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恩畢業(yè)那天蹲在橋洞下淋雨,犄角都黯淡了。身為命定女友的我把他撿回家,
發(fā)現(xiàn)他理論課全掛科。“魅魔引誘術(shù)零分?情感操控理論不及格?
”他委屈地絞著尾巴尖:“人類情感太復(fù)雜了……”---雨下得毫無章法,
像是誰在天上打翻了一盆混濁的臟水,噼里啪啦砸在柏油路面上,濺起一片迷蒙的水霧。
城市的霓虹燈在濕漉漉的玻璃窗上暈染開,扭曲成光怪陸離的色塊。
林晚撐著一把不算大的傘,快步走過橫跨護城河的老石橋。風(fēng)卷著冰冷的雨絲鉆進領(lǐng)口,
她縮了縮脖子,視線不經(jīng)意掃過橋洞深處那片被路燈勉強勾勒出的、更濃重的黑暗。
有什么東西動了動。不是老鼠,那輪廓分明帶著人形。她腳步頓住,猶豫了一下,
還是朝那邊走了幾步,傘面微微傾斜,試圖看清。
那團陰影蜷縮在橋洞最內(nèi)側(c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對著外面,
濕透的黑色風(fēng)衣緊緊裹著清瘦的骨架,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泥濘、瑟瑟發(fā)抖的雛鳥。
最扎眼的是頭頂——那里支棱著兩根小小的、形狀優(yōu)美的犄角,此刻卻黯淡無光,
如同蒙塵的劣質(zhì)黑曜石,幾乎要融進背景的黑暗里。一條濕漉漉的尾巴無精打采地拖在地上,
尖端沾滿了泥水。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又酸又澀。林晚輕輕吸了口氣,
壓下喉嚨里莫名的哽咽,盡量放柔了聲音:“喂,你還好嗎?”那身影猛地一僵,
卻沒有回頭,反而把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膝蓋里。濕透的銀發(fā)緊貼著他蒼白的后頸。
“路西恩?”林晚試探著叫出那個名字,帶著一種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篤定。
這名字在她舌尖滾過無數(shù)次,早已刻入靈魂。她往前又走了兩步,
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蜷縮的身影終于有了反應(yīng)。
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遲疑,轉(zhuǎn)過了頭。雨水的冷氣似乎瞬間凝固了。
林晚的呼吸停滯了一瞬。一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
精致得如同易碎的瓷器。濕透的銀發(fā)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勾勒出過分清晰的輪廓。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是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紅寶石,
此刻卻盛滿了濃得化不開的驚惶、狼狽,還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茫然。
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下,匯聚在下巴尖,滴落。那對小小的黑色犄角,
在昏暗光線下努力地、微弱地亮了一下,又迅速熄滅,像是在做最后的、徒勞的掙扎。
路西恩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一點模糊的、被雨水嗆到的氣音。
他下意識地又想低下頭去,避開這讓他無所遁形的目光。
林晚的心像是被那黯淡的犄角狠狠刺了一下,尖銳的疼。她不再猶豫,幾步跨進橋洞,
蹲下身,毫不猶豫地將手中那柄不大的傘整個罩在了路西恩的頭頂。
冰冷的雨點立刻砸在她的后背和肩膀上,瞬間浸透了薄薄的衣料,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她卻渾然不覺?!跋绕饋恚彼穆曇魩е环N不容置疑的溫柔,伸出手,
指尖觸到他冰冷濕透的袖口,“跟我回家。”路西恩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紅寶石般的眼睛猛地抬起,難以置信地看著她,那眼神里混雜著脆弱和一絲本能的抗拒。
他像是受驚的小獸,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脊背緊緊抵住冰冷粗糙的水泥壁。“回家?
