現(xiàn)…”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指尖點了點。
照片上,一輛惹眼的紅色法拉利停在學校門口,車門敞開,隱約能看到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身影匆忙下車。
“還有這個。”
“坐法拉利上學,傅同學,你的價值觀是不是需要我們探討一下?”
老師的語氣變得嚴厲。
“這影響多不好!臨近高考,你就不能安分點嗎?”
窗邊一盆綠蘿的葉子有些發(fā)黃枯萎,與旁邊新?lián)Q上的茉莉香薰散發(fā)出的甜膩氣味形成一種奇怪的對比。
傅知宴旁邊的沙發(fā)上,張助理微微欠身,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筆記本,握著一支銀色鋼筆,筆尖在紙頁上快速劃動,發(fā)出沙沙的輕響。
這聲音讓傅知宴想起小時候,父親在書房簽署文件時,也是類似的聲響。
他穿著熨帖的定制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臉上是職業(yè)化的恭敬。
“王老師您放心,關于小傅總的教育問題,傅董一直非常重視?!?/p>
張助理的聲音溫和卻帶著距離感。
“這次董事會臨時有緊急事務,傅董實在無法抽身,特意囑咐我過來,認真聽取學校的意見?!?/p>
“價值觀…”
傅知宴的目光有些飄忽,一片梧桐葉正被風吹得打轉,葉脈的紋路復雜,莫名與黑板上那道函數(shù)圖像有了瞬間的重疊。
他腦子里全是格拉斯哥的陰雨天,還有孫念雪昨晚朋友圈里那朵沾著露水的白色芍藥。
老師還在說著什么“安全隱患”、“社會影響”、“專注學業(yè)”。
張助理認真記錄著,時不時點點頭,表示認同。
傅知宴感覺胃部傳來一陣熟悉的抽緊,他不動聲色地將手按在小腹上,隔著校服布料輕輕按壓。
“……總之,希望傅同學能端正態(tài)度,不要辜負家長和學校的期望。”
老師最后總結陳詞。
“好的,王老師,您的話我都會一字不落地轉達給傅董?!?/p>
張助理合上筆記本,站起身,禮貌地伸出手。
“給您添麻煩了?!?/p>
傅知宴也跟著站起來,對著老師鞠了個躬,幅度標準,眼神卻依舊有些渙散。
走出辦公室,走廊里空蕩蕩的。
張助理落后半步,低聲說:“小傅總,車在外面等您。”
“不用了張叔,我自己走走?!?/p>
傅知宴擺擺手,徑直朝校門口走去。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鋪滿落葉的地面上。
他從口袋里摸出手機,屏幕解鎖,光線映亮他略顯疲憊的臉。
點開那個熟悉的微信頭像,指尖在鍵盤上敲打。
吐槽今天的事情。
消息發(fā)送出去。
他踢開腳邊的一顆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滾遠。
手機震動了一下。
孫念雪:【(狗頭叼玫瑰.jpg)】
傅知宴看著那個賤兮兮的狗頭表情包,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彎了彎。
胃部的緊縮感似乎也緩解了一些。
傅知宴:【主要今天上課走神,把函數(shù)圖像說成了司康餅】
孫念雪:【???】
孫念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這么可愛!】
孫念雪:【你這么一說,我好想吃甜甜的東西啊,這邊天氣不太好,出門買好麻煩】
傅知宴:【等我以后給你做】
打完這行字,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指尖懸停在發(fā)送鍵上,猶豫了幾秒,還是按了下去。
孫念雪:【好呀,一言為定!不許耍賴!】
孫念雪:【不聊啦,我要趕due了,頭又開始痛了嗚嗚嗚】
傅知宴:【嗯,注意身體,早點休息】
傅知宴:【晚安】
孫念雪:【晚安安~】
對話框安靜下來。
傅知宴把手機揣回兜里,抬頭看了看天邊最后一抹殘霞。
夜色漸濃,他深吸一口氣,朝著宿舍樓走去。
這一覺睡得很沉。
沒有光怪陸離的夢,也沒有胃痛。
直到清晨六點的鬧鐘尖銳地響起。
傅知宴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宿舍里還很安靜,張浩和李銳的鼾聲此起彼伏。
他輕手輕腳地下床,洗漱,換衣服。
今天是他們小組值日。
打掃完教室外的走廊,清晨的冷風吹散了他最后一點睡意。
他慢吞吞地走進教學樓,空曠的大廳里回蕩著他的腳步聲。
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看時間。
屏幕亮起,幾條未讀的微信語音消息赫然出現(xiàn)在頂端。
是孫念雪。
發(fā)送時間是凌晨三點多。
他的大腦瞬間清醒了。
心臟毫無預兆地開始加速跳動,咚咚咚地撞擊著胸腔。
他快步走到樓梯拐角一個無人的角落,從口袋里拿出耳機,連上手機。
指尖因為緊張微微發(fā)涼,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點開了第一條語音。
耳機里先是傳來一陣輕微的電流聲,然后,是一個略帶猶豫和羞澀的女聲。
是孫念雪的聲音,帶著慵懶的鼻音,還有一點點雜音,像是麥克風離得有點近。
緊接著,一段熟悉的旋律響了起來,是伴奏。
然后,她開始唱了。
“遇到愛,用力愛…”
是容祖兒的《揮著翅膀的女孩》。
她的聲音很輕,有些地方氣息不太穩(wěn),高音部分明顯有點吃力,甚至有幾個音跑偏了調(diào)。
但傅知宴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耳機將外界所有的聲音都隔絕了。清晨教學樓的寂靜,遠處隱約的鳥鳴,甚至是自己的呼吸聲,都消失不見。
整個世界,只剩下她那略顯笨拙,卻異常溫柔干凈的歌聲。
像羽毛,輕輕拂過他的耳膜,再落進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陽光透過旁邊積了灰塵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斑駁細碎的光影。
“我盼有一天能和你相見…”
“我不會孤單,因為你都在…”
一首歌唱完,伴奏聲漸漸消失。
耳機里只剩下女孩輕輕的呼吸聲,帶著一點點不好意思的喘息。
傅知宴維持著那個姿勢,很久都沒有動。
他默默地摘下耳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緩慢地敲下兩個字。
傅知宴:【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