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帝臨朝,舊債索命金鑾殿外,漢白玉鋪就的廣場恢弘肅穆,延伸至天際。
初冬的寒風,裹挾著北地特有的凜冽,刀子般刮過跪伏在地的百官宮人。
明黃色的儀仗如同盤踞的金龍,旌旗獵獵,在灰蒙的天色下招展著新帝無可匹敵的威權(quán)。
山呼萬歲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臣服與敬畏。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排山倒海,撞擊著冰冷的宮墻,回蕩在空曠的廣場上。
凌薇就跪在這片聲浪的最外圍,混雜在一群低階宮人之中。身上粗糙的靛藍色宮裝單薄如紙,
根本無法抵御這刺骨的寒意。膝蓋下的金磚,早已被凍得如同寒冰地獄的基石,
絲絲縷縷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料,針扎似的鉆進骨頭縫里。她垂著頭,
額角沁出的冷汗卻瞬間被冷風吹干,留下僵硬的冰涼。周遭是烈火烹油般的狂熱,
她卻感覺自己正墜入無底的冰窟,連血液都快要凝固。她不敢抬頭,但那雙眼睛,
那兩道穿透了冕旒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穿透了洶涌人潮、精準無誤釘在她身上的視線,
卻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狠狠攮進她的脊椎。是他!蘇衍!
那個被她親手、無數(shù)次踩進泥濘深淵里,如同碾死一只螻蟻般輕賤過的質(zhì)子蘇衍!龍椅之上,
年輕的帝王身著玄黑為底、繡以繁復(fù)十二章紋的袞服,
金線在陰沉的天光下折射出冰冷的輝芒。十二旒白玉珠微微晃動,
半掩著其后那張足以傾倒眾生的臉——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緊抿,
下頜線條冷硬得如同磐石。那張臉,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與隱忍,只剩下無邊的俊美妖異,
以及沉淀其下的、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冰冷無情。他端坐于至高之位,如同神祇俯視螻蟻,
目光掃過匍匐的眾生,最終,那視線帶著一絲若有似無、卻足以讓人肝膽俱裂的弧度,
定格在凌薇藏身的位置。凌薇的心臟在那一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捏,
幾乎要爆裂開。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的口鼻,
窒息感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耳畔的山呼萬歲變成了遙遠的嗡鳴,
腦海里只剩下瘋狂刷屏、幾乎要沖破頭顱的尖叫:完了!徹底完了!
那個被她肆意折辱、踩在腳下、視作任務(wù)踏腳石的“小瘋子”…他真的…君臨天下了!
那些刻意遺忘、深埋心底的冰冷畫面,不受控制地、帶著血腥味洶涌而出,
在她眼前瘋狂閃回——寒冬臘月,質(zhì)子府破敗的后院。 天空飄著鵝毛大雪,
天地間一片死寂的蒼白。剛及弱冠的少年蘇衍,只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薄棉襖,
凍得唇色烏青,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微微顫抖。凌薇,
那時還是一身華貴貂裘、被眾星捧月的“貴女”。她捧著一只價值連城的羊脂白玉盞,
唇角掛著天真又殘忍的笑意,指尖一松。 “啪嚓——!
” 清脆的碎裂聲在雪地里格外刺耳。 “哎呀,真是可惜?!彼首黧@訝地掩口,
隨即揚著下巴,用施舍般的口吻命令道,“蘇衍,還愣著做什么?這玉盞可是御賜之物,
碎了是要掉腦袋的。你,用手,把每一片碎瓷都給我撿起來,一片也不能少!
