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一種蠻橫、不講理的劇痛，像燒紅的鐵釬狠狠楔進(jìn)了我的腦子，攪動著，翻騰著。
每一次心跳都扯得整個頭顱嗡嗡作響，伴隨著強(qiáng)烈的眩暈感，胃里翻江倒海。
喉嚨深處彌漫著鐵銹的腥甜，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像是在吞咽粗糙的砂礫。
我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像隔著一層被血污浸透的毛玻璃。首先撞入眼簾的，
是灰蒙蒙的天空，鉛云低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不是出租屋那熟悉、帶著點霉味的天花板。
空氣里彌漫的味道更是陌生得令人心悸——濃得化不開的血腥，
混合著泥土被反復(fù)踐踏后散發(fā)的濕腐氣，還有某種皮肉被燒焦后的、令人作嘔的糊味。
“呃…咳…” 喉嚨里發(fā)出破碎的呻吟，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試圖動一下手指，
一股鉆心的刺痛立刻從全身各處爆炸開來，尤其是胸口，
每一次吸氣都如同被鈍刀子反復(fù)切割。冰冷的黏膩感緊貼著后背的皮膚，我遲鈍地意識到，
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濕滑的爛泥地里。視線艱難地向下挪移。瞳孔驟然收縮。血。
到處都是血。暗紅、粘稠，浸透了身下的泥土，匯聚成一個個小小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水洼。
殘破的兵器——豁口的刀、折斷的槍、崩了刃的斧頭，像被遺棄的垃圾，胡亂地插在泥濘中，
或是斜倚在那些無聲無息、姿態(tài)扭曲的軀體上。尸體。層層疊疊，
穿著破爛甲胄或粗布衣的尸體，鋪滿了視野所及的地面，
一直延伸到遠(yuǎn)處模糊的、仍在冒著幾縷黑煙的焦枯樹林。濃重的死亡氣息，
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空氣里。這…這他媽是哪？地獄嗎？我不是剛打完《永劫無間》，
看著岳山一刀劈了最終Boss，通關(guān)動畫都還沒放完嗎？
難道…熬夜猝死直接給我送十八層地獄來了？這地獄的裝修風(fēng)格也太寫實、太硬核了吧！
就在這時，一股力量猛地拽動我的右臂，力道不大，甚至可以說很微弱，
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顫抖?！霸郎剑≡郎?！醒醒！別睡！不能睡過去！
” 一個急促、帶著濃重哭腔的女聲在我耳邊響起，像穿透濃霧的微弱鈴聲。
我艱難地、一寸寸地扭過頭。一張沾滿塵土和血污的小臉映入眼簾。汗水混著泥灰，
在她臉上沖出幾道狼狽的痕跡。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被水洗過的黑曜石，
里面盛滿了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和焦急。烏黑的發(fā)髻早已散亂，
幾縷發(fā)絲被汗水和血粘在臉頰和脖頸上。她身上那件素凈的、帶著些奇異符文紋飾的巫女服，
此刻也沾滿了泥點和暗紅的血漬，下擺被撕破了好幾處。胡…胡桃？！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CPU徹底燒了。《永劫無間》里的奶媽小巫女，
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眼前？還…還在拖著我？她瘦小的身體正爆發(fā)出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力量。
她弓著背，雙手死死抓著我右臂的臂甲邊緣——那臂甲厚重、冰冷，
上面布滿了刀劍劈砍的劃痕和暗沉的血跡——用盡全身力氣向后拖拽。她的動作笨拙而吃力，
每一次發(fā)力，都伴隨著一聲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帶著哭音的悶哼。
我的身體在泥濘中極其緩慢地移動，留下一條暗紅色的拖痕。
“堅持住…你說過的…要帶我去看…看江南的桃花…” 她一邊喘著粗氣，
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聲音破碎不堪，眼淚混著汗水滑落，在她臟污的臉上沖出新的痕跡。
江南桃花？游戲里岳山的某個語音彩蛋？我徹底懵了。但身體的本能似乎還在。
我下意識地試圖配合她的拖拽，左腳在泥地里蹬了一下，想借點力。
動作牽動了胸腹間不知哪里的傷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猛地襲來，喉嚨一甜。“噗！
” 一大口溫?zé)岬囊后w不受控制地噴了出去。視野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猩紅覆蓋。
