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斑駁、帶著歷史沉淀氣息的洗手間木門在李伊心身后半掩著,像一道隔開現(xiàn)實與魔幻世界的結界。門內那短暫爆發(fā)又歸于死寂(更準確地說,是另一種頻率的喧囂)的戰(zhàn)場,只留下木板瀕死的“嘎吱”余音在走廊潮濕的空氣里打轉。
李伊心把自己蜷成一顆球,死死縮在走廊冰冷墻角那點可憐巴巴的陰影里。雙手捂著耳朵,指甲幾乎要摳進太陽穴的皮膚里。心跳在她自己耳膜上擂鼓,砰咚砰咚,撞得肋骨生疼,試圖蓋過門縫里頑強逸散進來的……聲音。
沒錯。
聲音。
她可以假裝聽不到那徒手掰門的壯舉——那聲象征著王座崩塌的“嘎吱”!她可以強行忽略那如同墜入虛空的沉重悶響——葉曉瓏沖進隔間壁壘的“砰”!
但接下來……
死寂只維持了極短暫的一瞬。
短的甚至不夠李伊心完成一次完整的、自我催眠的深呼吸。
然后……
“噗嚕?!?/p>
一陣低沉、粘稠、飽含水分的……醞釀。像是壓抑的地下河終于找到了一個巖層薄弱的出口,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宣告它的存在。
李伊心的身體猛地一繃!捂耳朵的手收得更緊,指關節(jié)用力到泛白。
來了!洪水開閘前的預警!
她拼命在腦子里默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平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試圖用精神力量對抗物理聲波!可這玩意兒根本不管用!
下一秒!
“嘩啦啦啦——?。?!”(腦補)
或者,也許是,“噗——呲——噗嚕嚕?!。?!”(腦補)
再或者……更具體一點……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無法用任何優(yōu)雅詞匯描繪的、仿佛大型泥石流混合著高壓氣槍泄壓閥開啟的、充滿破壞力與……呃,傾瀉感的混合立體聲交響樂!
極具穿透力!毫無遮擋!肆無忌憚地在密閉的洗手間里回蕩!撞擊著斑駁的瓷磚墻壁!順著地板的縫隙!頑強地、精準地、穿過那扇被掰開的隔間破門門縫,精準地鉆進了李伊心捂得再緊也捂不嚴實的耳朵眼兒里!
咚!咚!咚!
李伊心的心臟像是被這聲音狠狠攥住了三下!瞬間停了跳!
她的臉頰、脖子、整個上半身,“騰”地一下,燒得如同剛從熔爐里撈出來的烙鐵!燙得她自己都覺得皮膚在冒煙!腦子里那點自欺欺人的理智徹底被這聲音碾成了粉末!
完!蛋!了!
真!的!是!在!…… 泄!洪!??!
冰山女王殿下!她!她的五谷輪回系統(tǒng)!在她李伊心守候在門外的這條可憐走廊里!上演了一部驚心動魄的交響!就在那扇破木板門后面!毫無秘密可言?。?!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極度尷尬、無邊羞恥(雖然是替對方羞恥)、以及一種荒謬到極致的……恐懼感,瞬間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像個無意中闖入了宇宙終極社死現(xiàn)場、并且被迫進行了一場身臨其境杜比全景聲體驗的倒霉蛋!靈魂都快要被這聲音震得離體升天了!