” 少年猛地抬頭,那雙狹長漂亮的鳳眸里,盛滿了震驚、屈辱,
還有一絲被刻意壓下的、受傷幼獸般的脆弱。他死死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沉默地、僵硬地彎下腰,伸出凍得通紅、骨節(jié)分明的手,
探向那堆散落在皚皚白雪中、閃爍著冰冷寒光的碎瓷。
尖銳的棱角輕易割破了他凍得麻木的皮膚。鮮紅的血珠,一滴,兩滴…落在純凈的白雪上,
洇開刺目的紅梅。他仿佛感覺不到痛,只是機械地、一片一片地撿拾著,
任由更多的鮮血染紅手指,滴落在雪地,留下蜿蜒刺目的痕跡。凌薇裹緊溫暖的貂裘,
饒有興致地看著,直到任務(wù)面板上那代表“欺辱值”的進度條,滿意地跳動了一格。
暖春時節(jié),御花園廢棄的角落。 廢棄的蛇窟,洞口被半人高的荒草掩蓋,
散發(fā)著潮濕腐朽的氣息。凌薇帶著幾個跟班侍女,“恰好”路過。
她看到獨自坐在不遠處石頭上看書的蘇衍,陽光落在他安靜的側(cè)臉上,
竟有幾分不真實的柔和。一個惡意的念頭瞬間攫住了她。 她笑著走過去,步履輕快,
裙裾飛揚。 “蘇衍,你看那邊是什么?”她指著蛇窟的方向,語氣輕快。
少年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望去。就在那一瞬間,凌薇臉上的笑容驟然變得冰冷而猙獰,
她猛地伸出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推! “啊——!
” 一聲短促的驚呼被沉悶的落地聲打斷。蘇衍猝不及防,
整個人跌入那深不見底、黑暗幽深的蛇窟。下面立刻傳來壓抑的悶哼,
以及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蛇類吐信的嘶嘶聲! 凌薇站在洞口,俯視著那片吞噬了少年的黑暗,
聽著下面?zhèn)鱽淼膾暝c蛇類的動靜,臉上重新掛起甜美的笑容,
仿佛剛剛只是玩了一個無傷大雅的游戲。她甚至愉悅地哼起了小調(diào),因為腦海中,
那該死的進度條又往前跳了一大截。任務(wù)完成的那個黃昏。 大雨傾盆,
沖刷著骯臟泥濘的地面。凌薇撐著華貴的油紙傘,站在回廊下,
居高臨下地看著泥水里那個掙扎著想爬起來的少年。他渾身濕透,沾滿污泥,
裸露的手臂和臉頰上布滿了新舊交疊的傷痕,有鞭痕,有擦傷,有被碎瓷割裂的口子,
還有蛇咬留下的烏紫腫脹。他的眼神,不再是幼獸般的受傷,而是一片死寂的荒蕪,
空洞地望著她,仿佛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 凌薇的心情卻前所未有的輕松暢快。
折磨了他整整三年,那個該死的“虐渣男配”任務(wù)進度條,終于走到了100%,
閃爍著刺眼的金光。她自由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極盡輕蔑和厭惡的弧度,紅唇輕啟,
吐出的話語比這冰冷的雨水更刺骨: “嘖,真是…沒用的東西?!?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穿透雨幕,砸在泥濘中少年的耳膜上。她再未多看他一眼,
仿佛拂去一粒礙眼的塵埃,轉(zhuǎn)身,裙裾飛揚,毫不留戀地消失在雨幕籠罩的回廊深處。
只留下那個在污泥中掙扎、眼神徹底熄滅的少年?!氨菹掠兄肌?/p>
” 一聲尖利得如同鐵器刮過琉璃的宣召,驟然撕裂了凌薇沉溺的冰冷回憶,
也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宣——宮人凌薇——近前覲見——!
”“宣——宮人凌薇——近前覲見——!”聲音在金鑾殿前空曠的廣場上回蕩,
帶著不容置疑的皇權(quán)威嚴,如同九幽之下索命的喪鐘!剎那間,
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戛然而止。整個廣場陷入一片死寂,連風聲似乎都凝滯了。無數(shù)道目光,
如同聚光燈般,帶著驚疑、好奇、審視、幸災(zāi)樂禍…齊刷刷地聚焦在凌薇身上!
她成了這恢弘祭典上,唯一的、突兀的焦點。凌薇渾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間倒流,
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高踞龍椅之上的目光,
帶著淬了毒的冰寒和刻骨的恨意,牢牢鎖定著她,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她釘在原地。那目光,
比寒冬的碎瓷更鋒利,比蛇窟的黑暗更深沉,比泥濘中的絕望更沉重。逃?無處可逃。死?