那濃烈的鐵銹味直沖鼻腔?！鞍 ?！” 一聲凄厲的尖叫，不是來自胡桃，而是我自己。
恐懼。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徹骨的恐懼，像無數(shù)條毒蛇，瞬間纏住了我的心臟，
瘋狂啃噬。視野里那片猩紅無限放大，粘稠、溫?zé)帷е魇诺目植罋庀ⅰ?/p>
胃部劇烈地痙攣、抽搐，酸水混合著膽汁猛地涌上喉嚨。
“嘔——咳咳…嘔…” 我無法控制地蜷縮起來，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
大口大口地嘔吐著酸水和胃液。冷汗瞬間浸透了內(nèi)衫，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腦子里只有一個瘋狂旋轉(zhuǎn)的念頭：血！好多血！我要死了！到處都是血！
這劇烈的反應(yīng)似乎嚇到了胡桃。她猛地松開手，踉蹌著退了一小步，
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我，那雙盛滿擔(dān)憂的黑眸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霸馈郎剑?/p>
” 她的聲音帶著顫音，試探著問，“你…你怎么了？你…怕血？”怕血？我當(dāng)然怕！
我一個二十一世紀(jì)遵紀(jì)守法、頂多打打蟑螂的普通社畜，哪見過這種尸山血海的修羅場？
這視覺沖擊力，這嗅覺污染，VR游戲都做不出來這么逼真！游戲里的岳山？
那個頂天立地、浴血奮戰(zhàn)、大招一開宛如天神下凡的猛男？開什么玩笑！
我他媽現(xiàn)在只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或者原地暈倒，再也不要醒過來！
“血…好多血…” 我像個受驚過度的孩子，語無倫次，牙齒咯咯作響，
拼命想把視線從那片刺目的紅上挪開，身體卻僵硬得不聽使喚，只剩下無法抑制的顫抖，
“救我…放我回去…我不要在這里…” 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
徹底將我淹沒。游戲？穿越？這玩笑開得太大了！胡桃臉上的驚疑越來越重。她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雙清澈的眸子緊緊鎖住我的臉，仿佛要穿透這具軀殼，
看清里面那個陌生的靈魂。她伸出手，
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和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安的溫和氣息，
輕輕拂過我額頭上被冷汗浸透、沾著血污的亂發(fā)。她的動作很輕柔，
帶著一種巫女特有的安撫意味，但那審視的目光卻銳利得讓我無處遁形。
“岳山…” 她再次開口，聲音低了許多，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你的眼神…不一樣了。
像…像換了一個人?！?她的指尖沒有離開我的額頭，反而微微用力按了下去。
一股微弱的、暖融融的氣流，帶著草木般的清新氣息，順著她的指尖悄然滲入我的皮膚，
試圖撫平我腦中那根因恐懼而瀕臨崩斷的弦。這是她的治療能力？游戲里的“庇護(hù)”？
這股暖流確實帶來了一絲清明，驅(qū)散了部分幾乎要將我吞噬的驚悸。
但身體深處那種對血腥的本能排斥和恐懼，依然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四肢百骸。
我大口喘著氣，眼神渙散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那上面清晰的擔(dān)憂和深重的疑慮，
像針一樣刺著我?！拔摇也皇恰?否認(rèn)的話幾乎要沖口而出，
卻在接觸到她眼神的剎那被硬生生咽了回去。那雙眼睛深處，除了疑慮，
還有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不肯熄滅的微光，像是在守護(hù)著什么極其重要的東西。告訴她真相？
說我是穿越來的冒牌貨？在這個尸橫遍野、朝不保夕的鬼地方？
下一秒會不會就被當(dāng)成妖邪附體給燒了？或者被旁邊某個還沒死透的“戰(zhàn)友”順手補(bǔ)一刀？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坦白的沖動。我猛地閉上嘴，喉嚨滾動了一下，
把涌到嘴邊的尖叫和嘔吐感強(qiáng)行壓下去，只是用一種混雜著恐懼、茫然和哀求的眼神望著她。
胡桃的眉頭緊緊蹙起，像打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jié)。她盯著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guī)缀跻詾闀r間已經(jīng)凝固。營地方向傳來嘈雜的人聲、傷兵的哀嚎和急促的命令聲，
還有鍋碗瓢盆碰撞的刺耳聲響，打破了我們之間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小巧的鼻翼翕動著，
