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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霧鎖南洋 南洋咖啡 98564 字 2025-06-30 07: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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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寮區(qū)的夜,是潮濕、沉悶,卻又帶著一種奇特韻律的。

河水拍打朽木的輕響,遠處漁船微弱的燈火在墨黑水面上搖曳出的光斑,還有不知名夜蟲斷斷續(xù)續(xù)的低鳴,構(gòu)成了這片水上貧民窟獨有的安眠曲。

阿諒蜷縮在廢棄船板搭成的狹小庇護所里,身上蓋著小婉不知從哪找來的一塊破舊但還算干凈的帆布。

盡管渾身依舊殘留著黑水溝的腥臭和污泥干涸后的緊繃感,但劫后余生的疲憊和這方寸之地帶來的短暫安全,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下來,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將他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手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塊碎片還在,冰涼依舊。

“是我?!?/p>

小婉壓低的聲音從木板縫隙外傳來,帶著一絲疲憊,

“吃點東西吧?!?/p>

阿諒這才松了口氣,小心地挪開遮擋的木板。

小婉貓著腰鉆了進來,帶來一股新鮮的、帶著河水氣息的夜風。

她手里拿著一個用闊大蕉葉包著的飯團,還有一小竹筒清水。

“快吃。我打聽過了,灰鼠幫的人昨晚在碼頭和黑水溝那邊鬧騰了一陣,沒抓到人,天快亮時就散了。海蛇的手腫得跟發(fā)面饅頭似的,聽說疼得嚎了半宿,被抬去看跳大神的巫醫(yī)了,一時半會兒應該沒精力找你麻煩?!?/p>

小婉說著,語氣里帶著點解氣的意味,但眼神依舊警惕。

阿諒感激地接過飯團和水。

飯團是簡單的糙米混著一點咸魚碎,味道寡淡,但對饑腸轆轆的他來說已是無上美味。

清水更是沖刷掉了喉嚨里殘留的惡心感。

他狼吞虎咽地吃著,感覺冰冷的身體終于有了點暖意。

“慢點,別噎著。”

小婉看著他,眼神柔和了些,

“船寮區(qū)的叔伯嬸嬸們雖然日子也苦,但心腸不壞。我跟管這片船塢的老麥頭說了,他答應讓你暫時在廢料堆這邊待著,幫忙干點零碎活計,換口飯吃。不過…”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阿諒依舊緊握著碎片的拳頭上,

“這東西,你打算怎么辦?它太顯眼了,萬一被有心人看見…”

阿諒也低頭看著自己的拳頭。

碎片在黑暗中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

“它…在水里發(fā)光…救了我…”

他嘶啞地說,聲音里帶著困惑和后怕,

“小婉姐,那海客謠…你還記得別的嗎?蛟龍…鱗片…是真的嗎?”

小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憶。

“太久了…只記得阿爺哼的時候,調(diào)子很蒼涼…好像唱的是…‘深海藏玄宮,蛟龍盤玉柱…逆鱗落人間,碧光引禍?!瓕ほ櫺韬D,莫問歸時路…’就這幾句,斷斷續(xù)續(xù)的。阿爺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被風暴卷走再也沒回來的老海客傳下來的,當不得真。”

“深海藏玄宮,蛟龍盤玉柱…逆鱗落人間,碧光引禍福…”

阿諒喃喃地重復著,心臟莫名地加速跳動。

碧光…他昨晚在水中看到的,不就是幽幽的綠光嗎?

引禍?!蠌堫^說招禍,可它又確實在絕境中給了他一線生機!

這歌謠…難道真的在說這塊碎片?

“那…尋蹤需海圖呢?”

阿諒急切地問,

“海圖是什么?”

小婉搖搖頭:

“這就不知道了。也許是藏寶圖?或者指引找到蛟龍巢穴的地圖?都是些虛無縹緲的傳說罷了?!?/p>

她看著阿諒眼中燃起的奇異光芒,潑了盆冷水,

“阿諒,別想太多!這東西邪門得很!昨晚是運氣好,下次呢?老張頭的話你得聽,找機會把它處理掉,或者…找個真正懂行的問問,但一定要小心!懂行的,未必是好人!”