她甚至不敢再捂耳朵了!那聲音無孔不入!像是擁有了實質的能量,一下下沖擊著她脆弱的腦神經(jīng)!她只好把整張臉更深地、更絕望地埋進膝蓋里,額頭用力抵著冰冷生硬的墻壁,企圖把自己塞進墻縫里變成一坨不起眼的苔蘚。
時間。
這個最冷靜無情的計量單位,在此刻仿佛失去了它的客觀意義。
每一秒都被這……聲音拉長、扭曲、碾壓成粉末。
李伊心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著自己腳尖前方的半塊舊瓷磚上的一道細微裂縫。用眼神去數(shù)那道裂痕的走向,試圖分散注意力。
一毫米…
三毫米…
五毫米…
左拐……右拐……再左拐……
可她的感官背叛了她!耳朵被占領!鼻子也無法幸免!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不是惡臭,至少在她此刻被高度刺激的嗅覺神經(jīng)感知里,還沒達到那種程度。但……非常、非常、非常地…… 具體。
是冰冷的消毒水混合著水磨石常年浸潤的潮氣、隔夜清潔劑的殘留,以及……一股清晰的、新鮮的、絕對來自剛才那場激烈地質運動后排出的……硝煙氣息?泥土氣息?總之是一種生命新陳代謝過程中最原始也最隱私的副產(chǎn)品氣息!
這股氣息,混雜著那持續(xù)不斷的、充滿節(jié)奏感的……(噗?!瓏W啦…噗嚕?!┧憛f(xié)同作戰(zhàn)聲效……全方位、無死角地入侵了她的感官堡壘!
李伊心的內心劇場上演著比美院話劇社所有劇目加起來更荒誕的劇目:
葉學姐現(xiàn)在是什么姿勢?她有沒有因為憤怒和羞恥而撞墻?她會不會……暈過去?或者,更可怕的是,她會不會……在里面默默流淚?想象中那雙總是含冰帶雪的漆黑眼眸此刻蓄滿屈辱的淚水的畫面……天吶!這畫面比直接讓她社死還可怕一萬倍!
還有那扇被徒手撕裂的門板!那黑洞洞的裂縫!外面樓道里會不會有人經(jīng)過?!腳步聲!剛才好像有腳步聲過去了?!天!有沒有人?!隔壁教室下課沒?!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纏上來!她猛地豎起了所有聽覺天線去捕捉走廊盡頭的聲音!每一秒都過得心驚膽戰(zhàn)!
時間就在這種極度煎熬的、五感全開的煉獄體驗中,極其緩慢、極度痛苦地向前蠕動著。
交響樂章終于進入了尾聲。
那激烈奔涌的聲音漸漸平息,變成了低洼處積水緩慢流淌的滴滴答答。最終,是水花沖起的激流聲——這聲效太過熟悉,也太過直白地宣告著:戰(zhàn)場正在打掃,女王正在重整山河。
水流停歇。
死寂再次降臨。
這次是徹底的、連水滴都沒剩的死寂。
李伊心依舊死死埋著頭,像只鴕鳥。心跳如同脫韁的野馬在胸腔里橫沖直撞。結束了?真的結束了?她……她還好嗎?
她不敢回頭。
她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
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嘎……吱……”
極其輕微、飽含木料摩擦痛楚的聲音,從門縫里再度響起。
李伊心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那扇被強行撕裂、勉強合攏的破舊木隔間門,被……從里面,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推開了更大的縫隙。
一只腳邁了出來。
蒼白。
那只腳是蒼白的。
赤裸地踏在冰冷、沾著水漬、泛著幽光的瓷磚地面上。小巧,足弓優(yōu)雅,腳趾圓潤,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透著珍珠般的粉白色澤。但此刻,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里,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像在冰水里浸過很久很久。
腳趾微微蜷縮著,似乎在努力汲取地面那點可憐的涼意,又或者是在抵抗某種從骨髓深處蔓延上來的寒冷與虛脫。
緊接著,是另一只同樣蒼白赤足。
然后。
人終于完全走了出來。
葉曉瓏站在了洗手間昏暗的光線下。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陽光從走廊窗外斜斜地爬進來一點點,吝嗇地撒下幾縷蒼白的光束,勉強勾勒出她的輪廓。
她垂著頭,濕漉漉的烏黑長發(fā)凌亂地披散著,發(fā)梢還在往下滴著冷水。劉海濕噠噠地粘在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幾縷黏在眼尾和蒼白冰冷的臉頰邊,水珠順著下巴的線條,一滴,一滴,砸在胸前的真絲襯衫上。那件昂貴的霧霾藍真絲襯衫早已不復之前的挺括優(yōu)雅,胸口處被她之前不小心按上的鉛筆灰印痕還在,衣擺沾著幾處水漬,靠近小腹的地方……有極其不易察覺、但確實存在的幾道褶皺,像是被人緊緊攥握、揉搓過留下的痕跡。
她的身體依舊保持著一種過度緊繃后的僵硬。雙臂不再抱著肚子,而是垂落在身側,但那雙手……李伊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雙手上——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指尖用力蜷曲,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掌心。蒼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因為極度的用力而異常清晰突起,那力度之大,仿佛要將指甲深深嵌進自己的血肉里去!李伊心甚至能看到指甲邊緣壓出的、毫無血色的一道凹陷!那是將全身所有的痛苦、羞恥、虛脫感和殘存的怒火,統(tǒng)統(tǒng)壓抑、碾碎、凝聚在掌心一點的無聲宣泄!