似乎在分辨空氣中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最終，她眼底深處那絲驚疑并未完全散去，
但那份固執(zhí)的微光卻重新穩(wěn)定下來，甚至變得更加明亮。她深吸一口氣，
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安还苣惆l(fā)生了什么，” 她的聲音恢復(fù)了之前的急促，
但多了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小手再次用力抓住我臂甲的邊緣，
那冰冷的金屬硌得她掌心發(fā)白，“先活下去！離開這里！那些狼崽子隨時會回來舔血！
” 她的力氣出奇地大，拖拽的動作再次開始，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執(zhí)著。
“你說過要成為大將軍的！你說過要帶我去看江南的桃花！你不能食言！岳山！
你體內(nèi)…有真龍之氣！我能感覺到！它還在！別讓它熄滅了！”真龍之氣？大將軍？
江南桃花？游戲背景設(shè)定里岳山確實有龍魂血脈，最終目標(biāo)是成為帝國柱石。但那是游戲！
是設(shè)定！跟我這個怕血怕得要死的穿越靈魂有半毛錢關(guān)系？我只想回家！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頭?？煽粗夷鞘菪〉摹⒄礉M血污的身影，
看著她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拖拽我這具沉重的軀殼，
看著她眼中那份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毫無道理的信任…拒絕和逃避的話，
像塊沉重的石頭堵在喉嚨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拖著我，在泥濘和尸骸間艱難地挪動。
每一次發(fā)力，她單薄的肩膀都在劇烈地顫抖。汗水混著血污，從她尖俏的下巴滴落，
砸在冰冷的臂甲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那濕痕，比周圍的血污更灼燙我的眼睛。
活下去…至少，別讓她…死在這里。這個念頭，像黑暗中劃亮的一根火柴，微弱，
卻帶著一絲奇異的溫度。我咬著牙，忍著胸腹間翻滾的劇痛和對滿目血腥的生理性厭惡，
用盡這具身體殘留的最后一點力氣，左腳再次蹬在泥地里，配合著她的拖拽。
身體在泥濘中極其緩慢地移動，每一次摩擦都帶來新的痛楚。
視線掃過路邊一具仰面朝天的尸體，那空洞無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凝固的驚恐凝固在年輕而扭曲的臉上。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我猛地閉上眼，
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嘗到新的血腥味。不能吐，
不能暈…別看她…別想那些血…胡桃似乎感覺到了我細(xì)微的配合，她拖拽的動作更用力了，
喘息聲也更重，但始終沒有停下。她那句“真龍之氣還在”的低語，像一句無法理解的咒語，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在我混亂絕望的心里，投下了一顆微小卻頑固的石子。
***篝火噼啪作響，跳動的火焰在胡桃專注的小臉上投下溫暖的光影，
也照亮了她額角細(xì)密的汗珠。她盤膝坐在我對面，
雙手虛懸在我赤裸的、肌肉虬結(jié)的上身之上。一道柔和、溫潤的碧綠色光芒，
如同春日里最鮮活的溪流，從她掌心流淌而出，
緩緩覆蓋住我胸前那道猙獰的傷口——一道深可見骨、皮肉翻卷的刀傷，邊緣還殘留著烏黑，
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那綠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氣息，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清涼的藤蔓，
輕柔地纏繞著傷口，滲入火辣辣的皮肉深處。所過之處，
劇烈的灼痛感如同被潮水沖刷的沙堡，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幾乎要喟嘆出聲的清涼與舒適。
翻卷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收攏、彌合，新生的肉芽在光芒下微微蠕動，粉嫩而脆弱。
烏黑的毒素被綠光包裹、分解，化作絲絲縷縷的黑氣，消散在空氣中。
我低頭看著這堪稱神跡的愈合過程，感受著身體里力量一絲絲地重新凝聚，
心中卻掀不起多少喜悅的波瀾。三天了。距離那場尸山血海的遭遇，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