或許就在下一刻。求生的本能,在極致的恐懼中,壓榨出最后一絲力氣。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虛假的清明。她必須站起來,走過去。
在死一般的寂靜和無數(shù)目光的注視下,凌薇用盡全身的力氣,撐起僵硬冰冷的身體,
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膝蓋傳來刺骨的酸痛。她低著頭,
避開那來自高處的、幾乎要將她凌遲的目光,一步一步,
朝著那象征著至高無上權(quán)力、也昭示著她血色末路的龍椅走去。腳下的金磚,冰冷堅硬,
每一步落下,都發(fā)出輕微卻如同擂鼓般敲在她心上的聲響。前方,
是龍椅上那模糊卻無比清晰的身影,是未知卻必定殘酷的結(jié)局。身后,是無數(shù)雙窺探的眼睛,
是凝固的空氣。短短幾十步的距離,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她感覺自己不是在走向龍椅,
而是在走向斷頭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踩在冰冷的刀尖上,
踩在她當年親手潑灑在蘇衍身上的鮮血里。冷汗,再次浸透了單薄的宮裝,
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在死寂的廣場上微弱卻清晰。
那龍椅上的身影越來越近,冕旒珠玉后的面容也愈發(fā)清晰——冰冷,俊美,妖異,
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只有審視獵物的殘酷。終于,她走到了丹陛之下,
距離那御座不過十步之遙。
清晰地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屬于帝王的威壓和屬于蘇衍個人的、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陰鷙恨意。
她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刺骨的金磚上,額頭觸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整個世界,
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和上方那兩道冰冷刺骨、如同實質(zhì)利刃的目光。舊債已至,
索命而來。第二章:囚凰于籠,舊日夢魘“帶下去?!饼堃紊?,年輕帝王的聲音響起,
如同玉磬敲擊寒冰,清晰、冷漠,沒有一絲波瀾。既沒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
也沒有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只有一種宣告既定事實的、不容置喙的冰冷。“安置于棲凰閣,
好生‘伺候’?!薄斑?!
”兩名身著玄黑鐵甲、面容冷硬如巖石的禁衛(wèi)軍無聲地出現(xiàn)在凌薇身側(cè),如同提線木偶般,
一左一右架起了她早已癱軟無力的雙臂。他們的動作沒有絲毫憐香惜玉,
鐵鉗般的手指深深嵌入她的皮肉,帶來尖銳的痛楚,
卻也奇異地讓她從瀕死的麻木中找回了一絲神智。棲凰閣?凌薇混沌的大腦艱難地轉(zhuǎn)動著。
這個名字…諷刺得讓她想笑,卻又渾身發(fā)冷。棲凰?她算哪門子的鳳凰?
分明是即將被拔光羽毛、鎖入金籠待宰的雉雞!她被拖拽著,
幾乎是腳不沾地地離開了那片讓她窒息的廣場。身后,山呼萬歲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潮水,
將她這個微不足道的插曲徹底淹沒。那來自龍椅的冰冷視線終于移開,
可凌薇卻感覺那無形的枷鎖更加沉重地套在了她的脖子上。穿過一道道朱紅宮門,
走過一條條深長的宮巷。冬日的陽光吝嗇地灑下,在巍峨的宮墻上投下冰冷的陰影。
禁衛(wèi)軍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宮道里回蕩,每一步都敲在凌薇的心上。
她不知道自己被帶往何方,只知道離那龍椅越遠,那刻骨的恐懼非但沒有減輕,
反而沉淀下來,變成一種更深的、粘稠的絕望。不知過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宮殿出現(xiàn)在眼前。朱漆大門,琉璃瓦頂,飛檐翹角,雕梁畫棟。
殿前甚至還有一小片精心打理過的園子,幾株梅樹在寒風中倔強地伸展著枝椏,