”他重復(fù)著,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鼻音,仿佛每一個字都耗費了巨大的力氣,
“我……” 他頓住了,長長的睫毛低垂下去,在蒼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遮住了那片驚惶的紅,“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他咬住下唇,
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咬出血來。濕透的尾巴無意識地在地上掃動,卷起一小灘渾濁的泥水。
林晚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臟像是被泡在酸澀的檸檬汁里,又軟又痛。她沒再說話,
只是更堅定地伸出手,掌心向上,穩(wěn)穩(wěn)地攤開在他面前。她的目光溫和而執(zhí)拗,
無聲地傳遞著一種力量。路西恩的目光在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上停留了很久。
那只手并不算特別纖細(xì),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凈,掌心朝上,
帶著一種毫無保留的邀請和暖意。雨點噼啪敲打著傘面,
那聲音似乎也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終于,那點頑固的抗拒和自暴自棄,
在那片無聲的暖意里,如同被雨水沖刷的沙堡,一點點瓦解。
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伸出了自己冰冷僵硬的手。
指尖先是試探性地碰了碰林晚的掌心,那一點微弱的溫暖如同火星,
瞬間點燃了他凍僵的神經(jīng)。下一秒,他冰涼的手掌便緊緊握住了林晚的手,力道大得驚人,
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指關(guān)節(jié)都泛了白。在被他緊緊握住的同時,
林晚清晰地感覺到,一條濕漉漉、冰涼的尾巴尖,帶著一種全然依賴的本能,
悄悄地、極其迅速地纏上了她裸露的手腕。那觸感滑膩而冰冷,
卻又奇異地帶著一種毛茸茸的質(zhì)感,像一只尋求庇護的小動物,微微顫抖著,
緊緊貼著她的脈搏。林晚的心尖猛地一顫,隨即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她沒有抽回手,
也沒有掙脫那條纏繞的尾巴,反而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冰冷的手背,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嗯,我們回家。
”小小的出租屋瞬間被路西恩高大的身影和濕漉漉的氣息填滿。暖氣片努力地工作著,
發(fā)出輕微的嗡鳴,驅(qū)散著從橋洞帶回來的陰冷濕氣。林晚忙前忙后,
翻箱倒柜找出一條自己最寬大的珊瑚絨睡袍——粉白色,上面印著傻乎乎的卡通兔子。
“先把這個換上,濕衣服會感冒。”她把睡袍塞給路西恩,又指了指狹小浴室的方向,
“快去洗個熱水澡,暖和一下?!甭肺鞫鞅е羌^分柔軟可愛的睡袍,銀發(fā)還在往下滴水,
紅寶石般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xì)小的水珠,顯得有點呆。
他似乎還沒完全從橋洞的冰冷和突如其來的溫暖中切換過來,只是順從地“嗯”了一聲,
抱著那團粉白,腳步有些虛浮地挪進了浴室。很快,淅淅瀝瀝的水聲傳了出來,
蒸騰的水汽也模糊了磨砂玻璃門。林晚松了口氣,這才感到自己后背的衣服也濕了大片,
貼在皮膚上涼颼颼的。她快速換了身干爽的家居服,又去廚房沖了一杯熱騰騰的牛奶蜂蜜水。
捧著溫?zé)岬谋樱?/p>
飄向浴室門口那個孤零零的、同樣濕透了的黑色背包——那是路西恩進門時隨手放在那里的。
一個念頭毫無預(yù)兆地冒了出來:他畢業(yè)了?為什么會在橋洞下?
那副樣子……該不會是沒畢業(yè)吧?魅魔學(xué)院的畢業(yè)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來著?
好奇心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林晚盯著那個背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zé)岬谋凇?/p>
浴室的水聲還在持續(xù),仿佛一種安全的掩護。她猶豫了幾秒,
最終還是被心底那份強烈的關(guān)切和不安驅(qū)使著,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背包的拉鏈并沒有完全拉緊。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開,里面東西不多,
幾件疊得還算整齊的換洗衣物,一些零散的、印著復(fù)雜符文的紙張,最上面,
赫然壓著一個深藍色、硬殼封面的筆記本,
封皮上印著燙金的校徽和一行花體字:魅魔情感理論學(xué)部·路西恩。
果然……林晚的心沉了一下。她拿起那本沉甸甸的筆記本,指尖能感受到皮革的微涼質(zhì)感。
翻開扉頁,映入眼簾的不是工整的筆記,
而是大片大片鮮紅刺目的批改痕跡和觸目驚心的分?jǐn)?shù)。
“魅魔基礎(chǔ)引誘術(shù)原理與實踐”——一個巨大的、用紅筆圈出的“0”,
旁邊龍飛鳳舞地批注著:“完全無效!對象毫無反應(yīng)!建議重修!
