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安瞳孔緊縮!心臟幾乎跳出胸腔!
“嗆啷——!”
一道同樣清厲、卻帶著截然不同金石煞氣的刀光!如同裂帛的霹靂!自官道側(cè)旁一株粗壯古槐的繁茂樹冠中怒劈而下!
刀光熾烈!帶著大胤官武特有的堂皇正大之氣!刀刃修長帶弧,正是制式雁翎刀!刀身上光紋流動,隱隱泛著赤金鋒芒!刀勢奇快、奇準(zhǔn)、奇狠!后發(fā)而先至!不偏不倚!徑直劈斬在那抹即將刺入鐵鈞脖頸的冰魄寒星之上!
“鐺——??!”
金鐵交鳴聲比方才任何一次碰撞都更激越!如同九天雷霆炸響在耳畔!空氣被兩股同樣強(qiáng)大卻性質(zhì)迥異的氣勁撕裂!一圈凝實的透明氣浪猛地炸開!
狂暴的勁風(fēng)席卷而出!將鐵鈞魁偉的身軀硬生生推出幾步!他悶哼一聲,用槍桿杵地方才穩(wěn)住,嘴角溢出一道暗紅血線!那持刀者也被震得從半空中倒翻而下,姿態(tài)卻異常瀟灑利落,雙足在泥地輕點(diǎn),旋身卸力,穩(wěn)穩(wěn)落在戰(zhàn)圈之外。
持刀者現(xiàn)身!一身筆挺的大胤殿前司指揮使武官常服,玄色緞面鑲著赤紅的官邊,在夕陽下閃著沉穩(wěn)的威儀光暈。他身材修長挺拔,肩背線條寬闊而不顯臃腫,腰間束著锃亮的犀角玉帶,更襯得猿臂蜂腰??疵嫒莶贿^二十余歲,眉目清朗俊逸,嘴角天生微揚(yáng),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刀不過是隨手而為。但那握著雁翎刀刀柄的手指修長而有力,骨節(jié)分明,虎口處明顯有著厚實的硬繭。尤其那雙含笑的眼眸,此刻如同兩點(diǎn)深藏于春水下的寒星,明亮、銳利、沉穩(wěn),牢牢鎖住那持劍的白衣女子。
官服青年隨手挽了個刀花,雁翎刀穩(wěn)穩(wěn)斜指身側(cè)地面,姿態(tài)看似隨意,卻處處是攻守兼?zhèn)涞膰?yán)謹(jǐn)。目光掠過狼狽不堪、喘息如牛的鐵鈞,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驚訝和欣賞,最終落在白衣女子身上,朗聲笑道:“喲?何方高人?身手俊得很哪!不過在我大胤境內(nèi)劫掠官……呃,平民商隊,怕是不太講究吧?”他目光掃過地上的尸體和破爛的貨車,將“官道”二字臨時咽了下去,語調(diào)輕松,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子理所當(dāng)然的官府威嚴(yán)。
“嗚——!嗚——!”
沉悶而厚重的牛角號聲由遠(yuǎn)及近,如同悶雷滾過大地!緊接著是密集如驟雨、整齊劃一的金鐵踐踏大地之聲!煙塵騰起,一面黑底紅字的“官”字大旗率先撞破塵埃!旗下一片如林的槍戟寒光閃爍!大群盔甲鮮明、行動迅捷的官兵如同鋼鐵洪流,轉(zhuǎn)瞬間已封堵住了官道兩頭!當(dāng)先一名百戶軍官手中戰(zhàn)刀高舉!厲聲斷喝:“白蓮教匪!抗旨拒捕!格殺勿論!?。 ?/p>
聲震四野!鋼刀出鞘聲密集如雨!官軍煞氣瞬間彌漫開來!
蒙面女子的目光越過擋路的青年武官,掃視了一眼已成合圍之勢、鐵壁般的官軍陣列。那雙寒潭深眸中沒有絲毫慌亂,唯有一抹極淡的、近乎輕蔑的冷嘲稍縱即逝。她目光深深看了一眼被官兵保護(hù)在核心、神情復(fù)雜難辨的辣安,又掠過那幾輛不起眼的破車。似乎要將這些情景刻印下來。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素白的身影猛地向后一蕩!寬大的衣袖如同白鶴翔空的翅翼,袍袖一卷!
“呼——”
一股帶著奇異蓮香的勁風(fēng)平地旋起!將地上的浮土落葉卷向四周官兵!雖不傷人,卻阻了一瞬視線!就在這剎那!
那身影借著一卷之力,竟如同毫無重量的飛絮,足尖極其隨意地在路旁凸出的巖石上一點(diǎn),整個人已化作一道素白流光,扶搖直上!速度之快,如同平地拔起一道飛虹!幾個呼吸間,那道飄飄渺渺的白影已遠(yuǎn)在百丈開外,融入了蒼茫暮色山林之中,蹤跡全無!驚鴻照影,仿佛方才一切皆是幻夢!