點綴著零星的紅苞。門楣上,“棲凰閣”三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光。
宮殿華麗異常,遠非她之前所住的低等宮女房可比。然而,
當那沉重的殿門在她身后無聲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時,
一股深入骨髓的死寂和寒意瞬間包裹了她。殿內(nèi)陳設(shè)極盡奢華。
紫檀木的桌椅泛著幽暗的光澤,云錦織就的帳幔層層疊疊,
博古架上擺著價值不菲的玉器古玩,地上鋪著厚厚的、繡著繁復(fù)鳳凰牡丹圖案的波斯地毯,
踩上去綿軟無聲。巨大的銅獸香爐里,裊裊升起名貴的龍涎香,氣味馥郁,
卻絲毫驅(qū)散不了那股無形的冰冷。這里沒有一絲人氣。窗戶緊閉,
沉重的簾幔遮住了大部分光線,使得殿內(nèi)光線昏暗,如同黃昏提前降臨。空氣仿佛凝滯了,
帶著一股塵封已久的、華麗棺槨般的氣息。那些價值連城的擺設(shè),此刻在凌薇眼中,
都像是陪葬的冥器,散發(fā)著不祥的幽光。她踉蹌著走到一張紫檀圓桌旁,
想扶住桌面支撐自己發(fā)軟的身體。目光卻猛地定住了,渾身的血液瞬間再次凍結(jié)!桌面上,
靜靜地擺放著一套茶具。細膩的白瓷,溫潤的光澤。其中一只小巧的青瓷茶盞,那器型,
那釉色…與她當年在雪地里親手摔碎、逼著蘇衍赤手撿拾的那一只…一模一樣!不,
不是一模一樣!凌薇的心跳驟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縮!她顫抖著伸出手,
指尖還未觸碰到那茶盞,目光卻死死鎖定了茶盞邊緣——那里,
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修補痕跡!一道細細的、蜿蜒的金線,如同丑陋的傷疤,
貫穿了原本完美無瑕的釉面!這是…當年那只碎盞的殘片…重新鋦起來的!
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讓她如墜冰窟!這不是巧合!這是蘇衍刻意的!
是赤裸裸的、無聲的宣告!如同將她的罪證,堂而皇之地擺在她的面前,日夜提醒!
她猛地縮回手,仿佛那茶盞是燒紅的烙鐵。環(huán)顧四周,這華麗囚籠的每一個角落,
似乎都潛藏著過去的陰影。那厚重的簾幔后,會不會突然出現(xiàn)蛇窟的幻影?
那鋪著柔軟地毯的地面,會不會瞬間變成冰冷的、沾滿污泥的泥濘?凌薇扶著冰冷的桌沿,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殘存的理智分析這絕望的處境。蘇衍恨她入骨,
這點毋庸置疑。以他如今掌握生殺予奪的帝王權(quán)柄,要她死,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但他沒有。他把她關(guān)進這華麗冰冷的“棲凰閣”,用那只鋦補的碎盞日夜折磨她的神經(jīng)。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死,對她而言,是太輕太便宜的解脫。他要報復(fù)。
要百倍、千倍地償還她當年施加給他的痛苦。他要慢慢地折磨她,從精神到肉體,
讓她在無邊的恐懼和絕望中,一點點崩潰,如同他當年那樣。他想要她生不如死!
凌薇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著顫。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幾乎要將她溺斃。
但她骨子里那股屬于現(xiàn)代靈魂的、在絕境中求生的狠勁,被這極致的恐懼逼了出來。
不能崩潰!絕不能!唯一的生路在哪里?籌碼…她有什么籌碼?凌薇強迫自己回憶,
回憶關(guān)于蘇衍的一切?;貞浤莻€在泥濘中眼神死寂的少年質(zhì)子。除了滔天的恨意,
蘇衍的性格里還有什么?偏執(zhí)?瘋狂?病態(tài)?
對…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她忽略的…她的腦海中,
極其模糊地閃過一個畫面:也是一個寒冷的冬天,
她似乎…隨手將一塊自己覺得太甜膩的點心,丟給了蜷縮在角落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少年。那時,
她只是純粹地嫌惡那點心,像丟棄垃圾一樣。但少年…似乎…抬了一下頭?那死寂的眼底,
是不是飛快地掠過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光?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那點微光…能算籌碼嗎?
