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燼猛地抬起頭!
冰冷的雨水如同天河倒灌,瘋狂地沖刷著他臉上早已干涸凝結(jié)的血痂和泥污,卻洗不亮那雙深陷眼窩中燃燒的火焰!那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名為“焚世劫炎”的、仿佛要燃盡世間一切的絕望與恨意!
鎖鏈因他身體劇烈的震顫而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黑曜石的刺耳銳響,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切割靈魂。深深嵌入他琵琶骨、四肢關(guān)節(jié)甚至脊柱要害的鎮(zhèn)魂釘,被這劇烈的動作牽動,暗紅的、帶著濃重腥氣的血水混著冰冷的雨水,如同小溪般從傷口處汩汩涌出,迅速染紅了他身下那片冰冷光滑、象征著死亡歸宿的黑曜石刑臺。
那劇痛如同連綿不絕、裹挾著刀鋒的海嘯,一波強過一波地沖擊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jīng),試圖將他拖入無邊的黑暗與麻木。而死亡的冰冷氣息,透過那正在緩緩抬起的、流淌著暗紅血光、銘刻著無數(shù)猙獰符文的裂魂鍘,如同億萬根淬了九幽寒毒的冰針,無視肉體的阻隔,直接刺入他的骨髓,凍結(jié)他的靈魂!
“嗬……嗬……” 他的喉嚨里滾動著低沉壓抑的嘶吼,如同瀕死的兇獸在喉間積聚著最后的力量。那不是面對死亡的恐懼哀鳴,而是被逼入絕境深淵、被滔天冤屈和刻骨恨意點燃的、最原始最狂暴的反抗意志,在靈魂深處發(fā)出的、不甘湮滅的咆哮!
眼前的一切景象開始瘋狂地扭曲、旋轉(zhuǎn):
*冰冷的雨水不再是垂直落下,而是化作無數(shù)道模糊的、帶著尖嘯的白色鞭影;
那高高懸起、散發(fā)著不祥血光與冤魂嗡鳴的裂魂鍘,在視野中膨脹、變形,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
*高臺上,那些身著玄穹宮法袍的身影,如同廟宇里泥塑木雕的神像,面容模糊不清,唯有那一道道投射下來的目光——冷漠、審視、憎惡、快意——如同實質(zhì)的芒刺,要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尤其……是那抹素白的身影!云澈!他就站在那里,如同萬載不化的玄冰,那雙琉璃色的眼眸深處,凍結(jié)著比這斷魂崖的風(fēng)雨更加刺骨的、名為“仇恨”與“審判”的寒冰!那寒冰,徹底封死了他最后一絲渺茫的“被理解”的奢望。
這極致的痛苦、冰冷的死亡、扭曲的視野……將他殘存的意識狠狠地拽回了三年前那個同樣暴雨傾盆、卻充斥著無盡火光與絕望的夜晚——焚炎山脈,蕭家堡。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火光!沖天的火光!它們不再是溫暖的篝火,而是地獄伸出的魔爪,狂暴地撕裂了漆黑的夜幕,將整個蕭家堡映照得如同白晝般慘烈!天空是血紅色的,大地在哀鳴??癖┦Э氐哪Щ鹑缤瑩碛猩亩旧呔掾瑥牡孛}深處瘋狂噴涌而出,貪婪地舔舐著、吞噬著他所熟悉的一切!曾經(jīng)巍峨的堡墻在烈焰中呻吟著倒塌,雕梁畫棟的樓閣在高溫下扭曲、融化!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巖石被燒融的硫磺惡臭。
聲音!那是地獄的樂章!族人們驚恐絕望的慘叫撕心裂肺,婦孺無助的哭嚎聲在火海中顯得如此微弱而凄厲,兵刃激烈碰撞的刺耳金鐵交鳴聲此起彼伏,房屋轟然倒塌的巨響如同喪鐘般一次次敲擊在心臟上!
