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風雪似乎有意挽留,又或是預示著前路的兇險,在蕭明煜決定啟程的當夜,驟然變得更加狂暴??耧L卷著鵝毛大雪,抽打著關(guān)墻,發(fā)出鬼哭般的嗚咽,天地間一片混沌,能見度不足十步。
然而,歸心似箭,亦或說是救母心切,已容不得絲毫耽擱。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雁門關(guān)沉重的側(cè)門在絞盤艱澀的吱呀聲中,悄然開啟一道僅容車馬通過的縫隙。三輛外表樸實無華、內(nèi)里卻加固了鋼板、鋪著厚厚皮毛的馬車,在數(shù)十名同樣身著普通皮襖、卻眼神銳利如鷹的“商隊護衛(wèi)”簇擁下,如同融入風雪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駛出關(guān)隘,一頭扎入茫茫雪幕之中。
蕭明煜與蘇若雪同乘中間那輛最大的馬車。車內(nèi)燃著暖爐,鋪著厚厚的氈毯,布置得異常舒適,盡可能減輕路途顛簸對蘇若雪傷勢的影響。她裹著厚厚的狐裘,靠在一堆軟枕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精神尚可,手中捧著一卷關(guān)于玄清觀和盤蛇組織線索的密檔,借著車壁上鑲嵌的夜明珠發(fā)出的柔和光芒,細細翻閱。蕭明煜則坐在她對面的軟榻上,閉目養(yǎng)神,墨氅蓋在膝上,看似平靜,但緊抿的唇線和偶爾微微跳動的眼瞼,泄露著他內(nèi)心的焦灼與戒備。
車輪碾壓著厚厚的積雪,發(fā)出沉悶而單調(diào)的聲響。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暖爐炭火的噼啪聲和蘇若雪偶爾翻動紙張的輕微聲響。
“王爺,”蘇若雪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傷后的微啞,卻異常清晰,“玄清觀供奉的三清神像底座暗格,除了密信殘灰和盤蛇銅符,聽風閣的人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極細微的香灰殘留?!?/p>
蕭明煜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臉上:“香灰?有何特別?”
“不是尋常的檀香或沉香?!碧K若雪放下密卷,從身旁一個小巧的錦盒中取出一枚用特制琉璃片封存的、米粒大小的灰白色粉末,“此灰質(zhì)地極細,觸之微涼,且…帶有一絲極淡的、近乎無味的甜腥氣。聽風閣的藥堂供奉辨認過,此物名‘醉魂引’,并非毒藥,而是一種極其罕見、能緩慢侵蝕神智、令人陷入長期昏睡乃至最終生機斷絕的…慢性奇藥。通常需混入特制的香料中,長期焚熏方有效果。”
慢性奇藥!侵蝕神智!長期昏睡!
蕭明煜的瞳孔驟然收縮!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母后…”他猛地坐直身體,聲音因極致的驚怒而微微發(fā)顫,“母后的‘惡疾’…癥狀也是昏迷不醒,藥石罔效!”
蘇若雪迎上他燃著冰焰的目光,重重點頭,清冽的眸子里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寒光:“王爺所慮,正是妾身所想。太后娘娘的癥狀,與長期接觸‘醉魂引’的后果…太過相似!這絕非巧合!玄清觀內(nèi)出現(xiàn)此物,盤蛇組織…極有可能與太后娘娘的病危有關(guān)!甚至…這就是他們謀害太后的手段!”
轟??!
如同驚雷在蕭明煜腦中炸開!巨大的憤怒和冰冷的殺意瞬間席卷全身!原來母后的病危,并非天災,而是人禍!是盤蛇組織精心策劃的、針對他蕭明煜的又一場毒計!用他母親的性命,逼他離開北疆,踏入京城早已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
“好!好一個盤蛇!好一個玄清觀!”蕭明煜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本王定要將他們…挫骨揚灰!”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此藥…可有解?”
蘇若雪秀眉微蹙,眼中閃過一絲凝重:“‘醉魂引’本身并非劇毒,極難察覺。其解藥更是稀世奇珍,名為‘九轉(zhuǎn)還魂草’,只生于極北苦寒之地的萬年玄冰縫隙中,百年難覓一株。且中毒日久,神智沉疴難返,縱有解藥,也…未必能完全清醒?!?/p>
希望渺茫!如同冰冷的雪水澆在心頭!
蕭明煜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無力感和更深的憤怒交織。但他眼中那抹冰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縱有萬分之一希望,他也要為母親搏上一搏!
“聽風閣…可能尋得此草?”他盯著蘇若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蘇若雪沉默片刻,迎著蕭明煜那近乎絕望又帶著最后希冀的目光,緩緩而堅定地點頭:“聽風閣在北疆和極北之地確有暗線。妾身已發(fā)出最高級別的‘尋珍令’,不惜一切代價,搜尋‘九轉(zhuǎn)還魂草’蹤跡!縱使…希望渺茫。”
“好!”蕭明煜重重一拳砸在身旁的軟榻扶手上,“無論付出何等代價,務必找到它!”