胡桃那“真龍之氣”的斷言，像一句魔咒，也像一個沉重的枷鎖，牢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她似乎真的篤信不疑。不僅耗盡她寶貴的、恢復(fù)緩慢的靈力為我療傷，
更是變本加厲地開始了她的“大將軍速成計劃”?！把惩χ保⊥认鲁?！刀是手臂的延伸！
不是你拖著的累贅！” 清脆的呵斥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嚴(yán)厲，
驟然在空曠的營地演武場上炸響。我正笨拙地握著一柄沉重的訓(xùn)練用木刀，
努力回憶著游戲里岳山的起手式，試圖擺出一個像樣的劈砍姿勢。沉重的刀身壓得手腕發(fā)酸，
腳下虛浮。胡桃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站在我側(cè)前方，板著小臉，眼神銳利得像兩把小錐子，
毫不留情地刺向我每一個變形走樣的動作?！皯?zhàn)場之上，一個破綻就是生死！
你的下盤不穩(wěn)得像剛學(xué)步的嬰孩！” 她快步走近，小小的手掌帶著與其體型不符的力道，
“啪”地一聲拍在我后腰靠下的位置。一股酸麻感瞬間竄上脊梁?！斑@里！發(fā)力！
想象你的腳和大地連在一起！根扎下去！力才能發(fā)出來！”我被她拍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狼狽不堪地穩(wěn)住身形，臉上火辣辣的。周圍不遠(yuǎn)處，幾個正在打磨武器的士兵停下了動作，
投來毫不掩飾的、帶著戲謔和嘲弄的目光。竊竊私語聲像討厭的蒼蠅嗡嗡響起?！扒埔姏]？
咱們的‘岳山大人’，被個小姑娘訓(xùn)得跟孫子似的…”“嘿，還大將軍？
我看連個伙頭兵都夠嗆！那天被拖回來那慫樣，嘖嘖…”“胡桃姑娘也是魔怔了，
非說他有真龍之氣？我看是嚇破了膽的窩囊氣吧？
”“小聲點…別讓胡桃姑娘聽見…”那些低語清晰地鉆進(jìn)耳朵，像淬了毒的針，
扎得人又羞又怒。我攥緊了粗糙的木刀刀柄，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屈辱感如同毒藤纏繞心臟。我，陳默，
一個在鍵盤上操控岳山大殺四方、斬將奪旗的游戲高手，到了真實世界，
竟然連最基本的架勢都擺不好，被一個小姑娘當(dāng)眾訓(xùn)斥，還要忍受這些粗鄙軍漢的嘲諷！
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腦門。羞怒之下，我?guī)缀跏菓{著本能，或者說，
憑著游戲里無數(shù)次釋放技能形成的肌肉記憶，雙手猛地將沉重的木刀高舉過頭頂，
口中發(fā)出一聲不成調(diào)的怒吼，用盡全身力氣，朝著前方一個充當(dāng)靶子的厚實草垛狠狠劈下！
“哈！”木刀撕裂空氣，帶著一股蠻橫的、毫無章法的風(fēng)聲，重重砸在草垛上?！斑青辏?/p>
”一聲脆響。木刀從中斷裂！沉重的刀頭飛了出去，砸在地上，揚起一小片塵土。
而我手中的半截刀柄，也因為用力過猛和姿勢的嚴(yán)重變形，震得虎口劇痛，雙臂發(fā)麻。
演武場瞬間安靜下來。那幾個士兵的嘲笑凝固在臉上，隨即爆發(fā)出更大的哄笑聲，
有人甚至夸張地拍起了大腿。“哈哈哈！劈個草垛能把刀劈斷！神人啊！”“這力氣，
不去劈柴可惜了！哈哈哈！”“真龍之氣？我看是蠻牛之氣吧！
”哄笑聲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身上。我握著半截刀柄，僵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
臉上滾燙得能煎雞蛋。羞憤、沮喪、還有對自己這具身體和這操蛋處境的無力感，
幾乎要將我吞噬。“夠了！” 一聲清叱，壓過了所有哄笑。胡桃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獸，
猛地轉(zhuǎn)過身，小小的身軀爆發(fā)出驚人的氣勢。她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幾個哄笑的士兵，
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平日里罕見的、屬于隱族巫女的威嚴(yán)。那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竟在她的逼視下瞬間噤聲，訕訕地低下頭，繼續(xù)擺弄手中的武器，再不敢朝這邊看。
胡桃這才轉(zhuǎn)回身，走到我面前。她沒看那斷裂的木刀，也沒在意周圍的反應(yīng)，只是仰起小臉，
目光落在我因羞憤而扭曲的臉上，眉頭微蹙?！澳阍诩笔裁?？” 她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岳山，真正的力量，
不是靠蠻力發(fā)泄憤怒。是控制?！?她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指向我還在微微發(fā)抖的雙臂，
尤其是握刀柄那只手發(fā)白的指節(jié)?！翱刂颇愕纳眢w，控制你的力量，更要控制你的心。