她的視線緩緩上移。
葉曉瓏低垂著頭,下頜線緊繃得如同拉緊的弓弦,線條銳利得能切斷空氣。那兩片總是緊抿、顏色偏淡的薄唇,此刻被緊緊咬住,下唇內側甚至能看到一點清晰無比的齒痕凹陷——那是硬生生用牙齒咬出來的痕跡!周圍一圈失去了血色,而在那個齒印中心,卻透著一絲……極其刺目的、洇開的鮮紅!
她咬破了!她竟然把自己咬出了血!
殷紅的血點如同一顆小小的、驚心動魄的朱砂痣,點在蒼白的下唇上,觸目驚心!
李伊心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那畫面帶來的沖擊力,遠比任何咒罵或咆哮都更加震撼!
就在這時。
葉曉瓏似乎想抬起手,去整理一下額前凌亂濕透的發(fā)絲。手臂抬起……
那裹在濕透真絲下的肩臂線條剛一動……
“唔……!”
一聲極其壓抑、又仿佛是強行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短促而痛苦的悶哼,不受控制地從她緊咬的齒縫里泄露出來!
她的身體猛地跟著抽搐了一下!像是被無形的電流擊中!雙腿瞬間夾得更緊!整個身體重心都因此晃了一晃!那只抬起一半的手臂也僵在了半空!
那瞬間泄露出的痛苦,真實到了極點!絕不是偽裝!
李伊心看得清清楚楚!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爆發(fā),顯然只是階段性的勝利。后方的戰(zhàn)場清理和水源凈化工程尚未結束!余震還在持續(xù)!腸道帝國最后的反抗軍還在負隅頑抗,隨時可能發(fā)起自殺式?jīng)_鋒!這就是……傳說中的……拉空之后的陣痛式余威?!
葉曉瓏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她僵在原地,身體像拉滿的弓,臉色瞬間又白了一分,唯一能動的似乎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雙眼睛此刻終于抬了起來!
穿過被水浸透、凌亂黏在頰邊的發(fā)絲,那雙漆黑的瞳孔如同風暴過后的海面,殘余著驚濤拍岸后的深沉漩渦。里面翻滾著的東西太過復雜:是生理性痛苦尚未消散的余悸,是虛脫乏力帶來的空洞暈眩,是滔天的羞恥感熊熊燃燒的余燼,是理智碎裂一地后的無措茫然……然而,在這所有混亂之上,如同磐石般壓下的,卻是最尖銳、最冰冷、如同無數(shù)寒冰利刃凝聚起來的……一種毀滅性的目光!目光的終點,精準地,死死地釘在了蹲在墻角的李伊心身上!
那眼神,沒有憤怒,沒有暴戾,甚至沒有平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壓迫。
有的只是……一種純粹到極致的社死崩壞感!
一種“你既然活著看到了這一切那么我們就一起從這座社交死亡的懸崖上跳下去吧”的終極同歸于盡般的慘烈決絕!