官軍百戶揮刀劈散眼前煙塵,見目標(biāo)已渺無蹤影,狠狠啐了一口:“妖人遁匿!搜!莫放跑一個余孽!”官兵立刻分出一隊,狼群般撲向兩側(cè)密林。
那青年武官歸刀入鞘,動作干凈利落。這才轉(zhuǎn)向臉色煞白、驚魂甫定的辣安,以及正撐著槍桿、劇烈咳嗽喘息、嘴角還掛著血沫的鐵鈞。目光在鐵鈞身上停頓尤其長久,那份純粹力量帶來的沖擊和百戰(zhàn)余生的氣息,明顯引起了這青年武官濃烈的好奇。
他臉上重新掛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抱拳拱手,聲音清朗自報家門:“在下姓芬名達(dá),字紹初,忝為京師殿前司御龍直諸班指揮使,奉旨巡閱三路兼查山東白蓮教案?!彼酃鈷哌^滿目狼藉,落在辣安那張雖狼狽卻難掩清俊的臉上,“爾等何人?因何在此遭白蓮妖教劫掠?方才那些匪徒……不像是普通教匪?”語氣帶著關(guān)切,眼底深處卻是官府中人特有的審視。
…………
入夜。距離遇襲官道不遠(yuǎn),一座孤零零佇立在小鎮(zhèn)邊緣的“悅來客?!绷疗鹆嘶椟S的燈籠。燭光透過糊著厚紙的木格窗欞,在濕冷的泥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客棧大堂里,幾張拼湊起來的四方桌旁擠滿了人。幾盆油汪汪、份量十足的鹵肉,一壇壇開封后酒氣濃烈得直沖鼻腔的當(dāng)?shù)亓淤|(zhì)燒刀子“老刀燒”,驅(qū)散了白日里的血腥和寒氣,也點(diǎn)燃了劫后余生的熱烈。幸存的那七名邊軍老卒喝得面紅耳赤,或勾肩搭背說著葷話,或拍著桌子唾沫橫飛地復(fù)述著黑水城外大戰(zhàn)“鬼鷲”如何驚險,鐵鈞如何一槍刺穿那魔頭的鐵面!激動起來就碰碗,劣酒刺鼻辣喉,卻流淌著最原始的酣暢。
鐵鈞獨(dú)自占據(jù)長條板凳的一端,背脊微弓,如同沉默的山巒。他換下了那身沾血的破襖,只套了件洗得發(fā)白、露著棉絮的舊衫子,露出的肩臂肌肉在燭光下如同起伏的丘陵。他一碗接一碗地悶頭灌著那辛辣刺喉的“老刀燒”,每灌下一碗,那條方才與寒冰劍氣硬撼的右臂便不由自主地緊繃一下,如同蟄伏的傷龍。他偶爾抬眼,目光越過喧囂,銳利地掃向門口、窗戶、角落里不易察覺的陰影,仿佛那抹素白的身影隨時可能踏著月光破門而入。
辣安坐在主位上,臉上被酒氣熏出淺紅,眼眸深處卻沉淀著白日驚懼后的冷冽和深沉。他衣著整潔了許多,顯出一種與周圍喧囂格格不入的安靜。芬達(dá)則被拱在上首客位,身上那套玄底紅邊的殿前司指揮使常服已脫去,只著了里面的靛青色勁裝,更顯肩寬體闊。他酒量似乎極好,正斜倚在長凳上,一條腿屈起踩著凳沿,一只胳膊搭在屈起的膝蓋上,那只修長有力的手悠閑地拎著一個粗瓷酒碗。臉上始終掛著那股懶洋洋的笑,聽著席間老卒們唾沫橫飛地講述,眼神卻是清明的,偶爾落在低頭飲酒的辣安身上,帶著探究的精光。
“……芬大人!”一個喝得舌頭打結(jié)的老卒猛地站起來,舉碗對著芬達(dá),“多……多謝大人救命恩!要不是您……呃……那一刀劈下來,俺們鐵哥兒……可就……”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后面的話淹沒在眾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聲里。
芬達(dá)笑著端碗跟他碰了一下,動作隨意灑脫,仰頭灌下一大口:“舉手之勞。鐵兄弟的槍,硬朗得連大內(nèi)的御龍衛(wèi)高手也不過如此了!”他看向鐵鈞,由衷贊嘆,那目光真誠熾熱。
鐵鈞只是微微抬了抬沾著酒漬的碗沿,眼神沉靜無波,算是回應(yīng),又灌下一碗。
辣安適時舉杯,聲音被酒氣熏染得低沉了些許:“芬大人救命之恩,實不敢忘!”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疲憊與后怕:“此番自金陵販些粗貨北上,原想著避開大路,少些是非……萬沒想到,幾卷破書,幾件舊衣,竟遭了白蓮邪教的眼……若非遇到大人,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嘆了口氣,神情黯淡,將一個不堪旅途兇險的普通行商演繹得惟妙惟肖。連如何被鬼鷲般的盜匪盯上,如何在黑水城那龍蛇混雜之地九死一生勉強(qiáng)脫身,如何在返程又陷入今日的泥沼……半真半假,將大段的血腥搏殺掩在尋常生意的辛酸之下。
他話風(fēng)一轉(zhuǎn),看向芬達(dá),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試探:“只是……大人方才說那女子……名喚白素心?是白蓮教的……圣女?”他微微瞇起眼,“這般人物,竟親自來劫道?實在令人不解……”