心亂了，刀就死了?！彼哪抗馇宄阂姷祝瑳]有鄙夷，只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認(rèn)真。
“你體內(nèi)那股氣，它很躁動，像被困住的龍。但它確實在。我能感覺到。” 她微微歪著頭，
像是在聆聽某種我聽不見的聲音，眼神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確信，
“別讓那些無謂的聲音淹沒了它。也別讓一時的挫敗蒙蔽了你的眼睛。靜下來，找到它，
引導(dǎo)它。就像…引導(dǎo)一條桀驁的溪流?！币龑?dǎo)？溪流？我看著她認(rèn)真的小臉，
再看看自己狼狽的樣子和地上的斷刀，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再次涌上心頭。
游戲里的技能樹呢？屬性點呢？一鍵加點變強(qiáng)?。∵@真實世界的“練級”，
枯燥、痛苦、看不到盡頭，還要忍受無盡的嘲笑。這具身體是岳山的沒錯，肌肉結(jié)實，
力量磅礴，可里面的“芯”是個怕血、沒經(jīng)驗、只有游戲記憶的慫包?。?/p>
“胡桃…” 我嗓子發(fā)干，聲音嘶啞，“我…我真的行嗎？也許…也許你感覺錯了？
” 這話問得無比艱難，帶著自暴自棄的味道。胡桃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沒說話，
只是忽然伸出手，冰涼的小手猛地按在了我赤裸的、還在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正中心臟的位置。我渾身一僵。她的掌心并不柔軟，帶著長期握持法器和草藥留下的薄繭。
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溫潤的暖流，帶著草木的清新與生機(jī)的律動，透過她的掌心，
毫無阻礙地傳遞過來。這一次，不再是治療時的撫慰，更像是一種精準(zhǔn)的探測。
那股暖流在我心口盤旋、滲透。幾秒鐘后，她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爆發(fā)出驚人的光亮，比篝火更熾熱，比星辰更璀璨！“沒有錯！
”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小手甚至用力在我胸口按了一下，“它就在這里！比昨天更清晰了！
雖然…雖然它好像被什么東西蓋住了，很沉，很亂…但它就在里面，像火種！像沉睡的龍！
岳山，你感覺到了嗎？別抗拒它！試著…喚醒它！”喚醒它？喚醒什么？真龍之氣？
我只感覺到她冰涼的小手按在滾燙的皮膚上，和她眼中那近乎燃燒的、毫無保留的信任。
那信任像一道強(qiáng)光，刺破了我心中的陰霾和自疑。盡管荒謬，盡管前路迷茫，
但看著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感受著胸膛上那點微涼的、固執(zhí)的按壓，
那句“我不行”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篝火映照著她亮得驚人的眸子，
也映照著我茫然無措的臉。周圍士兵的竊竊私語似乎遠(yuǎn)去了。寂靜中，
只有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和我胸腔里那顆在冰冷與灼熱間掙扎的心臟，沉重地搏動著。
喚醒…沉睡的龍？
我低頭看著自己那雙布滿細(xì)小傷口和老繭、此刻卻顯得無比陌生的巨大手掌，第一次，
不是因為恐懼和排斥，而是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好奇與…試探。
***沉悶的鼓點如同巨獸的心跳，轟隆隆地碾過整個巨大的演武場，
震得人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發(fā)顫?？諝饽氐萌缤婚_的鉛塊，
混合著汗味、皮革味和塵土的氣息。高聳的觀禮臺上，人影幢幢，
身著華貴官袍的大員們端坐其上，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場中。
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幾乎令人窒息。我站在場地中央，
感覺像被剝光了扔在聚光燈下。身上這套臨時找來的、不太合身的陳舊皮甲，
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勒得我?guī)缀醮贿^氣。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黏膩膩地握著腰間那把制式腰刀的刀柄——冰冷的金屬觸感，是我此刻唯一的、脆弱的依靠。
朝廷的“擢英試”，決定邊軍低級軍官能否獲得晉升資格的關(guān)鍵一搏。而我，
一個頂著“岳山”名號的冒牌貨，一個三天前還被血嚇得嘔吐的慫包，
竟然被胡桃不由分說地推到了這個擂臺上！她甚至不知用什么方法，
替我搞到了一個參試的名額！“別怕！岳山！” 上場前，她用力拽著我的臂甲，