”“人類情感識別與操控入門(高階)”——一個同樣鮮紅的“F”,
批注更不客氣:“方向性錯誤!過度代入!嚴(yán)重偏離魅魔行為準(zhǔn)則!
”“欲望投射與情緒引導(dǎo)”——“38分(不及格)”。批語:“共情泛濫!
干擾目標(biāo)主體情緒!不合格!”“魅魔生存法則與社會適應(yīng)性”——“42分(不及格)”。
“評語:過度擬人化傾向!危險!需強制矯正!”……一行行猩紅的分?jǐn)?shù)和嚴(yán)厲的評語,
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林晚的眼睛里。她難以置信地一頁頁翻下去,幾乎每一門理論課程,
都是觸目驚心的慘敗。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涌上心頭,堵在喉嚨口。
那個在橋洞下淋雨、犄角都黯淡了的可憐身影,瞬間有了最殘酷的注解。浴室的水聲停了。
磨砂玻璃門被拉開一條縫,蒸騰的熱氣涌出。路西恩穿著那件粉白卡通兔子睡袍,
頂著一頭還在滴水的銀發(fā)走了出來。寬大的睡袍套在他清瘦頎長的身上,
顯得空蕩蕩又有點滑稽,兩條筆直的小腿露在外面。
他蒼白的臉頰被熱氣熏出一點難得的紅暈,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在氤氳水汽中顯得濕漉漉的,
茫然地望向客廳。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林晚手中的深藍色筆記本上。時間仿佛凝固了。
路西恩臉上那點剛被熱水蒸騰出來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
比橋洞水泥地還要慘白。紅寶石般的瞳孔驟然收縮,
里面清晰地倒映著那抹刺眼的深藍和隱約透出的紅色批注痕跡。
他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停滯了。下一秒,
極度的慌亂和羞恥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他幾乎是撲過來的,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fēng),
帶著剛沐浴后的溫暖濕氣。冰涼的、帶著水珠的手指帶著慌亂無措的力道,
猛地抓住了林晚拿著筆記本的手腕,試圖把那本記錄著他所有不堪和失敗的罪證搶回來。
“別……別看那個!”他的聲音拔高了,帶著一種被戳破所有偽裝后的尖銳和恐慌,
嘶啞得不成樣子,“沒什么好看的!都是……都是垃圾!” 他的力氣很大,
林晚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那本沉重的筆記本在他們之間拉扯,發(fā)出紙張摩擦的簌簌聲。
他低著頭,濕漉漉的銀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
但林晚還是清晰地看到了他咬得發(fā)白的下唇,和微微顫抖的肩膀。
那條剛剛還溫順纏著她手腕的尾巴,此刻也像受驚的蛇,倏地縮了回去,
緊緊地、極其不安地卷住了他自己的小腿,尖端神經(jīng)質(zhì)地微微抖動著。林晚沒有強行爭奪,
只是松開了手。筆記本“啪嗒”一聲掉在地板上,攤開在某一頁。路西恩像被燙到一樣,
立刻彎腰去撿,動作倉惶狼狽?!袄碚撜n……全掛了?”林晚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種努力壓抑的平靜,目光卻緊緊鎖住他每一個細(xì)微的反應(yīng)。
路西恩撿筆記本的動作猛地頓住。他維持著那個彎腰的姿勢,僵了幾秒,
才極其緩慢地直起身。他沒有抬頭,只是死死盯著懷里那本攤開的深藍色筆記本,
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撐他不倒下的東西。濕漉漉的銀發(fā)還在往下滴水,一滴、一滴,
砸在筆記本的封皮上,暈開深色的水漬?!班拧?他發(fā)出一聲模糊的鼻音,
輕得幾乎被暖氣片的嗡鳴蓋過。那聲音里裹著濃得化不開的沮喪和自我厭棄,
沉甸甸地砸在地上?!盀槭裁??”林晚追問,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力量。
她向前一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能聞到他身上殘留的、自己那款沐浴露的淡淡花果香氣,
混合著他本身一種難以言喻的、清冽而惑人的氣息?!耙T術(shù)零分?情感操控理論不及格?
