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刺骨的黑暗,如同沉入萬丈玄冰之淵。韓柏常的意識在虛無中漂浮,每一次試圖掙扎,都引來全身骨骼碎裂般的劇痛和更深的寒意。父親染血的衣角、尸變兄長的嘶吼、“鴉”冰冷的弩尖、石門震動的嗡鳴、以及最后那撕裂一切的爆炸白光…無數(shù)碎片化的恐怖景象在黑暗中瘋狂閃爍、重疊,將他拖向意識的深淵。
極致的寒冷中,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童音突兀地鉆入他的意識:
“…柏常乖…這‘寒髓閂’…是咱韓家的根…也是…枷鎖…”
畫面碎片:昏暗的書房燈火,父親韓正德年輕許多的臉龐上帶著沉重的疲憊,手中摩挲著一塊完整的、古樸的青銅門閂,其表面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微光。年幼的韓柏常懵懂地仰頭看著。
童音驟然被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金鐵交鳴聲和某種非人的咆哮淹沒!
畫面碎片:烈焰焚天的黑夜,韓家大院的高墻在某種巨大沖擊下崩塌!無數(shù)穿著各異的身影在火光中廝殺。父親韓正德渾身浴血,手持一柄與門閂紋路相似的長刀,與一個籠罩在黑袍中、身形飄忽如鬼魅的身影激戰(zhàn)!刀光與黑氣碰撞,爆發(fā)出刺目的光芒。就在那黑袍人即將被父親一刀斬中時,其袖中突然射出一道烏光,精準地擊中了父親手中高舉的…那枚完整的青銅門閂!
“咔嚓——!” 一聲清脆到令人心碎的斷裂聲在幻境中炸響!完整的門閂應(yīng)聲斷成兩截,光芒瞬間黯淡!
父親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不——!”
所有的廝殺聲、崩塌聲驟然遠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寒冷和寂靜。
一個更加古老、更加空洞,仿佛穿越了萬載時光的聲音,直接在韓柏常靈魂深處響起:
“…閂斷…鑰分…陰陽相斥…亦相引…持鑰者…終為閂所噬…此乃…守閂人之…宿命…”
這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涼與一種不容置疑的法則之力,如同烙印般刻入韓柏常的意識。同時,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凍結(jié),與那聲音產(chǎn)生著詭異的共鳴。
劇烈的咳嗽和胸口的劇痛將韓柏常硬生生從冰封的幻境中拽回現(xiàn)實!
“咳咳…嘔…”他側(cè)過頭,吐出的不再是冰碴,而是帶著內(nèi)臟碎塊般的暗紅色血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冰冷的感覺并未消失,反而更深地滲入了骨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倒在一堆碎石和塵土中,背后是冰冷的石壁。
石室里一片狼藉,彌漫著濃重的硝煙味、塵土味和更刺鼻的腥臭。幽綠色的螢石光芒變得極其微弱,顯然是“鴉”的,滾落在不遠處,勉強照亮一小片區(qū)域。
地道入口處一片漆黑,堆積著大量的碎石和扭曲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殘肢斷臂——那是“驚雷子”的杰作,暫時封堵了通道。但通道深處,依舊傳來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持續(xù)不斷的抓撓和低吼聲!那些“蝕”并未放棄,它們正在瘋狂地挖掘!時間不多了!
韓柏常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球,尋找“鴉”的身影。只見她靠在不遠處的另一面石壁下,面巾被鮮血浸透了大半,呼吸微弱,顯然也在爆炸沖擊中受了重傷,陷入了昏迷。她手中的符文手弩掉落在腳邊。
父親的血衣!石壁的裂縫!
韓柏常猛地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那道在爆炸中震開的石壁裂縫!以及裂縫中透出的昏黃光芒!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向記憶中裂縫的方向爬去。冰冷粗糙的地面摩擦著他的傷口,帶來鉆心的疼痛,但他咬緊牙關(guān)。
就是這里!在石門側(cè)后方一處不起眼的角落,原本嚴絲合縫的石壁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道長約尺許、寬僅寸余的裂縫!昏黃、溫暖的光芒,正從裂縫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帶著一股令人心神稍安的、淡淡的古老檀木香氣,與父親衣角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更讓韓柏常心臟狂跳的是,他手中一直死死攥著的、那半截冰冷的“陽匙”殘片,此刻正對著裂縫方向,發(fā)出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明亮、都要急促的幽綠色光芒!同時,一股強烈的、如同磁石相吸般的牽引感從殘片上傳來,指引著他的手伸向那道裂縫!
他顫抖著,用沾滿血污和塵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狹窄的裂縫。指尖觸碰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石頭,而是…某種柔軟的織物!
他屏住呼吸,忍著劇痛,一點點地將那東西從裂縫中摳了出來。
那是一個用同樣靛藍色錦緞緊緊包裹著的小布包!布包不大,入手卻有些沉甸。布包表面浸染著大片早已干涸發(fā)黑的血跡,甚至能感受到包裹時留下的、那種絕望而用力的指痕!
韓柏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顫抖著手,一層層揭開那染血的錦緞…
里面包裹著的,赫然是另外半截青銅門閂殘片!