阿諒被小婉嚴肅的語氣拉回現(xiàn)實。

是啊,懷璧其罪。

海蛇為了一塊不知所謂的石頭就要他命,如果這東西真像歌謠里說的那么玄乎…他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把碎片握得更緊了些,仿佛這樣能汲取一點冰涼的安全感。

“嗯…我知道了?!?/p>

他悶悶地應了一聲,但心中那個關于逆鱗、碧光、海圖的種子,已經(jīng)悄然種下。

接下來的幾天,阿諒像一顆被潮水沖到岸邊的貝殼,暫時在船寮區(qū)的縫隙里安頓下來。

他謹記小婉的叮囑,白天幫著老麥頭整理廢棄的纜繩、清理船板縫隙里的淤泥、或者給一些修補漁網(wǎng)的婦人打下手。

他干活不惜力,笨拙但認真,加上小婉的面子,船寮區(qū)的人對這個沉默寡言、渾身是傷的外鄉(xiāng)少年,倒也沒太多排斥。

他最大的難關是水。

船寮區(qū)的生活離不開水,取水、洗衣、甚至去稍遠些的茅廁都要踩著搖晃的跳板。

每次靠近河邊,黑水溝那冰冷粘稠、帶著腐敗惡臭的觸感就仿佛重新包裹了他,讓他臉色發(fā)白,雙腿發(fā)軟。

“怕水可不行啊,后生仔?!?/p>

一天傍晚,一個皮膚黝黑如古銅、臉上刻滿風霜溝壑的老漁民,蹲在自家小舢板邊修補漁網(wǎng),看著阿諒又一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取水回來,咧開缺了幾顆牙的嘴笑道,

“在咱們這地界,不會水,就像鳥沒了翅膀?!?/p>

阿諒窘迫地低下頭。

老漁民哼起一段不成調(diào)的小曲,沙啞的嗓音帶著歲月的沉淀,歌詞含糊不清,但阿諒敏銳地捕捉到了幾個熟悉的音節(jié)——和那天小婉哼的??椭{調(diào)子有幾分相似!

“老伯…您…您哼的這是?”

阿諒鼓起勇氣問。

老漁民停下哼唱,渾濁的眼睛瞥了他一眼:

“老掉牙的調(diào)子了,我們叫它討海謠。怎么?你這外鄉(xiāng)娃也愛聽這個?”

“不…不是,”

阿諒連忙擺手,

“就是覺得…有點耳熟。好像…里面提到過蛟龍?”

老漁民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變得有些悠遠,帶著一絲敬畏。

“蛟龍啊…那是海里的龍王,脾氣大得很。我們這些靠海吃飯的,誰不敬它三分?

這討海謠里是提過一嘴,說蛟龍怒,風云變,逆鱗現(xiàn),禍福連…都是老輩人傳下來,提醒后生莫要觸怒海神的話?,F(xiàn)在年輕人,誰還信這個…”

他搖搖頭,繼續(xù)低頭補網(wǎng),不再言語。

“逆鱗現(xiàn),禍福連…”

又一個印證!

阿諒的心跳得更快了。

老漁民口中的逆鱗,和小婉歌謠里的逆鱗重合了!

這絕不是巧合!

他懷里的碎片,極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蛟龍逆鱗!

這個認知讓他既興奮又恐懼。

興奮的是,這看似不起眼的石頭,可能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價值或秘密;

恐懼的是,這禍福連三個字,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睦麆Α?/p>

海蛇的追殺、老張頭的警告、水中的險死還生…這禍已經(jīng)應驗了。

那福呢?

在哪里?

那個所謂的海圖,又在哪里?

這天午后,阿諒正埋頭在廢料堆里分揀還能用的舊鐵釘和螺栓。

陽光透過堆積如山的破船板縫隙,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懷里的碎片,隔著粗布衣服,突然傳來一陣極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動感!