生存法則也不及格?”她每念出一個刺眼的科目和分?jǐn)?shù),路西恩的肩膀就明顯地瑟縮一下。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因為激動和委屈而顯得格外水潤明亮,像是要燃燒起來。
蒼白的臉上因為情緒激動而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耙驗椤驗槿祟惖那楦刑珡?fù)雜了!
”他幾乎是喊了出來,聲音帶著崩潰邊緣的顫抖,像是積壓了太久的委屈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書上說的……根本不對!” 他緊緊抱著那本罪證般的筆記本,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書上說,看到老人摔倒,要評估對方的價值和可利用的情緒缺口,
精準(zhǔn)引導(dǎo)其依賴感……”他語速飛快,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控訴,
“可我那天在學(xué)院外實踐觀察點,看到那個老奶奶摔倒了!她籃子里的蘋果滾了一地!
她疼得臉都皺起來了,眼睛里全是害怕和無助!書上說這時候不該產(chǎn)生無謂的同情,
不該直接上前,要等待最佳介入時機……可是!” 他的聲音哽了一下,帶著濃重的鼻音,
“可是她看起來那么痛,那么害怕,旁邊的人都在看,沒有人立刻過去!
我……我忍不住就跑過去了!我把她扶起來,
幫她撿蘋果……我甚至……甚至……” 他吸了吸鼻子,眼眶紅得厲害,
“我甚至差點跟著她一起哭了!因為她揉著膝蓋的樣子,
讓我想起……想起……” 他猛地頓住,似乎意識到自己差點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硬生生把后半截咽了回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斑€有!”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閘門,
語無倫次地繼續(xù),“書上說,面對失戀的目標(biāo),要精準(zhǔn)利用其情感低谷,
植入魅惑暗示……可那天在咖啡館,那個姐姐,她對著電話哭得那么傷心,
說‘為什么都不要我了’……” 路西恩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真實的困惑和痛苦,
“書上說,這是絕佳的介入點。可是……可是看著她哭,我只覺得……覺得心里堵得慌,
像壓了塊大石頭。我只想……只想給她遞張紙巾,告訴她‘別哭了,會好的’,
或者……或者抱抱她?書上說這是禁忌!是低效的情感浪費!” 他茫然地看向林晚,
眼神里充滿了自我懷疑的破碎感,“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是對的……書上教的,
我感覺……感覺好冷,好難受……”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近囈語。他低下頭,
不再看林晚,只是死死地盯著懷里的筆記本,仿佛那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那條緊緊卷著自己小腿的尾巴,此刻正以一種極其委屈和不安的頻率,
小幅度地、快速地左右絞動著尾巴尖,像一只被主人訓(xùn)斥后不知所措的小狗。
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巨大的失敗感和自我否定里,仿佛被那本深藍色的筆記本壓垮了脊梁。
林晚靜靜地聽著,看著他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
語無倫次地控訴著那些冰冷刻板的“規(guī)則”與自身洶涌澎湃的“錯誤”情感之間的激烈沖突。
那些被紅筆批注為“過度代入”、“共情泛濫”、“方向性錯誤”的“罪狀”,
此刻在他帶著哭腔的講述里,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鮮活的形象——一個靈魂滾燙、心腸柔軟得不像個“標(biāo)準(zhǔn)”魅魔的少年。
他話語里流露出的那些“錯誤”反應(yīng):為摔倒的老人揪心,為失戀的陌生人難過,
甚至想笨拙地給予擁抱……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像一塊溫?zé)岬奶炕穑?/p>
熨帖在林晚心口最柔軟的地方。那些被學(xué)院判為不及格的特質(zhì),
恰恰是她靈魂深處最珍視的光芒。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心疼和一種近乎驕傲的情緒,
在她胸腔里洶涌澎湃。她看著路西恩低垂的腦袋,濕漉漉的銀發(fā)貼在額角,
那對小小的黑色犄角,在燈光下似乎也因主人的低落而顯得無精打采。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里沒有一絲責(zé)備,只有滿溢的、快要盛不下的柔軟。林晚向前一步,
腳尖幾乎要碰到路西恩的拖鞋。她伸出手,沒有去碰那本被他視為恥辱的筆記本,
