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尚書咋啦?
這…
四皇子當年,何等璀璨奪目?何等聲勢奪人?
他十三歲就能寫出《論南夷》,助虞侯建下開疆拓土之功,讓陛下動了異儲之心。
三皇子倒是不笨,至于其他,呃…
有什么可比的?
皇家龍子,又不是地里韭菜苗,看哪個不順眼,隨便薅?隨便割?說禍害就禍害?
要這么著,大皇子背靠母族趙國公府,又娶妻崔國公嫡孫女,還能全須全尾活到今日?
當然,這些話不好直說,會傷老妻和貴妃閨女的心。
再說,在蘇尚書看來,成大事者未必要驚才絕艷。
行穩(wěn)方能致遠。
怎么跟老妻說呢?
“唉!”蘇尚書也重重一嘆,先含糊的捧老妻一句,“你說的這些,我還真沒想到。”
接著他話音兒一轉,眉目舒展道:“不過想來已經無礙,自四殿下受傷,某人被陛下狠狠敲打過,已受到教訓,安分守己?!?/p>
“真的?”蘇太太愛孫心切,還是不太放心。
蘇尚書不疾不徐的耐心道:“你不知朝中事,聽我慢慢說。”
“雖說四殿下還未正式聽政,但時常在安泰殿伴駕,遇到難決之事亦多有諫言,每與太子爭執(zhí)向來寸步不讓,還曾將太子說的啞口無言,顏面掃地。”
“他這樣欺負太子不是一兩次,我們耳聞目睹,也沒見某家有過動靜,應是真的不敢再亂來?!?/p>
“某人”是誰?胡太后二哥,承恩公,又稱胡公。
“某家”自然是指承恩公府。
若蘇絮聽見這番話,怕會立刻冷笑反問:還需什么動靜?四皇子人已廢,太子地位穩(wěn)固,便是隨他欺負,不過顯得太子仁厚,這只能說明…
四皇子在某人眼中已不足為懼!
蘇太太不是蘇絮,她不懂這些,還很信服丈夫的判斷,立時就信了,狠松一口長氣,“這樣啊,害我白擔心半日!”
人么,總是特別容易相信,對自己有利的說辭。
既然蘇太太信了丈夫之言,必然要問:“你說險又險在哪?”
蘇尚書是這么說的:“四殿下多智近妖,大丫頭又蠢鈍如…”
嗯,說自己孫女是豬也不好,沒大有面子。
蘇尚書繼續(xù)道:“想用她收服四殿下,還不夠險?原本,我是怕她嫁過去,蠢鈍的底子一漏,丟了四皇子的臉,惹怒他,到時別說借勢,只怕他扭頭就把這筆賬,記咱們頭上!”
這話就是蘇絮聽到,估計也沒話說。
她能說啥?
說我現在不蠢鈍啦,老聰明啦,聰明的四皇子看見我就頭疼,煩我煩的夠夠的?
關鍵,這還不是關鍵。
蘇尚書又道:“哪怕他就喜歡絮兒軟糯,此婚一成,太子與三殿下兄友弟恭,自是無礙,但尚書府與東宮,與承恩公府,怕是再無結盟可能?!?/p>
這話其實蘇尚書沒敢說透,怕嚇著老妻。
何止不結盟?
就是蘇絮想的,若她真嫁給四皇子,不管從四皇子看,還是從三皇子看,尚書府都會首當其沖,成為太子一黨的靶子。
皇家之內不好輕動,用官場手段搞搞蘇尚書,搞搞蘇絮的便宜爹,甚至搞搞蘇家即將入仕的探花郎…
徹底搞死未必容易,但搞得你仕途不順,哪哪都不順,對太子一黨來說不是什么難事。
更甚至,蘇尚書能想到的壞處自然比蘇絮多。
他再道:“我更怕此親一結,咱們還沒借上四殿下的勢,先成了他的刀!狼崽子受了傷,斷了腿,真當他不會再咬人?”
“他不過是跌個大跟頭,還沒緩過勁兒來,待哪日他緩過來,以他的脾氣,怎可能不找某家尋仇?到時他要讓咱們狠插某家一刀表忠心,咱們插,還是不插?”