芬達(dá)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碗粗礪的邊緣,目光透過蒸騰的酒氣和燭火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語調(diào)沉靜下來:“白素心……名字像山泉一般凈,人……卻著實可怖?!彼凵皲J利了幾分,“這些年圣教勢弱,多在山野愚民中蠱惑,能聚集起今日那等進(jìn)退有度的隊伍,已是罕見,更別提這等身手的圣女了。方才我接她一劍……那劍意冰寒徹骨,陰柔詭譎卻又沛然莫測,分明是頂尖高手,且……非中原武學(xué)路數(shù)。”
他頓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沾了點(diǎn)劣酒,在油膩的木桌上快速寫下一個名字,又瞬間抹去:
“她劍法……似與失傳的‘星落寒江’一脈有幾分相似……可又不盡然。此人,是顆極危險的棋子。”芬達(dá)目光掃過辣安、鐵鈞,聲音壓得更低,“她今日顯然并非為求財而來……那句‘天命昭昭’,更像是在……宣戰(zhàn)?”他搖頭一笑,那玩世不恭的神情重新浮現(xiàn),“不過這些,自有朝廷頭痛。倒是你們,”他看向辣安,嘴角揚(yáng)起熟悉的弧度,“能跟黑水城那些餓瘋了的狼做生意還不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才是真本事!還順帶宰了‘鬼鷲’那種大寇?小陶老板,你這趟北上,走得不尋常??!”
話音不高,卻如同點(diǎn)燃了一條引線!
辣安正舉起酒碗,聞言手腕幾不可察地一抖,幾滴濃烈的“老刀燒”濺出碗沿,滴在桌面上,暈開一小圈深色的酒漬。一直低頭悶飲的鐵鈞動作也隨之一滯。旁邊幾個喝得暈暈乎乎的老卒瞬間瞪圓了眼睛,渾濁的醉眼在辣安和芬達(dá)之間來回掃視,帶著一絲被酒精稀釋的敬畏。連那些喧鬧的劃拳聲都下意識地低了幾分。
芬達(dá)依舊含笑,眼神卻異常亮,如同終于撕開蛛網(wǎng)獵物的靈狐,牢牢鎖住辣安。
就在這陡然安靜、空氣仿佛凝滯的瞬間——
“嘩啦啦!”
客棧緊閉的厚實木窗猛地被一陣怪異的夜風(fēng)掀開!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一片巨大的、顏色詭異到有些刺目的青紫色風(fēng)箏,竟毫無征兆地、被一股無形的力道精準(zhǔn)地“塞”了進(jìn)來!
這風(fēng)箏骨架極細(xì),用某種柔韌的黑色藤條扎制,形制扭曲怪誕,如同某種昆蟲或惡獸的肢節(jié)!風(fēng)箏面則用劣質(zhì)的靛藍(lán)和朱砂混雜著大團(tuán)青紫涂染,在昏黃的燭火下閃爍著妖異的光澤!圖案更是詭異絕倫!中央用朱砂勾勒著一朵巨大的、扭曲怒放的蓮花!蓮瓣邊緣如同染血的爪牙!蓮花正中,赫然是一個被釘在荊棘纏繞的十字架上、面目扭曲痛苦的骷髏頭像!
這風(fēng)箏無聲無息地打著旋兒,飄落在辣安面前的酒桌之上,正好蓋住了他濺出的酒漬!一股極其細(xì)微、卻又令人莫名心悸的腐敗花粉氣味混著青草汁液的氣息從那扭曲的圖案上彌漫開來!
“操——!什么鬼東西?!”一個靠近窗口的老卒被風(fēng)吹得一激靈,驚得跳起來大罵。
辣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那詭異的蓮花骷髏圖案如同活物般撲入眼簾!
鐵鈞一直微垂的頭顱猛地抬起!笠檐陰影下,那雙銳利到極點(diǎn)的狼眸爆出兩道實質(zhì)般的寒光!他握槍的左手五指驟然收緊!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一連串可怕的脆響!一直沉穩(wěn)如山的氣勢,竟瞬間繃緊如滿弦待射的強(qiáng)弓!
芬達(dá)臉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懶散笑意也瞬間凝固!他眼底精芒暴漲,如同炸開的寒星!方才還隨意搭在屈起膝蓋上的右手,如電般扣住了斜靠在桌角的雁翎刀柄!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刀鞘傳來!
桌邊喧鬧的眾人徹底驚??!酒意全消!整個大堂死寂無聲!
只剩那巨大的青紫色妖蓮骷髏風(fēng)箏在桌上妖異地伸展著骸骨般的藤條骨架,腐敗的異香混雜在濃烈的酒氣中,令人窒息。
窗外的風(fēng),嗚咽得更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