李伊心感覺自己像是被來自深淵的極寒射線瞬間凍結!靈魂都在葉曉瓏那雙被痛苦和羞恥徹底燒透、又被冰冷的決絕瞬間凝固的眼神里哀嚎顫栗!她連動一下手指頭都做不到!只能直愣愣地回視著對方那如同實質般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說:
“你!全都!看到了!也!聽到了!”
巨大的社死沖擊波對撞在兩人之間狹小的空氣里!寂靜!死一樣的寂靜!只有水龍頭滴答的水珠在響。李伊心在葉曉瓏的眼瞳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縮成一團的渺小倒影,像一只誤入猛獸巢穴的小鵪鶉。兩人之間仿佛隔著一個宇宙爆炸后殘留的黑洞,正在瘋狂吸走周遭所有的氧氣和聲音。
就在李伊心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要被這高壓蒸熟,意識也快化成一股青煙飄走時……
她的視線!她的視線!它居然?。。∽宰髦鲝埖?、完全不受大腦皮層控制的、順著葉曉瓏那雙如同冰封深淵般的視線……向下滑落了一點點!目光的軌跡非常明確——順著葉曉瓏緊貼在腿上、早已沒了筆挺輪廓的深灰色西褲褲線……最終……停在了……膝蓋偏上一點點,大腿外側那片區(qū)域!
那片區(qū)域!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顏色更深!不是干燥的深灰!是……濕的!是水痕洇開特有的那種、邊界暈染模糊的深色印記!
那片印記!那片原本應該印著“沼澤淤泥顏料”和“彩虹洪水水痕”的區(qū)域!此刻只剩下了……一片代表水分子曾在此大規(guī)模集結過、留下領土標志的……潮濕地圖!
那片“地圖”像一個無聲的、嘲弄的印章,狠狠地蓋在了葉曉瓏所有破碎的驕傲和殘存的體面上,也蓋在了李伊心那雙該死的不受控制的眼球上!
生理反應!控制不了!馬桶濺水!這是常識?。。?/p>
這個念頭如同平地驚雷,帶著宇宙終極的荒誕感,在李伊心腦子里轟然炸開!她想捂臉!想尖叫!想原地消失!但身體像焊在了墻角!
“嗡——!”
李伊心聽到自己腦子里響起了前所未有的、如同一萬只蜜蜂集體自爆的轟鳴!眼前一片發(fā)黑!臉頰瞬間由滾燙的烙鐵轉為死火山灰一般的顏色!然后……如同回光返照般,又猛地燒回了赤道的巖漿溫度!
完犢子了!這個念頭在她被燒成廢墟的腦子里悲鳴:我不僅見證了她的社死現(xiàn)場,我還……還精準地鎖定了她的社死靶心?!
這已經(jīng)不是闖進猛獸巢穴了!這是當著母霸王龍的面,把她拼死遮掩的、剛下出來但不幸沾了點水花(?)的蛋(?)給指出來并進行了詳細圍觀?。?!
“完了!我的腦子真的壞掉了!居然在研究那個地方的顏色!” 李伊心在內心瘋狂尖叫,靈魂在反復跳躍尖叫著試圖掙脫軀體束縛逃離銀河系,“救命!快!快救救我!有沒有人能把我從這條該死的破走廊上敲暈拖走?!或者一榔頭打暈也行!”
而對面。
葉曉瓏顯然將李伊心這一瞬間的眼神軌跡盡收眼底。
那目光從絕望深淵般的對撞,到極其細微、幾乎不可見的朝下移動……最后聚焦在那片要命的深色水痕地圖上的瞬間……
“轟——?。 ?/p>
一股幾乎能點燃空氣的、前所未有的、混合著被看穿的極致羞憤、瞬間點爆的狂怒與最后一點殘破的矜持瞬間粉碎的毀滅之火,從葉曉瓏那雙漆黑瞳孔的最深處猛地炸開!沖破了那層因為虛弱和寒冷凝結的薄冰!