車廂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氣氛卻比之前更加凝重。風雪拍打著車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仿佛無數(shù)窺伺的鬼魅在低語。
接下來的路途,在沉默與戒備中度過。馬車日夜兼程,護衛(wèi)輪班警戒,不敢有絲毫懈怠。蘇若雪強撐著精神,一邊處理著聽風閣不斷傳來的、關(guān)于盤蛇組織追查進展和京城動態(tài)的密報,一邊在顛簸中為蕭明煜分析局勢,梳理線索。她的臉色因勞累和傷痛而更加蒼白,但眼神卻始終沉靜銳利。
蕭明煜則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絕世兇刃,沉默地消化著所有信息,推演著京城可能面臨的局面,同時將擔憂深埋心底。他幾次想開口讓蘇若雪停下休息,但看到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專注和堅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只能默默地將暖爐撥得更旺,將溫水遞到她手邊。
三日后,風雪稍歇。車隊抵達距離京城尚有三百余里的一個必經(jīng)之地——黑石驛。這是一座依托驛站形成的小鎮(zhèn),此刻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顯得格外冷清。
車隊并未進入驛站投宿,而是在小鎮(zhèn)邊緣一處不起眼的、由聽風閣秘密經(jīng)營的客棧后院停下。此處更為隱蔽安全。
蘇若雪需要換藥,蕭明煜也需要親自聽取聽風閣核心暗樁的當面匯報。護衛(wèi)們立刻散開,占據(jù)各處要害位置,布下嚴密的警戒。
客棧溫暖的房間內(nèi),老醫(yī)官小心翼翼地解開蘇若雪肋下的繃帶。傷口愈合情況尚可,但長途顛簸和勞神,讓邊緣有些發(fā)紅。醫(yī)官重新清洗上藥包扎,動作利落。
蕭明煜站在窗邊,背對著房間,目光警惕地掃視著窗外寂靜的雪夜小鎮(zhèn)。他耳力極佳,能清晰地聽到醫(yī)官換藥時蘇若雪偶爾壓抑的抽氣聲,每一次細微的聲響都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微微抽動。
就在醫(yī)官包扎完畢,準備告退之時——
“咦?”老醫(yī)官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蘇若雪換下的、沾染著些許滲出血跡的繃帶內(nèi)襯,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驚疑。
“怎么了?”蕭明煜猛地轉(zhuǎn)身,眼神銳利如刀。
老醫(yī)官湊近那點血跡,仔細端詳,又從藥箱中取出一根極細的銀針,在血跡邊緣極其輕微地刮取了一點,放在鼻尖下仔細嗅聞,又對著燭光仔細觀察銀針尖端。他的臉色漸漸變得極其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駭然。
“王爺…蘇先生…”老醫(yī)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這血…不對!”
“什么不對?”蕭明煜幾步跨到榻前,蘇若雪也抬起了清冽的眸子。
“蘇先生傷口崩裂滲出的血…除了之前的混合毒素殘留…老朽…老朽似乎還嗅到了一絲…極其極其微弱的‘金線蠱’的氣味!”老醫(yī)官的聲音充滿了驚恐,“這…這不可能啊!此蠱早已絕跡多年!”
“金線蠱?”蕭明煜和蘇若雪同時出聲,眼中都充滿了驚疑。
“是!”老醫(yī)官聲音發(fā)顫,“此蠱非毒,而是一種極其陰損的苗疆秘蠱!中蠱者初期毫無異狀,但體內(nèi)會被種下蠱引。一旦施蠱者催動母蠱,蠱引便會化為無數(shù)細微如金線的蠱蟲,隨血脈流竄全身,啃噬血肉,痛苦萬分,最終…全身精血枯竭而亡!且…此蠱最陰毒之處在于,蠱引極難察覺,往往潛伏數(shù)月乃至數(shù)年,一旦爆發(fā),藥石無靈!蘇先生傷口滲出的血中那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與古卷記載的‘金線蠱引’初成時的氣味…極其相似!”
金線蠱!
潛伏體內(nèi),引而不發(fā)!催動即亡!
蘇若雪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要蒼白!她猛地想起雪原伏擊時,那個被她格開、卻依舊在她肋下留下傷口的陰狠刀鋒!那刀上不僅淬了混合劇毒,竟還隱藏著如此陰損的蠱引!
盤蛇組織!不僅要她的命,還要讓她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成為對付蕭明煜的絕殺武器!一旦她在蕭明煜身邊蠱發(fā)身亡…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蘇若雪的四肢百?。?/p>
蕭明煜眼中那壓抑已久的冰焰,在這一刻徹底爆發(fā)!狂暴的殺氣如同實質(zhì)的颶風,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燭火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他一步上前,冰冷的、帶著微微顫抖的手,猛地抓住老醫(yī)官的肩膀,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咆哮,帶著毀天滅地的殺意:
“解!給本王解!不惜一切代價!解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