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瓏最后一句指令落下，尾音如同水滴落入冰窟，瞬間凍結(jié)了更衣室內(nèi)的空氣。
“在這里的一切。”
這簡單的六個字，像六根冰錐，狠狠釘進李伊心被恐懼和屈辱浸泡的心臟。適應？適應這冰冷的金屬囚籠？適應這無處不在、帶著雪松寒香的壓迫？還是適應……眼前這個仿佛由寒玉雕琢而成，眼神能凍傷靈魂的女人？
她感覺自己像個剝?nèi)チ怂蟹雷o的標本，被葉曉瓏那毫無溫度的目光釘在原地。襯衫寬大的衣角在她無意識的緊攥下，皺起深痕，冰冷的空氣鉆進領口，讓她打了個細微的寒顫。腳下的合金地板傳來徹骨的涼意，從腳底心直竄上脊椎，仿佛要將她全身的血液都凍住。那蜷縮的腳趾用力摳著光滑冰冷的地面，試圖找到一點點可供依憑的溫度，卻只帶來更深的絕望和一種赤裸的羞恥——尤其是在葉曉瓏那雙審視過她腳趾的目光下。
葉曉瓏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催促，沒有不耐煩，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動容。她就站在那里，像一個完美的、自帶冷光源的雕塑，將自身與周遭的冰冷秩序完美融合。她那身深灰的真絲睡袍在頂燈下流淌著冷漠的光澤，襯得她身形愈顯挺拔、遙遠。巨大的落地鏡忠實地映照著這懸殊的對比：一方是掌控一切的中心，一方是被混亂與脆弱包裹的、瑟縮邊緣的影子。
李伊心能感覺到葉曉瓏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正穿透那層單薄的純棉布料，掃描著她皮膚下的每一次微顫，每一次因緊張而加快的心跳。那目光落在她因水汽和殘余驚惶而顯得格外紅腫脆弱的眼睛上，掠過她被濕發(fā)黏住的、濕漉漉的脖頸和鎖骨，滑過藏在過長袖口里、因寒冷和恐懼而微微發(fā)抖的手腕。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目光在她胸口的短暫停留——那里，心臟正不顧一切地狂跳，幾乎要撞碎胸骨。這一切都讓她覺得自己被徹底攤開、曝曬在冰天雪地里，無處遁形。
空氣沉重得如同水銀，李伊心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費盡全力，胸口悶得發(fā)痛。四周只剩下她自己幾乎不可聞的吸氣聲，以及……葉曉瓏身上那縷若有似無的、冰冷又高貴的木質(zhì)香氣。這香氣霸道地侵占著她的嗅覺，如同一種無聲的宣告，擠壓著她身上那股暖膩的、廉價洗滌劑殘留的氣味。
巨大的壓迫感從葉曉瓏的方向潮水般涌來，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肩上、心頭。那是一種無形的壁壘，由葉曉瓏的存在本身構(gòu)成，冰冷堅硬，將她隔絕在外，亦將她牢牢禁錮在內(nèi)。李伊心的指尖冰涼，緊緊揪著襯衫的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需要動，需要去拿那些“生存物資”，需要完成“適應”的第一步。
可身體卻仿佛被那目光凍結(jié)了，沉得像灌了鉛。每挪動一絲，都會加劇那份被洞穿一切的不適和羞恥。赤足踩在冰冷地面的感覺，此刻成了放大十倍的存在感，提醒著她此刻的狼狽不堪。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不久之前那冰冷針尖刺入手腕的銳痛，以及鐵鉗般鉗制的力道……那是被強行賦予的身份烙印。
“專屬秘密”。
這四個字像尖銳的炭火，在她混亂的思緒里猝然亮起，燙得她靈魂都在戰(zhàn)栗。她猛地咬住了下唇，用細微的刺痛逼回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不能哭。在這個女人面前，軟弱只會被撕得更碎。
視線艱難地從葉曉瓏冰冷的眼眸——那兩潭吞噬一切的寒淵——上移開，落向她所指的方向。打開的合金儲物柜內(nèi)，燈光亮著的那一格，像一個小小的、散發(fā)著同樣寒光的祭壇。蓬松卻冰冷生硬的白色毛巾，真空密封袋里如同第二層皮膚的、毫無標識的貼身衣物，還有那幾雙淺灰色的、毫無情感溫度的拖鞋。
冰冷的秩序。冰冷的生存。冰冷的……歸屬感。
葉曉瓏依舊維持著那個站立的姿勢，像一個耐心等待實驗結(jié)果的觀測者。她雙手隨意地垂在身側(cè)，深灰的睡袍自然垂墜，勾勒出那份掌控一切的從容。她的目光落在李伊心身上，平靜地看著她像被施了遲緩咒般掙扎著、一點點挪動腳步。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冷漠的評估，仿佛在觀察一件剛剛被投放進特定環(huán)境、需要自行完成初始設定的試驗品。
良久，李伊心才從緊咬的齒縫間，艱難地擠出一個沙啞的、幾乎不成調(diào)的：
“……好。”
聲音細微得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風，帶著水汽浸過的嗡響和深深的無力。說完這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下意識地避開了鏡子里自己狼狽倒影的眼睛，目光茫然地飄向角落——那里，一臺嵌入墻壁的冰箱微微反射著銀光，如同這冰冷堡壘里唯一的光源，卻也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長夜，確實才剛剛開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棱摩擦般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