她的臉!從死白驟然轉變?yōu)橐环N近乎透明的慘白!緊接著,又像是血液在那一瞬間全部集中爆破,瞬間轉化為一種鋪天蓋地的、燒透天靈蓋的血紅色!那顏色瞬間從耳根燒到耳尖,從脖頸蔓延到鎖骨!連鼻尖都紅得不像話!
她緊咬的下唇內側的那點鮮紅血珠,被這洶涌的羞恥和怒火的沖擊波猛地擠壓出來!一滴!兩滴!鮮艷欲滴!如同最刺眼的朱砂!無聲地暈染開在她慘白下唇緊咬出的深刻齒痕上!
她似乎想說點什么。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被冰冷雨水(?)和冷汗浸透、還在往下滴水的喉部線條繃得如同快斷掉的弦。唇瓣開合了一下。
但最終,只泄露出了一聲極其細微、被堵在喉嚨口的、破碎般的吸氣嘶鳴,像是瀕死的天鵝最后一聲哽噎。
那是一種語言無法形容的崩塌感。比剛才在里面上演的災難更加徹底。她的最后一塊遮羞布,被她自己強行撕裂門板的行為摧毀后,又被眼前這個笨蛋眼神精準補刀……徹底碾成了肉眼不可見的量子塵埃!
她甚至無法維持剛才那種冰冷的、同歸于盡的眼神對視。
葉曉瓏猛地別開了臉!
用力之大!脖頸側的肌理都清晰地繃起!
烏黑的、濕透的長發(fā)隨著她劇烈的動作甩起一串冰涼的水珠,有幾滴正好甩在李伊心臉上。
冰冷的觸感像鞭子一樣驚醒了她!
李伊心猛地回過神!巨大的求生本能炸開!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噌”地一下從角落里彈了起來!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做點什么!挽回!彌補!堵上這個正在加速墜向深淵的黑洞!
她目光慌亂地掃視四周——洗手池!她之前放的保溫杯蓋!還好好地立在那里!在渾濁的環(huán)境里像一塊倔強閃耀的小小凈土!里面的水還冒著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裊裊熱氣!
就是它了!
李伊心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雖然空間只夠她沖一步),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了過去,一把抓起那個干凈的、帶著體溫余熱的保溫杯蓋!
熱水因為她的動作劇烈晃蕩了一下!但好歹沒灑!
“葉…葉學姐!” 她的聲音抖得快碎了,帶著哭腔,比里面的水滴聲還要虛弱,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鵪鶉,“水!水!熱的!干凈的!你快喝點!喝點!驅驅寒!可能會……好受點!”
李伊心不敢看葉曉瓏的表情,雙手死死地捧著那個小小的保溫杯蓋,像捧著自己最后的生命線,高高地舉在身前,顫巍巍地往前遞!遞到那一片濕漉漉的、仿佛散發(fā)著絕望寒氣的區(qū)域前面。
她甚至沒敢遞到葉曉瓏的下巴高度,而是停在了對方腹部前方不遠的一個安全距離(?),生怕再刺激到她哪怕一根神經(jīng)。
時間凝固了。
葉曉瓏的動作停滯在別過臉的姿態(tài)。只有滴答的水珠順著她的發(fā)梢、下頜,墜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敲打出凌亂的鼓點。
她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著某種情緒——那種想把眼前的一切連帶著自己一起毀掉的沖動。身體細微地顫抖著,不知是因為寒冷、虛脫、憤怒還是無地自容。那個被她遞在面前的小小杯蓋,裝著冒著微弱熱氣的清水,像個可憐又突兀的救生圈,被拋向滔天巨浪中的孤舟。
幾秒。
或許是幾分鐘。
在漫長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葉曉瓏那只死死掐著自己掌心、指節(jié)慘白到毫無血色的右手,終于……極其極其緩慢地……從身側抬了起來。
顫抖得厲害。
她的手腕僵硬,手指因為之前的用力過度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她甚至沒有看那個杯蓋。
只是憑著感覺,用那只手靠近。
指尖蜷曲著,極其謹慎地、緩慢地、帶著十二萬分的防備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恥辱感,極其……極其笨拙地……用指尖……輕輕勾住了那個保溫杯蓋的邊緣。
她的指關節(jié)是紅的,但指尖是冰涼的。
觸碰到的瞬間,她像是被熱水杯蓋那微弱的熱度燙了一下,指尖猛地一縮!
