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如愁緒般纏綿不絕，將京城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趙靖武撐著油布傘，走在青石板路上，官靴踏過積水，發(fā)出 “嗒嗒” 的聲響，在寂靜的巷弄里格外清晰。他懷中揣著兩包金瘡藥，那是從錦衣衛(wèi)醫(yī)官處好說歹說才求得的上等傷藥，此刻卻覺得比往日沉重許多。
張猛的家離錦衣衛(wèi)衙門只隔了兩條胡同，青磚紅瓦在雨中顯得有些消沉。趙靖武收了傘，輕輕叩響厚重的木門。開門的是張猛的母親，一位鬢角已染霜華的婦人，眼中滿是血絲，見到趙靖武，連忙將他迎了進去。
屋內(nèi)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張猛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微弱的呻吟。趙靖武走到床邊，放下藥包，輕聲喚道：“張猛，我來看你了。”
張猛緩緩睜開眼，看到趙靖武，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想要掙扎著坐起，卻被趙靖武按?。骸皠e動，好好躺著?！?他伸手探了探張猛的額頭，依舊有些發(fā)燙，“伯母，醫(yī)官怎么說？”
張猛的母親在一旁哽咽道：“醫(yī)官說…… 說他肋骨折了三根，還傷了內(nèi)臟，能不能挺過去，就看這兩天了……”
趙靖武心中一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張猛，武功不弱，有后天七品的修為，肯定能挺過去?！?/p>
接著輕輕拍了拍張猛的肩膀，對張猛輕聲說道“你是好樣的，一定要挺住。周疤眼也受了些傷，不過是些‘輕傷’，那邊我也過去看看，你放心養(yǎng)傷，等你好了，我們還要一起追查兇手?！?/p>
張猛虛弱地點了點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無力說出，只能用感激的目光望著趙靖武。趙靖武又安慰了張母幾句，如果有什么事讓人來知會自己一聲即可，留下藥包，和二十兩銀子，才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張猛家，雨似乎更大了。趙靖武撐起傘，朝著周疤眼家的方向走去。周疤眼沒有親人，獨自一人住在錦衣衛(wèi)分配的營房里。趙靖武來到營房，遠遠就看到王昊站在門口，正望著雨幕出神。
“總旗?！?王昊看到趙靖武，連忙迎了上來。
“周疤眼怎么樣了？” 趙靖武急切地問道。
“醫(yī)官剛走，說他傷勢很重，中了五刀，其中一刀差點傷到心臟，不過總算暫時保住了性命?！?王昊嘆了口氣，“現(xiàn)在還在昏迷中?！?/p>
趙靖武走進房間，只見周疤眼躺在床上，臉色同樣蒼白，身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血跡已經(jīng)滲透出來，染紅了白色的紗布。他默默地站在床邊，心中五味雜陳。這些弟兄們才跟著他沒多久，出生入死，如今卻一個個倒下，他感到一陣深深的愧疚。
“總旗，你也別太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王昊似乎看出了趙靖武的心思，在一旁勸慰道。
趙靖武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在周疤眼床邊站了很久，直到雨勢漸小，才和王昊一起離開。
夜幕降臨，京城的街道上燈火零星。趙靖武和王昊來到一家僻靜的酒樓，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王昊要了兩壇烈酒和幾樣小菜，兩人默默地喝著酒，誰也沒有說話。
“總旗，今天你和裘百戶的事，我都聽說了?！?王昊打破了沉默，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做得對，弟兄們的血不能白流。”
趙靖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無法驅(qū)散心中的郁結(jié)。他苦笑了一下，說道：“對嗎？也許吧。但今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還是太年輕了，只知道憑著一腔熱血往前沖，也許還是真正經(jīng)歷的少，沒有像裘百戶那樣考慮那么多。”
他稍作停頓，接著說道：“裘百戶所言也不是危言聳聽，鎮(zhèn)南王權(quán)勢滔天，如日中天，我們?nèi)绱瞬萋实刈凡橄氯?，倘若失敗，不僅我們自身會命喪黃泉，那些跟隨我們的弟兄們，還有他們的父母、妻兒，又該如何自處？我之前一心只想為弟兄們報仇雪恨，為朝廷鏟除奸佞，即使有所損傷也都是應該的。直到我剛才去探望了張猛，又在周疤眼的病床前佇立許久，才恍然大悟，他們被包裹得猶如粽子一般，可都是有血有肉的鐵血男兒，血淋淋的現(xiàn)實就擺在眼前，他們并不虧欠任何人，遠非我們想象的那般只是一腔熱血，無所畏懼。而且我們也未必能把鎮(zhèn)南王怎么樣?！?/p>
王昊默默地聽著，沒有打斷。
“你說，我們真的能扳倒鎮(zhèn)南王嗎？” 趙靖武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迷茫，“他是皇親國戚，根深蒂固，我們手里的證據(jù)，真的足夠嗎？萬一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或者被他反咬一口，我們……”
他沒有說下去，但王昊明白他的意思。王昊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說道：“總旗，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但是有很多事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無論你最終怎么抉擇，我都會陪你一起走下去。”
王昊的話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趙靖武的心中。他抬起頭，看著王昊堅定的眼神，心中的迷茫漸漸散去。他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有些事，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但裘百戶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魯莽了，也不能因為自己的熱血和沖動讓弟兄們白白犧牲。”
“總旗，你有什么想法？” 王昊問道。
趙靖武沉思了片刻，說道：“裘百戶已經(jīng)去向上面的大人們匯報了，我們現(xiàn)在只能等。在這期間，讓大家都先停下追查，好好休息休息。同時，在上面的命令下來之前，也要讓弟兄們注意保護好自己，不能再讓弟兄們有所損傷?！?/p>
“好，我聽你的。” 王昊毫不猶豫地說道。
兩人又喝了幾杯酒，聊了些閑話。不知不覺中，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深沉。
趙靖武和王昊走出酒樓，夜晚空氣帶著一絲涼意，讓他們混沌的頭腦清醒了許多。趙靖武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夜空緩緩向家中走去。
剛至臥房門前，忽聞爺爺之聲，宛若洪鐘，自房中傳出：“回來了？”
趙靖武不敢怠慢，趕忙回應道：“孫兒回來了?！?/p>
爺爺緩緩開口，其聲如黃鐘大呂，振聾發(fā)聵：“你沒錯，只因你年輕氣盛，恰似初升之陽。裘百戶亦無錯，蓋因他手下有百多個家庭，責任重于泰山。”
爺爺徐步往門外走去，邊走邊語重心長道：“你如今九品巔峰之境，此進境雖妖孽逆天，然于這天下而言，尚遠遠不足。乘著這數(shù)日，你需好好想想，你未來怎么去走。再悉心磨礪自身武技，唯有自身強大，方可一往無前，如破竹之勢，銳不可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