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第一次在婚后清晨睜眼時,趙錦辛正趴在枕畔盯著他看?!袄枋迨?,
”青年眼底盛著晨光,“你夢里都在笑?!弊蛞够槎Y殘留的玫瑰香混著他指尖的溫?zé)幔?/p>
輕輕點在黎朔微揚的唇角。床頭柜上靜靜躺著那支刻著“遲來的誠實”的舊鋼筆。
趙錦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忽然將鋼筆塞進黎朔掌心?!艾F(xiàn)在它是我的幸運符,
”他笑著蹭了蹭黎朔的鼻尖,“刻你的名字好不好?”黎朔的手指拂過冰涼刻痕,
在那落款處長久停留。薄紗窗簾濾下初秋清晨特有的光,不刺眼,溫存地鋪滿臥室。
黎朔從混沌的深眠邊界上浮,意識尚未完全凝聚,
身體卻已被一種極其熟悉的溫軟觸感與清冽松柏氣息輕柔環(huán)繞。他緩緩掀開眼簾,
長年佩戴眼鏡的視覺有些微模糊,只見一個朦朧的輪廓安靜地伏在自己身側(cè)枕畔,
距離如此之近,幾乎能感受到對方清淺拂動的鼻息。視野逐漸聚焦,
澄澈如同溪水里浸過的黑曜石般的桃花眼近在咫尺,一瞬不瞬地專注凝望著他,
里面盈盈盛著兩捧流淌的暖金晨曦,清澈得驚人,將昨夜喧囂婚禮殘留的所有浮華盡數(shù)滌去,
只剩下這一方枕席間沉甸甸的擁有與寧靜?!袄枋迨?,”見他醒來,趙錦辛的嘴角彎了起來,
聲音帶著剛醒時特有的低沉微沙,像細絨刷過心尖,將那點朦朧的睡意徹底拂散,
“你夢里都在笑?!睅е±O的溫?zé)嶂父闺S即落下,帶著無比的珍重,
輕輕點觸在他確實微微上揚著的、尚未全然斂去的唇角弧線上。
昨夜衣襟殘留的一縷玫瑰淡香,混著趙錦辛指尖的溫度和他身上干凈的氣息,
無聲彌漫在咫尺呼吸相聞的空間里。黎朔微微動了動枕在軟枕上的頭,
晨光為他側(cè)臉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他并未立刻回應(yīng)那關(guān)于夢境的揣測,只是抬起手,
指尖帶著晨起特有的微涼,輕輕替趙錦辛撩開了垂落額前、有些妨礙視線的幾縷柔軟黑發(fā)。
這個無比自然的動作像一個被反復(fù)練習(xí)過的、根植于骨髓的默契。
目光掠過青年含著笑意的明亮眼眸,掠過他挺直的鼻梁,
最后滑過那張因心滿意足而顯得格外溫潤好看的唇,黎朔自己也輕輕地笑了。
笑意從唇邊綻開,蔓延至眼底,那里面是水洗過一般純粹的安然與飽滿的暖意。
他低低“嗯”了一聲,鼻音懶懶的,如同浸在熱牛奶里的麥片,含糊卻又醇厚,
帶著一種被徹底寵愛的松懈。仿佛這個簡單的音節(jié),已是此刻所能回應(yīng)的最恰切的言語,
承載著所有初為新婚的、落定塵埃般的幸福感。晨間的光暈在臥室里緩慢流淌。
黎朔略略動了動身體,一側(cè)目光不經(jīng)意地投向近處的床頭柜。素凈的臺面上,
幾縷光恰好落在一處——那支樣式舊派、飽經(jīng)摩挲的金色鋼筆,
正靜靜躺在打開的深藍色絲絨小盒內(nèi)里。經(jīng)歷了昨夜賓客如潮的喧囂之后,
它依然安然地守在那里,筆帽頂端圓潤的光澤映著一小片晨曦。
筆身上那道曾被無數(shù)次指腹撫過的刻痕——“遲來的誠實”,