但最終,還是穩(wěn)住了。極其困難地用了幾根手指的指腹,小心翼翼地將整個杯蓋“端”了起來,動作笨拙得完全不像她平時行云流水般控制一切的模樣。
她沒有立刻喝。
只是低著頭,垂下的濕發(fā)擋住了她的眼睛。只有那只端著杯蓋的、還在細微顫抖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下清晰可見。小小的杯蓋在她蒼白纖細的手中顯得那么沉重,那么不堪重負。
她盯著水面上那一縷微弱的熱氣,看了很久很久。
像是在進行最后的心理建設。
終于。
極其緩慢地。
她用另一只冰涼的手,極其僵硬地撥開黏在唇邊的濕發(fā),然后,以一種極其別扭、仿佛那不是水而是穿腸毒藥般的姿態(tài),將杯沿送到自己咬破出血的下唇邊。
小巧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她的唇,極其艱難地微微張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咕咚……”
一聲非常輕微、但在寂靜中清晰無比的、水流滑過喉管的吞咽聲。
僅僅只是一小口。
僅僅潤了潤那個破了口子的地方。
李伊心似乎能看到她舌尖極其快速地舔了一下破口處,像被血珠刺痛。
然后。
她就停住了。
端著杯蓋,又不動了。
仿佛剛才那一點溫熱的水流下去,觸發(fā)了什么更復雜、更洶涌的情緒暗流,讓她再次僵在了原地。
她的身體緊繃得如同冰封。
只有端著杯蓋的手指,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冰冷的水珠不斷從發(fā)梢滴落在她蒼白的手腕上。
寂靜再度籠罩。只有水滴聲在空曠的空間里無休止地回響。
就在李伊心快要被這詭異的寂靜和無聲的審視逼瘋時——
一個極其低沉、嘶啞、仿佛被粗糲的砂紙打磨過喉嚨的、完全沒有往昔冰冷音色的聲音,緩慢地、一字一頓地,從葉曉瓏緊咬的、破開的口子間艱難地磨了出來:
“下次……”
她的聲音頓住,像是在和某種粘稠的情緒作斗爭。
“……開水?!?/p>
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加滿?!?/p>
最后三個字,像耗盡了她最后一絲力氣。
李伊心:“……” 開水…加滿…?
加什么???
熱水難道需要加到滿杯蓋才更好喝嗎?!這是什么奇怪的皇家禮儀嗎?!
下一秒!李伊心腦子“嗡”的一聲!宕機的CPU終于處理完了這條信息!
開水?。。?/p>
加滿?。?!
她是在用一種極致委婉、悲憤、又夾雜著一絲瀕臨崩潰的命令口吻要求——下次給她喝開水!要滾燙的!要灌飽!好!徹!底!消!毒!?。。ㄎ锢硪饬x上的,生理意義上的,心理意義上的,全方位無死角的那種?。。。?/p>
這哪里是渴!這分明是對剛才那場從內部到外部的、全方位崩壞的社死宇宙進行的最終凈化提案!用最高溫度的開水淹沒她!焚毀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這是來自社死女王最后絕望的吶喊!??!
李伊心看著對方端著的杯蓋里那微微晃動的水面,再看看葉曉瓏低垂著頭、濕發(fā)粘在臉上卻依然能感覺到那股毀天滅地的怨念氣場……
她覺得。
這座冰山。
好像真的……被開水燙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