這半截殘片與他手中的“陽匙”形狀完全吻合,只是色澤更加幽深,呈現(xiàn)出一種暗沉的青黑色。其表面同樣銘刻著古老符文,但紋路走向卻截然相反,透著一股內(nèi)斂而陰郁的氣息。這正是“陰匙”!
當“陰匙”暴露在空氣中的剎那,韓柏常手中的“陽匙”光芒暴漲!幽綠色的光芒如同火焰般升騰!而“陰匙”則仿佛被喚醒,其表面的符文也開始流淌起深邃的烏光!兩截殘片隔著咫尺距離,彼此呼應(yīng),發(fā)出低沉而充滿力量的嗡鳴!一股無形的力場在兩片殘片之間形成,空氣中甚至出現(xiàn)了細密的、如同靜電般的能量火花!
就在韓柏常被這奇異景象震撼之時,異變陡生!
他手腕上之前凝結(jié)的白色冰晶,如同活物般驟然加速蔓延!瞬間覆蓋了整個小臂,并且向著肩膀和胸膛急速侵蝕!一股比幻境中更加狂暴、更加刺骨的寒意混合著詭異的灼燒感,如同千萬根冰針扎入骨髓,又像滾燙的烙鐵灼燒靈魂!劇烈的痛苦讓他眼前發(fā)黑,幾乎再次昏厥!
同時,那兩尊守護石像眼窩中的綠芒瞬間變得如同兩盞小燈籠!石像表面的灰塵大片剝落,露出底下更加猙獰的細節(jié),甚至能聽到內(nèi)部傳來沉悶的齒輪轉(zhuǎn)動和石塊摩擦的“咔嚓”聲!它們要蘇醒了!
而地道入口處,碎石被瘋狂扒開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一只沾滿黑液的腐爛獸爪再次探了進來!緊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蝕”群即將突破!
沒有選擇了!
韓柏常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強忍著非人的劇痛,眼中爆發(fā)出最后的瘋狂與決絕!他左手死死抓住瘋狂蔓延冰晶的右臂,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右手中劇烈嗡鳴、光芒刺目的“陽匙”,狠狠按向左手握著的“陰匙”!
“合——?。?!”
轟隆隆隆——?。?!
一聲遠比之前石門嗡鳴要宏大百倍、仿佛天地初開的巨響在石室中猛然炸開!
陰陽兩片殘片接觸的瞬間,爆發(fā)出無法形容的、如同小太陽般的青黑色與幽綠色交織的強光!強光瞬間吞噬了整個石室!巨大的能量沖擊波將地上的碎石、塵土甚至靠近的幾具“蝕”殘骸猛地掀飛出去!韓柏常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柄巨錘砸中,再次噴血倒飛!
那扇沉重無比、刻滿星辰鎖鏈門閂浮雕的深青色石門,在強光中劇烈地震動起來!門體上所有的紋路都亮到了極致,如同流淌的熔巖!門縫中透射出更加熾烈的光芒!伴隨著震耳欲聾的、仿佛無數(shù)巨鎖同時開啟的“咔嚓!咔嚓!咔嚓!”巨響…
石門,正在緩緩向內(nèi)開啟!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混合著塵埃、檀香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凍結(jié)時間本身的冰冷氣息,如同沉睡萬古的巨獸蘇醒后的第一口呼吸,從緩緩開啟的門縫中洶涌而出!
強光逐漸黯淡,但石門開啟的轟鳴仍在持續(xù)。
韓柏常奄奄一息地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半邊身體已被詭異的白色冰晶覆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體溫低得嚇人。他的視線模糊,只能看到前方那扇正在洞開的巨門,以及門縫后深邃無邊的黑暗。那黑暗中,似乎有某種巨大而沉默的東西,正靜靜地“注視”著門外的一切。
就在他意識即將再次沉入黑暗之際,眼角的余光瞥見——
不遠處,原本昏迷的“鴉”,被石門開啟的巨響和強光所刺激,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那雙鷹隼般的眸子,在最初的迷茫之后,瞬間聚焦,死死地盯住了那扇正在開啟的石門,以及石門旁倒在地上、身體正在被冰晶侵蝕的韓柏常。
她的眼神,在震驚、狂喜、貪婪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之間急速變幻。沾滿血跡的面巾下,似乎傳來一聲極低的、意義不明的呢喃:
“…終于…門開了…代價…竟是他…”
緊接著,她的目光落在了韓柏常身邊不遠處——那枚因為剛才劇烈的沖擊和韓柏常脫力而掉落在地、此刻依舊散發(fā)著微弱青黑與幽綠交織光芒的完整青銅門閂之上!
她的手指,極其輕微地、不易察覺地,向著腰間另一個尚未打開的皮囊摸去…
石門洞開的轟鳴,如同末日的喪鐘,也像是新紀元的序曲。
冰晶在蔓延,生命在流逝。
門后的黑暗,是希望之地,還是最終的墳?zāi)梗?/p>
而剛剛蘇醒的“鴉”,她的眼神,比門后的未知更讓韓柏常感到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