他掙扎著從一片滾燙的瓦礫廢墟中醒來,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劇烈的疼痛和魔火侵蝕的灼熱感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他努力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
父親!
父親蕭烈那偉岸如山的身軀,就擋在他身前不足三尺之處!那件象征著家主榮耀的赤焰戰(zhàn)袍早已被鮮血浸透、被火焰燒得殘破不堪,如同風(fēng)中殘破的戰(zhàn)旗。父親手中緊握的、蕭家傳承的圣物“焚天戰(zhàn)戟”,那曾經(jīng)能引動地火、焚山煮海的巨戟,此刻竟從中斷裂!斷裂的戟刃斜插在燃燒的焦土中,兀自散發(fā)著不屈的余溫。
父親的身體微微佝僂著,渾身浴血,大大小小的傷口猙獰可怖,但他依舊如同一座不倒的山岳,死死護住身后的廢墟角落——那里,蜷縮著剛剛蘇醒、動彈不得的蕭燼!
父親的雙眼赤紅如血,那不是入魔的征兆,而是燃燒著無盡的悲憤、巨大的痛苦和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死死地盯著前方火光與暴雨交織的混亂深處,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被滾燙的血塊和憤怒徹底堵住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陰…寒…天…音……”
話音未落!
一道冰冷到極致、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幽藍指勁,如同從九幽地獄射出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撕裂了狂暴的火光與雨幕,帶著刺骨的殺意,精準(zhǔn)無比地洞穿了父親寬闊的額頭!
“噗嗤!”
一聲輕響,在震耳欲聾的混亂中卻如同驚雷般炸響在蕭燼的耳畔!
父親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赤紅的雙眼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那里面凝固的,是滔天的恨意、深深的不甘和未能出口的警示!他偉岸的身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撐,轟然向后倒去,那雙至死都圓睜著的、寫滿痛苦與不甘的眼睛,正好直直地、空洞地……對上了蜷縮在廢墟角落、渾身被魔火灼傷、因劇痛和極致的恐懼而無法動彈分毫的少年蕭燼!
“不——!爹——?。?!”
少年蕭燼的靈魂在那一刻發(fā)出了無聲的、足以撕裂蒼穹的吶喊!巨大的悲痛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碎了他的心臟!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齒深深嵌入血肉,鮮血混合著雨水和淚水,咸腥苦澀地流入口中。他布滿血絲、被火光映得通紅的眼睛,如同最精準(zhǔn)的獵鷹,穿透混亂的火光與雨幕,死死鎖定了那個在爆炸和煙塵中一閃而逝、周身繚繞著幽藍寒氣、氣息孤高冰冷的模糊身影!
那股氣息……冰冷、純粹、帶著一種獨特的、如同寒冰碎裂般的韻律感……他絕不會認(rèn)錯!是妙音真人!是天音谷的功法!
緊接著,是更加密集、更加殘酷的殺戮景象,如同最血腥的畫卷在他眼前強行展開:
他看到修為高深的三叔,被數(shù)道無聲無息、刁鉆狠毒的寒冰劍氣瞬間肢解,殘肢斷臂在烈焰中燃燒!
他看到從小照顧他、視他如己出的奶娘,被一道幽藍的寒氣瞬間籠罩,驚恐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整個人化作了一尊晶瑩的冰雕。下一刻,一只包裹在玄冰甲胄中的腳狠狠踹在冰雕上,“咔嚓”一聲脆響,冰雕連同里面的人體,瞬間化作了無數(shù)飛濺的冰晶和血肉碎塊!
*他看到堂弟蕭燃,那個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脆生生喊著“燼哥哥”的活潑少年,被一道從天而降、散發(fā)著恐怖寒氣的巨大玄冰掌印當(dāng)頭拍下!連慘叫都未曾發(fā)出,就被拍成了一灘模糊的肉泥,鮮血和內(nèi)臟在滾燙的地面上滋滋作響……
恨!