緊接著,一絲微弱的、幾乎看不見的綠光,在碎片緊貼他胸口的位置,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

阿諒渾身一僵,猛地捂住胸口!

怎么回事?

它…它在動?

在發(fā)光?

青天白日的!

他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幸好沒人注意他這邊。

他小心翼翼地背過身,借著船板的遮擋,悄悄掏出碎片。

碎片在他掌心安靜地躺著,依舊是暗綠色,紋路清晰,沒有任何光芒,剛才那一下仿佛只是錯覺。

但阿諒確信不是錯覺!

那冰涼的搏動感和瞬間的微光,真實無比!

難道…它在感應著什么?

是誰?

是特定的時辰?

還是…某種傳說中的“海圖”就在附近?

就在他心緒不寧,對著碎片疑神疑鬼的時候,一個帶著明顯外地口音、語調(diào)圓滑的聲音,突兀地在廢料堆外圍響起:

“喲,老麥頭!忙著呢?幾日不見,您老這船塢還是這么…嗯,生機勃勃??!”

阿諒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靛藍色細棉布短褂、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正笑瞇瞇地站在不遠處和老麥頭搭話。

這男子身材中等,面容算不上英俊,但一雙眼睛卻格外靈活,滴溜溜地轉(zhuǎn)著,仿佛時刻在打量、計算著什么。

他嘴角習慣性地向上彎著,帶著一種市儈的精明和刻意的親和。

他手里隨意地搖著一把半舊的折扇,在這悶熱的船寮區(qū)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麥頭對這個不速之客似乎不太熱絡,只是悶頭敲打著手里一塊彎曲的船板,甕聲甕氣地回道:

“柯老板說笑了。我這破地方,能有什么生機?混口飯吃罷了。您這大忙人,怎么有功夫到我這臭水溝邊轉(zhuǎn)悠?”

“柯老板?”

阿諒心中一動。

他記得小婉提過這個名字!

那個同樣來自內(nèi)地、在南洋有些根基、但道義模糊的同伴——柯永昌!

“瞧您老說的,”

柯永昌“啪”地一聲合上折扇,笑容不減,

“再忙,也得關心關心老主顧嘛。聽說您這邊最近收了幾條舊船的龍骨?

料子還行吧?

我手頭正好有個小活計,缺幾根硬實的木頭…”

他一邊和老麥頭攀談著生意經(jīng),那雙精明的眼睛卻像探照燈一樣,不動聲色地掃視著整個船寮區(qū)。

當他的目光掠過廢料堆,落在正蹲在陰影里、顯得有些鬼祟的阿諒身上時,視線微微一頓。

阿諒下意識地想躲,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柯永昌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著重在他那身明顯不合體、沾滿污漬的舊衣服,以及臉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上掃過。

最后,他的視線似乎不經(jīng)意地,落在了阿諒因為緊張而忘記收回、依舊半握著的手上——那手中,似乎攥著什么東西?

柯永昌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依舊圓滑世故。

他甚至對著阿諒這邊,極其自然地、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仿佛只是對一個陌生船工隨意的招呼。

但阿諒卻感覺,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興趣,如同狡猾的魚鷹發(fā)現(xiàn)了水下的暗影。

“行,老麥頭,料子的事就按您說的價。我明天讓人來拉?!?/p>

柯永昌很快結(jié)束了和老麥頭的談話,又隨意地搖開了折扇,仿佛真的只是來談生意的。

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輕松,但阿諒總覺得,他那搖晃的折扇背后,似乎有一道無形的視線,如同附骨之疽,粘在了自己身上。

阿諒的心沉了下去。

這個柯永昌…他看到了嗎?

他認出自己了嗎?

他對碎片感興趣了?

懷中的碎片再次傳來一下極其輕微的搏動,仿佛在無聲地預警。

船寮區(qū)短暫的平靜,似乎隨著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被悄然打破了。

新的危機,正帶著圓滑的笑容,悄然逼近。


更新時間:2025-06-30 07:23: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