小臉繃得緊緊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燃燒著兩簇小小的火焰，穿透了我所有的恐懼，
“記住我教你的呼吸法！記住步伐！最重要的，記住你身體里的‘感覺’！
把那些雜念都丟掉！就像…就像你平時練習(xí)時，偶爾做到的那樣！你可以的！
真龍…在看著你！”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催眠的力量，
強(qiáng)行將一絲微弱的勇氣注入我冰涼的四肢。然而，
個身材壯碩如鐵塔、滿臉橫肉、眼神兇戾如豹的百夫長——扛著一柄沉重得嚇人的開山巨斧，
帶著一身剽悍的煞氣踏入場中時，胡桃的話語帶來的那點勇氣瞬間煙消云散。
那百夫長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他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對著觀禮臺的方向，
用足以讓全場都聽清的聲音吼道：“大人！對付這種細(xì)皮嫩肉的雛兒，三招！三招之內(nèi)，
末將定將他這身花架子劈碎了給您當(dāng)柴燒！
” 囂張的狂言引來觀禮臺上一陣矜持的輕笑和士兵席中毫不掩飾的喝彩與口哨。
哄笑聲和口哨聲像滾燙的油，澆在我本就緊張到極點的心上。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視野都有些發(fā)紅。恐懼被巨大的羞辱感暫時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憤怒。
三招？劈碎了當(dāng)柴燒？媽的！游戲里老子用岳山虐你這種精英怪跟玩兒似的！
就在這極致的憤怒和屈辱沖垮理智邊緣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熟悉感”，
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突兀地在腦海中蕩開一絲漣漪。那百夫長獰笑著，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整個地面似乎都隨之震動！他粗壯的右臂肌肉虬結(jié)賁張，沉重的開山巨斧被他單手掄起，
劃過一個充滿原始暴力美感的半弧，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以力劈華山之勢，
朝著我的天靈蓋猛砸下來！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我，狂暴的勁風(fēng)壓得我呼吸一窒！
“【裂地斬】！” 一個名字，如同條件反射般從我心底尖叫著跳出！不是思考！
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無數(shù)次在屏幕上看到、操控角色釋放的肌肉記憶！
是《永劫無間》里那個精英怪百夫長招牌式的起手技能！
動作、角度、甚至那斧刃破空帶起的獨特風(fēng)壓…一模一樣！死亡的陰影當(dāng)頭罩下！
沒有時間思考這荒謬的“游戲現(xiàn)實”對應(yīng)！求生的本能徹底壓倒了恐懼和僵硬！
就在那千鈞一發(fā)的瞬間，
我甚至能看清斧刃上冰冷的寒光和對手眼中殘忍的興奮——我的身體，
被那股源自“游戲經(jīng)驗”的、近乎直覺的預(yù)判所驅(qū)動，猛地動了！
不是胡桃教我的那種需要調(diào)動全身力量的閃避步伐。更像是一種…滑步？
一種在游戲里為了躲避范圍技能而常用的、極其迅捷的側(cè)向位移！左腳腳跟為軸，
右腳猛地蹬地發(fā)力！身體的重心在不可能的情況下詭異地一沉、一擰，
整個人如同被風(fēng)吹動的落葉，又像游戲里觸發(fā)了閃避動作的流暢殘影，
擦著那足以開碑裂石的沉重斧刃邊緣，險之又險地側(cè)滑了出去！“呼——！
”巨斧裹挾的惡風(fēng)幾乎是貼著我的鼻尖和肩甲呼嘯而過，狠狠砸在我剛才站立的位置。“轟！
??！”一聲沉悶得讓人心臟都跟著一顫的巨響！堅硬的夯土地面如同被炮彈擊中，
碎石和塵土呈放射狀猛烈炸開！一個臉盆大小的深坑赫然出現(xiàn)，蛛網(wǎng)般的裂痕蔓延開去。
整個演武場瞬間死寂！所有的哄笑、口哨、議論聲，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驟然掐斷！
觀禮臺上，那些矜持的輕笑凝固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驚愕和難以置信。士兵席中，
剛才還在喝彩的人張大了嘴巴，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那兇悍的百夫長臉上的獰笑也僵住了，
他保持著下劈的姿勢，低頭看著地上那個深坑，又猛地抬頭看向滑開數(shù)步、正劇烈喘息的我，
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絲被戲耍的暴怒！“小崽子！滑溜得很！” 他咆哮一聲，
巨斧從坑中拔出，帶起一蓬泥土。沒有絲毫停頓，他龐大的身軀展現(xiàn)出與其體型不符的敏捷，