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寵溺的溫柔,直接覆上了他濕漉漉的銀發(fā)。手指陷入微涼而柔軟的發(fā)絲間,
帶著洗發(fā)水的淡淡清香。路西恩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抱著筆記本的手臂都繃緊了。他下意識地想躲開這突如其來的觸碰,
那是一種長久以來因“不合格”而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回避本能。但林晚的動作更快,
也更堅定。她的手指帶著不容拒絕的暖意,輕輕地、帶著安撫意味地揉了揉他微涼的發(fā)頂,
指尖甚至不經(jīng)意地擦過他頭頂那對小小的、敏感的犄角根部?!氨康啊!彼穆曇繇懫?,
帶著濃濃的笑意,像春日里融化的第一捧雪水,清亮又溫軟,
瞬間打破了房間里沉重的低氣壓。路西恩觸電般地抬起頭,
紅寶石般的眼睛因為驚愕而瞪得圓圓的,里面清晰地映著林晚含笑的臉龐。那笑容太明亮,
太溫暖,帶著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純粹的欣賞和……喜愛?
這與他預(yù)想中的任何反應(yīng)——失望、嫌棄、責(zé)備——都截然不同。
巨大的困惑讓他徹底呆住了,甚至忘了躲開她放在自己頭頂?shù)氖帧?/p>
林晚看著他這副懵懂又震驚的樣子,笑意更深,眼底像落滿了細(xì)碎的星光。她微微歪著頭,
指尖又在他柔軟的發(fā)絲間揉了揉,動作親昵自然?!澳銙炜频脑?,”她一字一頓,
聲音清晰而溫柔,帶著一種宣告般的篤定,“正是我最喜歡你的地方啊?!泵恳粋€字,
都像一顆小小的、溫暖的星星,輕輕敲打在路西恩混亂的心湖上,
漾開一圈圈難以置信的漣漪。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是呆呆地看著林晚,
那雙漂亮的紅眸里,茫然和震驚如同潮水般翻涌,幾乎要淹沒他殘存的理智。“哐當(dāng)!
”一聲悶響打破了這近乎凝滯的瞬間。
是那本被路西恩緊緊抱在懷里的、沉重的深藍色筆記本。他因為太過震驚,手臂失力,
筆記本直直地滑脫出來,掉在了兩人腳邊的地板上。它攤開著,正好翻到中間靠后的一頁。
林晚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落下的筆記本。然后,她的視線凝固了。攤開的那一頁,
并非密密麻麻的理論筆記或鮮紅的批注。紙張的邊緣已經(jīng)有些磨損泛黃,
顯然被翻看過無數(shù)次。那上面,貼著一張小小的、同樣帶著歲月痕跡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陳舊的鐵柵欄門,油漆斑駁脫落,上面掛著一個褪色的牌子,
依稀能辨認(rèn)出“XX兒童福利院”的字樣。陽光很好,明亮得有些晃眼。照片的焦點,
是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碎花小裙子、扎著兩個亂糟糟羊角辮的小女孩,大概五六歲的模樣。
她正蹲在福利院門口布滿灰塵的水泥臺階上,小小的身體努力前傾,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向前伸著。在她伸出的手前方,一只瘦骨嶙峋、毛色臟污的橘黃色流浪貓,
正遲疑地、試探性地湊過來,粉色的鼻尖微微聳動,
似乎想嗅一嗅女孩手里握著的東西——一小塊掰碎了的、看起來同樣干硬的面包。
照片的右下角,用藍色圓珠筆,寫著一行清秀卻略顯稚嫩的小字,
筆跡與筆記本上那些理論筆記截然不同,
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重:“觀察記錄:編號001。
行為:非理性資源輸出(目標(biāo):非人流浪個體)。初步判定:高濃度‘溫柔’樣本。
氣味:陽光,干面包屑,青草汁液(待深入解析)。關(guān)聯(lián)性:極高(核心特質(zhì):共感溢出)。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暖氣片單調(diào)的嗡鳴、窗外隱約的雨聲、甚至兩人細(xì)微的呼吸聲,
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放大,然后又被一種奇異的寂靜吞噬。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
隨即又被一股滾燙的熱流兇猛地頂了上來。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干又澀,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死死地盯著那張小小的照片,照片里那個小小的、專注喂貓的自己,
仿佛隔著漫長的時光,與此刻的自己對視。那些遙遠的、幾乎被遺忘的細(xì)節(jié),
如同沉船被打撈出海面,帶著冰冷的咸澀和銹跡,瞬間清晰無比——孤兒院門口總是很冷清,
水泥臺階粗糙硌人,那塊面包是她偷偷省下的早餐,硬得像小石頭。那只橘貓警惕又饑餓,
蹭了她一手灰,還差點抓到她……可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暖接觸,
卻是她灰暗童年里為數(shù)不多的、帶著光亮的記憶碎片。原來……那么早?