荒謬!如同在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尋找一根救命稻草!可這已經(jīng)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
那點微乎其微的、屬于“凌薇”這個存在本身(而非任務(wù)執(zhí)行者)可能殘留的、扭曲的影響?
或者說,是蘇衍病態(tài)執(zhí)念中,一個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支點?凌薇靠著冰冷的墻壁,
緩緩滑坐到同樣冰冷的地毯上。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但眼神卻一點點凝聚起來,
帶著一種困獸般的、破釜沉舟的決絕。她必須活下去!哪怕希望渺茫如星火!
她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包括蘇衍那扭曲到極致的心理!就在她思緒翻騰,
努力在絕望中構(gòu)筑一絲脆弱的防線時,殿門外傳來了極輕微、卻足以讓她心臟驟停的腳步聲。
輕盈,穩(wěn)定,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腳步聲停在門外。沉重的殿門,
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光線涌入,勾勒出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蘇衍來了。沒有儀仗,
沒有侍從。他換下了沉重的袞服,穿著一身玄色暗云紋的常服,玉帶束腰,更顯得肩寬腰窄,
身姿如修竹般挺拔。烏黑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幾縷碎發(fā)垂落額角,
柔和了冕旒下的帝王威儀,卻更凸顯出那張臉的俊美無儔。然而,當他踏入殿內(nèi),
隨手關(guān)上殿門,隔絕了最后一絲外界的光線時,整個棲凰閣的空氣驟然凝固、沉降。
他身上沒有了朝堂上的那種堂皇威壓,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內(nèi)斂、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陰鷙戾氣。如同深淵本身,
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混合著帝王天生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形成一張無形的巨網(wǎng),
將凌薇牢牢罩在其中。殿內(nèi)昏暗的光線落在他臉上,一半在陰影里,
一半被窗欞透進的微光映亮。那雙狹長漂亮的鳳眸,此刻深不見底,
不再是年少時的脆弱或死寂,而是翻涌著濃稠如墨的瘋狂與刻骨的恨意,
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在看似平靜的冰面下劇烈地涌動。他緩步走近,步伐從容,
如同巡視自己領(lǐng)地的猛獸。每一步,都踏在凌薇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上。最終,
他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下。居高臨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帶著倒刺的鞭子,
一寸寸掃過她蜷縮在地毯上、狼狽不堪的身體,最后停留在她慘白如紙、布滿恐懼的臉上。
凌薇的呼吸停滯了。
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龍涎香混合著一種冷冽的、如同雪后松針的氣息。
這本該是清冽好聞的味道,此刻卻讓她作嘔。他緩緩俯下身。修長、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
帶著玉石的微涼,不容抗拒地伸了過來,冰涼的指尖精準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之大,
幾乎要捏碎她的頜骨。劇痛傳來,迫使她不得不抬起頭,仰視他。四目相對。
凌薇在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驚恐萬狀、扭曲變形的倒影。
也看到了那倒影之后,翻騰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火焰。
“孤的‘好姐姐’…”蘇衍開口了,聲音低沉悅耳,如同上好的古琴撥動,
卻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冰冷黏膩,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緩慢地鉆進她的耳膜,
“這棲凰閣,可還住得習慣?”他捏著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更加仰起頭,
露出脆弱的脖頸。他俯得更近,溫熱的呼吸若有似無地拂過她冰冷的耳廓,帶來一陣戰(zhàn)栗。