滔天的恨意!
如同焚炎山脈最深處、被壓抑了億萬年的地心魔火,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瞬間點燃了他全身的血液,焚燒著他的理智!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咆哮!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吶喊!
就是他們!就是天音谷!就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妙音真人!是他們毀了他的家!屠戮了他的親人!將所有的溫暖和幸福都化作了焦土與尸骸!
此仇!不共戴天!縱使身墮九幽,魂飛魄散,也誓要報此血海深仇!
然而……
當(dāng)他拖著被魔火侵蝕、傷痕累累、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殘軀,九死一生地逃出那片煉獄,懷揣著血淋淋的真相和滔天恨意,試圖向所謂的正道魁首、向玄穹宮尋求一個公道時……
等待他的,不是沉冤得雪,不是同仇敵愾,而是冰冷的鐐銬、惡毒的唾罵和一份份“鐵證如山”的指控!
那些被精心偽造的“證據(jù)”——現(xiàn)場刻意模仿蕭家功法的破壞痕跡、指向妙音真人是“受害者”的所謂“線索”、甚至是他父親臨終前指向天音谷方向的姿態(tài),被扭曲為指向他這個“逆子”——都成了他“勾結(jié)域外邪魔‘噬魂殿’”、“為修煉禁術(shù)‘熔天訣’走火入魔導(dǎo)致家族覆滅”、“喪心病狂弒父叛族”的如山鐵證!
他成了喪家之犬!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成了整個九寰燼域的笑柄和公敵!
而那個真正的兇手,妙音真人,卻依舊端坐于天音谷圣地,享受著“德高望重”、“悲憫蒼生”的贊譽,是正道仰望的魁首之一!
他不服!他瘋狂!
他像一頭受傷的孤狼,一次次拖著殘軀沖擊天音谷的防線,嘶吼著真相,想要當(dāng)面質(zhì)問那個偽善的仇人,想要用焚世劫炎將對方燒成灰燼!然而,每一次都被無情地打落塵埃,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體內(nèi)的魔火反噬越來越重,背負(fù)的污名也越來越黑,越來越沉,如同附骨之疽,將他拖向更深的泥潭。
直到三年前……
那個同樣充滿血腥的日子。天音谷血案發(fā)生。他當(dāng)時正被數(shù)名打著“除魔衛(wèi)道”旗號的正道修士追殺,身負(fù)重傷,五臟俱損,如同死狗般躲在一個散發(fā)著腐臭味的荒僻山洞里,靠著洞壁滲出的污水和頑強的意志茍延殘喘。當(dāng)他終于拖著半死的身體爬出山洞,得到消息時……
天音谷,已成一片焦土死域!
而所有的矛頭,所有的“證據(jù)”,都無比精準(zhǔn)、無比惡毒地指向了他這個“蕭家余孽”、“喪心病狂的魔頭”!妙音真人也“死”了……他的仇人死了,他卻背上了這口比焚炎山脈還要沉重的黑鍋!一個跳進噬魂淵、用盡九幽黃泉之水也洗刷不清的彌天黑鍋!
三年!
整整三年!
如同在無間地獄中煎熬的三年亡命天涯!
如同靈魂被反復(fù)凌遲的三年酷刑折磨!
如同熔巖在胸腔中日夜翻滾咆哮的三年冤屈與恨意!
這一切,早已超越了肉體的極限,化為最熾熱、最狂暴的毒火,在他的靈魂深處燃燒、沸騰,幾乎要將他從內(nèi)而外徹底焚成虛無的灰燼!
而此刻……
這柄高高懸起、散發(fā)著撕裂魂魄詛咒的泣血魔銅裂魂鍘,這匯聚了世間所有惡意、所有偽善、所有不公的刑具,就是這污濁不堪、黑白顛倒的世間,給他這個“罪人”最后的、也是最殘酷的“公正”!
冰冷的鍘刀陰影,如同命運的最終幕布,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