在她還懵懂無知、被世界遺忘在角落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一雙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她?
記錄著她那點微不足道的“溫柔”?甚至將她定義為……“樣本”?“核心特質(zhì)”?
混亂的思緒如同被狂風(fēng)攪動的亂麻,震驚、困惑、一絲被窺探的異樣感,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命運精準(zhǔn)錨定的悸動,在她胸腔里激烈地沖撞著。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面前已經(jīng)徹底石化的路西恩。
路西恩的臉色已經(jīng)不是蒼白,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死灰。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
整個人從呆滯中驚醒,隨即被鋪天蓋地的恐慌淹沒。那雙漂亮的紅眸瞬間瞪大到極致,
里面清晰地映出林晚震驚的臉,還有那如同實質(zhì)般的質(zhì)問目光。
“我……我……” 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嚨,語無倫次,每一個音節(jié)都破碎不堪。
巨大的秘密被猝不及防地、以最直接的方式暴露在陽光下,這沖擊遠超理論課掛科的羞恥。
他甚至忘了去撿地上的筆記本,只是下意識地、踉蹌著向后退了一步,
脊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那條原本緊緊卷著自己小腿的尾巴,
此刻完全失控了。它像一條受驚的鞭子,在空中慌亂地、毫無章法地甩動了一下,
然后猛地僵直,尖端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著,最后“啪”地一聲,軟軟地垂落在地上,
像一條失去了所有生氣的藤蔓。他張著嘴,卻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辯解的聲音,
只有急促而紊亂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他看著林晚,
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等待審判的恐懼。林晚的目光從他慘白的臉,
移到他失魂落魄垂下的尾巴,最后,落回地上那張小小的、承載著太多秘密和時光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小女孩,眼神專注而清澈,帶著一種未被世事磨滅的純真善意。她緩緩地蹲下身。
這個動作讓路西恩渾身繃緊,幾乎要窒息。林晚卻沒有看他。她伸出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指,
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觸碰易碎品般的珍重,輕輕撿起了那張邊緣磨損的拍立得照片。
指尖拂過照片上那個小小的自己,拂過那只臟兮兮的橘貓,拂過福利院斑駁的鐵門……最后,
停留在照片右下角那行清秀稚嫩的藍色字跡上。“高濃度‘溫柔’樣本……” 她低聲念著,
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像是在咀嚼著這幾個字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房間里只剩下她低低的呢喃和路西恩壓抑而急促的呼吸聲。林晚捏著那張小小的照片,
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照片邊緣的磨損和微微凸起的顆粒感,
仿佛觸摸到了那段被時光塵封的、屬于另一個自己的溫度。她緩緩站起身,
目光卻依舊膠著在照片上那個小小的身影上。陽光透過出租屋不算太干凈的窗戶,
斜斜地灑進來,正好落在那張泛黃的照片上,
將福利院門口粗糙的水泥臺階和那只橘貓的輪廓勾勒得異常清晰。時間仿佛被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