“比當年質(zhì)子府那漏風的破屋子,暖和多了吧?”那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譏諷,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針,狠狠扎進凌薇的記憶深處,刺破那些她不愿面對的、血淋淋的畫面。
凌薇的下頜被捏得生疼,眼淚生理性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失語,但她知道,
此刻沉默等于認命。她必須開口,哪怕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陛…陛下…”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顫音,
“昔日…是奴婢年少無知…犯下…犯下大錯…”她試圖求饒,
試圖用卑微的姿態(tài)喚起一絲憐憫。然而,話未說完?!板e?”蘇衍驟然打斷她,
捏著她下巴的手指猛地收緊!力道之大,讓凌薇痛得悶哼一聲,眼淚瞬間滑落。
他唇角勾起一抹極致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殘忍。
“不,你沒錯?!彼⒅蛱弁炊で哪?,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如同宣判,
“你教了孤很多。”他猛地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那雙翻涌著瘋狂恨意的眼睛,
如同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要將她的靈魂都吸進去撕碎?!氨热?,”他壓低了聲音,
氣息危險地拂過她的唇瓣,“如何在最深的絕望里,活下來…”他頓了頓,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碾磨出來,帶著血腥味:“然后,爬上來,把曾經(jīng)踐踏孤的人,
一個一個…”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再次掃過她慘白的臉,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拆解玩物般的審視?!啊搿⑺??!弊詈笠粋€字落下,
如同重錘敲擊。他猛地松開了鉗制她下巴的手。凌薇失去支撐,軟倒在地,大口喘息,
下巴上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蘇衍直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如同爛泥般的狼狽,
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他慢條斯理地從寬大的袖袍中,
取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用上等紫檀木雕刻著繁復(fù)龍紋的錦盒。
錦盒被隨意地丟在了凌薇面前的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孤的賞賜。”他語氣平淡,
仿佛在丟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好好保管,日夜相對?!闭f完,他再未看地上的凌薇一眼,
轉(zhuǎn)身,玄色的衣擺劃過一個冷硬的弧度,如同來時一般,無聲地走向殿門。
沉重的殿門再次開啟,又在他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隔絕了光線,
也隔絕了他帶來的那令人窒息的威壓和恨意。棲凰閣內(nèi),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只有凌薇粗重的喘息聲,和地毯上那個靜靜躺著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紫檀錦盒。
凌薇顫抖著伸出手,指尖碰到那冰冷的木盒,如同碰到燒紅的烙鐵,猛地縮回。
她死死地盯著那盒子,仿佛里面盤踞著擇人而噬的毒蛇。最終,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懼。
她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顫抖著打開了盒蓋。沒有毒蛇。盒子里,鋪著明黃色的絲絨。
絲絨之上,靜靜地躺著十幾片大小不一、邊緣鋒利的碎瓷片!那些瓷片,白中泛青,
釉色溫潤——正是當年那只羊脂白玉盞的碎片!每一片碎裂的邊緣,
都沾染著已經(jīng)變成暗褐色的、陳舊干涸的血跡!那是蘇衍的血!是她當年親手造就的罪證!
它們被精心地收集起來,如同最珍貴的戰(zhàn)利品,此刻被送到她的面前,讓她“日夜相對”!
凌薇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惡心感涌上喉嚨。她猛地捂住嘴,干嘔起來,
卻什么也吐不出。她看著那些染血的碎瓷片,仿佛看到了自己鮮血淋漓、被寸寸切割的未來。
寒意,比棲凰閣的冰冷更甚,瞬間浸透了她的骨髓。她癱坐在地,
目光空洞地望著那些碎瓷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地獄,真的就在眼前。
而那個將她打入地獄的魔鬼,才剛剛開始他的游戲。第三章:步步驚心,