那四個字在流動的光影里似乎顯得溫潤了許多,棱角被磨平,甚至帶上了一種奇異的美感,
像是深埋地底的礦石終于暴露在陽光下,洗去了血銹的戾氣,呈現(xiàn)出內(nèi)里沉淀的澄澈金芒。
它躺在那兒,像一個無聲的句號,釘在昨夜那場盛大誓言的結(jié)尾,
昭示著與過往傷痕徹底的和解。黎朔的視線在它身上停留了幾秒,
仿佛在確認(rèn)一個安寧的象征?!霸诳此??”趙錦辛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慵懶氣息,
擦過黎朔的耳際,同時寬大的手掌帶著暖意覆蓋住他微涼的指尖。還不等黎朔反應(yīng),
趙錦辛另一只手已飛快探出,小心卻堅決地將那支鋼筆從絲絨盒子里抓了出來,
不由分說地將它直接塞進了黎朔微微蜷著的、似乎還帶著殘留睡意的柔軟掌心?!斑?,
”趙錦辛順勢將下巴親昵地抵在黎朔的肩窩處,溫?zé)岬暮粑鲃铀i側(cè)敏感的皮膚,
帶著點慵懶又理所當(dāng)然的笑意,“它現(xiàn)在可是我的吉祥物了。”黎朔下意識地將五指收緊,
那熟悉又久違的金屬冰涼感帶著獨特的重量,瞬間包裹了他掌心的溫度。鋼筆沉甸甸的,
像一塊溫潤的舊玉。他垂著眼,目光復(fù)雜地落在筆身上那段被摩挲得最為光滑的地方,
舊刻痕清晰如昨。冰涼的指尖沿著那凹凸的紋路緩緩摩挲著,
“遲來的誠實”幾個字像是烙鐵,不再是痛的刺點,
而是在皮膚上印下清晰而溫柔的舊日印記。趙錦辛微微側(cè)過臉,
高挺的鼻梁蹭過黎朔的下頜線,帶來一陣細密的、如同電流經(jīng)過般的親昵觸感,
說話時帶出的溫?zé)釟饬鲹湓诶杷范希骸袄枋迨?,你說……我把它改改好不好?”“嗯?
改什么?”黎朔心念微動,指尖下的刻痕似乎也隱隱發(fā)燙起來。趙錦辛眼中笑意彌漫,
像盛滿了細碎陽光的花瓣搖搖晃晃落下來:“就……在另一邊,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
”他的聲音低而緩,每個字都像羽毛輕輕搔刮著黎朔的耳膜,
帶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執(zhí)拗的、對圓滿的渴望,“讓它也刻著‘黎朔’。
‘遲來的誠實’刻了我欠的債,這邊刻上我贖回的寶貝?!彼嶂^,
認(rèn)真地盯著黎朔的眼睛,鼻尖再次不依不饒地蹭了蹭黎朔的鼻尖,
像只終于得到專寵、滿心歡喜又帶著點恃寵而驕的貓,“好不好?”黎朔呼吸微微一滯。
肩頸處傳來趙錦辛身體沉沉的、帶著全身心依賴的重量,青年的手臂更緊地箍著他的腰腹,
隔著薄薄一層舒適的面料睡衣,
能清晰感受到那充滿活力、溫?zé)岬纳眢w線條和皮膚下有力的心跳震蕩。
那份被全然需要和占有的感覺強烈而實在,熱騰騰地烘著他心房最柔軟的那一角。
窗外的晨光似乎更明亮了,帶著一絲初秋特有的干燥暖意穿透薄紗,
空氣里隱隱浮動著露水和草木即將褪去最后一點夏意的微澀清香。他維持著那個姿勢,
一手握著鋼筆,一手覆在趙錦辛緊攬著自己的手背上,指腹輕輕按著青年清晰微凸的指節(jié)。
舊鋼筆冰涼的金屬外殼,在掌心緊握的體熱里,從內(nèi)里漸漸滲透出與他體溫趨同的微溫。