“這…”蘇太太就想不明白該怎么辦了。
蘇尚書明白啊,他道:“此事關鍵有二,一是大丫頭要聽話,不能以為做了皇子妃,翅膀就硬了!二是…”
“她得能籠絡住四殿下,讓他為咱們所用,而不是咱們去給他做馬前卒,沖鋒陷陣!”
“轟隆隆——”
蘇尚書話音未落,天邊忽有雷聲響起。
“噼啪!”
半息后,驚雷在窗外炸開。
蘇太太全身一顫,抬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偏頭順著窗扇下的縫隙朝外看去。
目之所及,原本青灰的天色不知何時變得暗沉,風雨欲來。
她喃喃道:“大丫頭聽話沒的說,不過她哪有那個腦子,去籠絡擺布四殿下?”
說起這事兒,蘇尚書沒忍住點老妻一句,“我早說讓你用心教她,你偏不聽?!?/p>
蘇太太不服氣道:“要不為梧桐院那個,這種禍根我根本不會養(yǎng)大!你怎不看看她的容貌?如今跟個包子似的才能瞞過人,要不…”
蘇尚書蹙眉道:“你又沒見過,不要聽風就是雨?!?/p>
蘇太太也蹙眉,很是覺得委屈,“我也是為家里,小心駛得萬年船…”
“小心?”蘇尚書冷笑一聲。
若這孩子真像她,他們還需像如今這般小心度日?
堂堂尚書府,不過想為外孫三皇子謀個差事,還需用嫡孫女巴結東宮?更有他勤勉敬業(yè),還會八年不能入閣?
若這孩子真像她該多好!
可惜,她們一點兒都不像!
如她那般智慧,堅韌,果決,翻手為云覆手雨的女子,這世間再也尋不到了!
“罷了?!?/p>
蘇尚書擺手起身道:“四殿下之事,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派人去橋頭守著,圣旨出了宮門再安排接旨事宜,叫安兒過來吃飯,我乏了?!?/p>
蘇太太一噎,見丈夫臉色寡淡至極,立刻轉了話頭道:“你那好兒子還用吃飯?昨日同謝李王幾家的孩子去醉仙樓,鬧到半夜才回,今日在屋里躺一天了,說是不想動彈!”
“醉仙樓?他們倒是會樂呵!”蘇尚書笑道,對探花兒子的寵溺之情溢于言表,臉色看上去也好了。
“轟——”
一道悶雷再次炸裂。
距離之近,震得窗紙發(fā)出“呼啦”一聲輕響。
緊接著,“嘩”憋了半天的雨傾盆而下,潮氣迅速漫進屋內。
蘇尚書立在門內朝外望去,暴雨如注,像澆在人的心頭,將所有興致全都澆滅,讓人只覺意興闌珊。
蘇絮也在看雨,沒覺得無趣,反而興致盎然。
她喜歡聽雨聲,尤其急雨落在石板上的聲音,聽著就覺心靜。
張嬤嬤拿件厚絨大氅給她披上,“春雨尤寒,姑娘莫受了風?!?/p>
“多謝嬤嬤?!毕岛么箅K絮倚著門框看向外面。
暴雨如注,嘩嘩的雨聲近在咫尺,竟似水波蕩漾開來,耳畔莫名響起男子涼薄的嗓音。
“你我沒有情意,你這種性子,我亦無法對你生出情意,我不會娶你做發(fā)妻,至多…”
我這種性子怎么啦?我這叫活潑可愛!聰慧明敏!
眼瞎心盲的大笨蛋,誰稀罕做你發(fā)妻?呸!
蘇絮沖雨幕做個鬼臉,扭頭進屋道:“嬤嬤,關上門窗吧,今日的雨潮氣太大,聽著也不甚悅耳。”
暴雨夜深未停,蘇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雖然理智一再告訴她,明日多半沒有圣旨,但想到那個人,她又莫名的很有信心。
忽然,屋內響起極輕的門扉開合之聲。
蘇絮撩起錦帳,原本守在床腳的翠兒已不知去向,屋子里終于只剩她自己。
她終于放松下來,眼淚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