扭曲試探棲凰閣的日子,變成了一場漫長而無聲的酷刑。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不清,
只有無處不在的冰冷、死寂,和那錦盒里碎瓷片無聲的詛咒,提醒著凌薇她的處境。
蘇衍沒有再出現(xiàn),但他的“關(guān)照”卻無孔不入,如同跗骨之蛆,
精準地撕扯著凌薇緊繃的神經(jīng)。每日送來的膳食便是第一重折磨。
有時是極盡奢華的珍饈美味:燕窩燉得晶瑩剔透,魚翅羹濃稠鮮美,
連米飯都粒粒分明如珍珠。但更多的時候,
至生理性反胃的東西——油膩肥厚的紅燒肉(她曾當著他的面鄙夷過這是“下賤人才吃”),
散發(fā)著濃烈腥氣的魚膾(她曾因嫌棄腥味而將整盤魚掀翻在他身上),
甚至…有時會故意做成微微發(fā)餿的模樣,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味,與她當年心情惡劣時,
故意將餿掉的食物丟給他“享用”的情景如出一轍!每一次看到這些食物,
凌薇都感覺胃部劇烈抽搐。吃?如同吞刀。不吃?送膳太監(jiān)那看似恭敬實則冰冷麻木的眼神,
無聲地傳遞著帝王的意志:這是“恩賜”,不容拒絕。她只能強迫自己咽下,
每一口都如同咽下屈辱和恐懼的毒藥,食不知味,味同嚼蠟。殿內(nèi)伺候的宮女太監(jiān),
人數(shù)不多,個個低眉順眼,行動無聲,如同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他們對凌薇保持著表面上的恭敬,稱呼她為“凌姑娘”,行禮一絲不茍。但那種恭敬,
是冰冷的,是疏離的。他們的眼神,永遠低垂著,偶爾飛快地瞥過她時,
里面盛滿了無法掩飾的恐懼,仿佛她是什么沾染了瘟疫的不祥之物。
他們與她保持著絕對的距離,除了必要的傳話和送物,絕不多說一個字,多做一件事。
整個棲凰閣,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冰封陵墓,而她,就是那棺槨中尚未死透的祭品。
那只紫檀錦盒,如同一個惡毒的詛咒,被放置在凌薇寢室內(nèi)最顯眼的梳妝臺上。
她無法忽視它的存在。每日梳洗,鏡中映出的除了自己日漸憔悴蒼白的臉,
就是那錦盒冰冷猙獰的輪廓。蘇衍的命令是“日夜相對”。凌薇知道,這不是玩笑。
這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凌遲。第三天,她終于強迫自己,顫抖著手打開了錦盒。
看著那些沾著暗褐色血跡的碎瓷片,胃里又是一陣翻攪。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了某種決心。
她找來一塊最柔軟的絲綢帕子,開始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擦拭那些碎瓷片。
動作極其輕柔,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她努力放空大腦,不去想這些瓷片代表的意義,
不去想它們沾染的是誰的血。她只是專注地擦拭著,試圖用這種近乎自虐的順從,
來麻痹自己,也或許…是做給那些無處不在的眼睛看的?
就在她擦拭到一片邊緣尤其鋒利的碎瓷時,手指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
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嘶——!”尖銳的痛感瞬間傳來!
鋒利的瓷片邊緣輕易地割破了她左手食指的指腹,殷紅的血珠立刻涌了出來,
滴落在她手中潔白的絲綢帕子上,洇開刺目的紅梅。凌薇痛得一縮手,
看著指尖迅速冒出的血珠,心中卻猛地一動!這不是意外。或者說,這意外來得…恰到好處!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計劃,瞬間在她腦海中成型——苦肉計!蘇衍恨她,恨她的冷酷,
恨她的無情。那么,如果她流露出痛苦、脆弱,甚至…受傷呢?會不會觸動他那扭曲心理中,
關(guān)于當年那一點點“微光”的記憶?哪怕只有一絲可能?這無疑是在刀尖上跳舞,
賭注是自己的命!但坐以待斃,同樣是死路一條!凌薇沒有立刻去處理傷口,
反而任由那血珠繼續(xù)滲出,染紅了指尖。她甚至故意將沾了血的帕子,
就放在梳妝臺顯眼的位置。然后,她如同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
繼續(xù)“專注”地擦拭著剩下的瓷片,只是動作明顯帶上了幾分笨拙和隱忍的顫抖。
她能感覺到,角落里侍立的小太監(jiān),目光飛快地掃過她的手指和那方染血的帕子,
隨即又迅速垂下,但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成了!消息一定會傳出去!接下來的時間,
凌薇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她不知道蘇衍會有什么反應(yīng)。是暴怒?是冷笑?
還是…根本不屑一顧?等待,比直接的酷刑更煎熬。直到午后,
一個意想不到的“轉(zhuǎn)機”出現(xiàn)了。一個面生的小太監(jiān)低著頭進來傳話:“凌姑娘,
今日天氣尚可,陛下有旨,允姑娘至御花園西苑散心片刻,不得逾時。”散心?在御花園?
凌薇的心猛地一跳。這絕不可能是恩典!更像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