“好啊?!绷季?,黎朔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語調(diào)舒緩而溫和,
像一片羽毛最終妥帖地落進溫暖的錦褥深處。他握著筆,微微偏頭,
下頜輕輕擦過趙錦辛柔軟蓬松的發(fā)頂,那上面有洗發(fā)水殘留的淺淡松木香?!熬驮谀抢锟?,
”他用另一只手空閑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鋼筆光滑筆身上另一端空白之處,
語氣是那種經(jīng)過了歲月沉淀的、交付了所有后的安然,“刻‘黎朔’。
”兩個字輕輕滾落唇齒,再無重量。在那一刻,黎朔恍然明白。這支筆的意義,
早已悄然變遷?!斑t來的誠實”不再是舊日罪罰的冰冷印記,
它已然被這個清晨的暖意、被趙錦辛眼底純粹的依戀、被掌心相互傳遞的體溫,
重新注入了滾燙的血液。它將成為一枚新的護符,
上面并排刻著過去的沉痛代價和此刻擁有的珍貴名字,
如同誓約在器物上的永久烙印——從此,它不僅是趙錦辛用以錨定真心的警醒,
也將是他們共赴未來晨昏的最初一枚見證信物。廚房里漾滿了陽光,明亮得近乎晃眼。
黎朔立在流理臺前。銀亮鋒利的刀刃沿著飽滿的番茄紅艷的皮肉順滑地切下,
汁水清甜的氣息混合著窗臺上剛摘下的新鮮羅勒葉的獨特辛香,無孔不入地滲入空氣里。
趙錦辛打著赤腳,踩在鋪了細碎陽光的柚木地板上,像只輕快的大號貓咪來回穿梭。
他把一捧剛淘洗過還滴著水珠的新鮮生菜葉,水淋淋地一下全丟進瀝水籃里,
幾滴調(diào)皮的水珠立刻濺上了黎朔干凈的白襯衫袖口。黎朔下意識側(cè)頭,
袖口的布料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像開了一朵不規(guī)則的小花。
趙錦辛似乎比他反應(yīng)還快,一把就抓過旁邊擦手的干凈白毛巾,不由分說就往黎朔袖口按,
動作急促得像要撲滅一簇惹禍的火苗。他自己光著的腳踩在地上濕漉漉的水漬上微微打滑,
卻渾然未覺,只顧埋頭用力擦拭黎朔那塊濕了的袖口布料:“哎!哥!對不??!
看我笨手笨腳的……”他低著頭,發(fā)旋柔軟地在黎朔眼前晃動,
耳廓連帶著脖子根都染上了尷尬的薄紅,嘴里嘟嘟囔囔反復(fù)念叨著“對不住”。
黎朔被他這陣仗弄得有些失笑。他垂眼看著趙錦辛毛茸茸的發(fā)頂,
看他努力擦拭的、微微用力到發(fā)白的指節(jié),眼底掠過一絲無奈卻柔和的波瀾。
黎朔輕輕抽回了手臂,阻止了趙錦辛帶著點泄憤意味的擦拭動作:“錦辛,沒事,
一會兒就干了?!彼畔率掷锏牡?,伸出手,
指尖很自然地去捻對方肩頭同樣沾染上的幾點細小水珠印記。
廚房里彌漫著意大利面醬在爐灶上微沸時逸散出的濃郁番茄酸香和羅勒的草本氣息,
香氣熱烈而富有生活質(zhì)感的溫暖,一點點化解了那點不期而至的小慌亂。
就在黎朔指尖輕捻掉最后一點水漬的瞬間,趙錦辛忽然抬起了頭。
原本尷尬的薄紅尚未完全褪去,嘴角卻已忍不住高高揚起,眼神亮得驚人。
像是剛才那片小小的、濺起來的水花瞬間被他心頭高漲的什么情緒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