一個兇猛的旋身，沉重的巨斧借著旋轉(zhuǎn)之力，帶著更恐怖的嗚咽聲，攔腰橫掃而來！
巨大的斧刃劃出一個致命的扇形，覆蓋范圍極廣，封死了左右閃避的空間！“【旋風(fēng)斬】！
” 又一個名字在我腦中炸響！范圍橫掃！游戲里這招要么硬扛（找死），
要么用霸體技能頂（沒有），要么…預(yù)判提前后撤或跳躍！沒有猶豫！
身體再次被那深入骨髓的“游戲經(jīng)驗”驅(qū)動！在巨斧旋身蓄力的剎那，我雙腳猛蹬地面，
不是后退，而是整個人全力向后上方躍起！如同游戲里精準(zhǔn)的“后跳閃避”！“嗚——！
”斧刃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幾乎是貼著我的腳底板橫掃而過！勁風(fēng)刮得小腿生疼！
我人在半空，身體因為倉促發(fā)力而微微失衡，
但目光卻死死鎖定了下方那個因招式落空而身體出現(xiàn)一絲遲滯的巨大身影！機(jī)會！游戲里，
釋放完旋風(fēng)斬的精英怪，會有短暫的后搖僵直！落地的瞬間，我甚至來不及調(diào)整好重心，
身體的本能已經(jīng)先于思考做出了反應(yīng)！一直緊握在手的腰刀終于出鞘！
沒有胡桃教導(dǎo)的那些精妙招式，
只有最簡單、最直接、凝聚了這具身體全部爆發(fā)力的一記——突刺！“嗤——！
”刀鋒撕裂空氣，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尖嘯！
目標(biāo)直指對手因揮斧而暴露出的、護(hù)甲縫隙下的腰肋軟處！快！準(zhǔn)！狠！
如同無數(shù)次在游戲里完成的對精英怪的弱點打擊！“噗！”刀尖精準(zhǔn)地刺入皮甲縫隙，
傳來沉悶的入肉聲！“呃啊——！” 百夫長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吼，
巨大的身軀猛地一僵，橫掃的巨斧頹然脫手，哐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他踉蹌著后退一步，
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肋下那柄沒入半截的腰刀，
劇痛和巨大的羞辱讓他整張臉扭曲成了猙獰的惡鬼！“老子宰了你！” 他徹底瘋狂了，
無視傷口，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惡風(fēng)，朝著我的頭顱狠狠拍下！這一掌含怒而發(fā)，勢大力沉，
若是拍實，頭顱必然如西瓜般碎裂！“【震地掌】！” 又是熟悉的技能名！游戲里，
這招是帶小范圍擊退和僵直的！不能硬接！身體再次做出反應(yīng)！在巨掌拍落的瞬間，
我猛地向側(cè)面一個翻滾！動作雖然狼狽，卻異常有效！“砰！”巨掌拍空，重重砸在地面，
又激起一圈塵土。而我已經(jīng)滾到了數(shù)步之外，迅速爬起，劇烈喘息著，腰刀橫在身前，
刀尖上還滴落著殷紅的血珠。全場，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只有那百夫長粗重如風(fēng)箱般的喘息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演武場上回蕩。
觀禮臺上，一位身著紫色蟒袍、面容威嚴(yán)的老者，緩緩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他深邃的目光穿過彌漫的塵土，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驚異。
他微微側(cè)頭，對身旁一名將領(lǐng)低語了一句什么。那將領(lǐng)的目光也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死死盯住了我。士兵席中，再無人敢發(fā)出嘲笑。所有人都用一種看怪物般的眼神看著我。
那眼神里，充滿了驚疑、震撼，以及一絲…對未知力量的敬畏。我握著滴血的刀，
感受著刀柄傳來的冰冷觸感和手掌的顫抖，看著地上痛苦低吼的對手，
再望向觀禮臺上那些意義不明的目光…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同時襲來，
雙腿都有些發(fā)軟。游戲經(jīng)驗…竟然真的救了我的命？還讓我…贏了？就在這時，
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演武場邊緣的陰影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緊緊抓著欄桿，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是胡桃。她的小臉依舊緊繃著，但那雙望向我的黑眸里，
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困惑和驚疑，
只剩下一種近乎燃燒的、無比明亮的、混雜著狂喜與驕傲的璀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