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說馬順來得還真是及時,丁良瑞立刻被大家忽視,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殿門。
當(dāng)那道踉蹌的身影跌入殿內(nèi)時,滿朝文武心頭俱是一沉——只見馬順官帽歪斜,飛魚服上沾滿塵土,那張平日里陰鷙狠厲的臉此刻灰敗如死人。
“陛下那邊可曾移營成功?與也先議和了么?”禮部侍郎顫抖著聲音問道。
馬順卻只是以頭搶地,悲號道:“陛、陛下他……”
孫太后哪里坐得住,也顧不得許多,竟直接從珠簾之后走出,急切問道:“到底怎么了!說!”
“也先趁著陛下移營之時,竟發(fā)動偷襲,我軍大敗,遭也先屠戮無算。連陛下也...也不知所蹤?!?/p>
此言一出,便如晴天霹靂一般,讓整個奉天殿立刻安靜下來。
“不可能,皇帝帶了二十萬大軍,怎會被也先幾萬人打敗!”
孫太后顯然不能接受,神情十分激動,隱隱有崩潰前兆。
朱祁鈺對這婦人沒什么好感,但她好歹是大明太后,自己名義上的母后。
只得暗自掐了一把大腿,強行擠出兩滴淚來:“母后勿憂,皇兄吉人天相...”
“對!還有英國公他們……”孫太后突然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張輔世代忠良,定會護(hù)著皇帝殺出重圍!”
馬順的哭聲卻像鈍刀般割碎這最后幻想:“潰兵親眼所見……英國公他們被瓦剌騎兵沖散,根本沒能與陛下匯合……”
“什么!”孫太后又遭打擊,身子一軟,險些摔倒,還是朱祁鈺眼疾手快,將她給扶住,攙到珠簾后坐下。
兵科給事中王竑突然暴起,一腳踹翻殿中香爐,指著西北方向厲喝:
“二十萬大軍葬送土木堡,全因王振這閹奴蠱惑圣駕!”
“臣請誅王振九族!”一名大臣出列附和,“若非這閹宦蠱惑圣聽,二十萬大軍何至葬身土木堡!”
朱祁鈺重新走回御階前,心中暗道:是是是,都是王振的責(zé)任,你們那個正統(tǒng)帝是一點毛病沒有。
不過,這倒是個好機會。
他唇角微揚,忽然轉(zhuǎn)向馬順:“馬指揮使,聽聞王振是你干爹?此刻怎不見你替他分辯兩句?”
沒有這句話還好,朱祁鈺這么一說,大家立刻都反應(yīng)了過來。
滿殿嘩然,眾臣目光如刀,齊刷刷剜向馬順——這不正是王振的頭號爪牙?
王竑指著馬順的鼻子怒罵,“錦衣衛(wèi)乃天子親軍,陛下身陷險境,你身為指揮使卻茍且偷生,還有臉回來?!”
“馬順!你護(hù)駕不力,罪該萬死!”都察院御史李賓厲聲喝道,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馬順被罵得臉色鐵青,但很快又獰笑一聲,陰惻惻地環(huán)視眾人:“呵,諸位大人罵得痛快,可別忘了——陛下雖暫時受困,但終究會回來!還有我干爹王公公……”
他故意拖長音調(diào),目光掃過剛剛還義憤填膺的群臣,果然,不少人臉色微變,甚至有人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王振!
這個權(quán)傾朝野的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雖不在朝堂,卻仍如陰影般籠罩在眾人心頭。正統(tǒng)帝對他言聽計從,若他回朝,今日罵得最兇的,恐怕真要被清算!
朱祁鈺冷眼旁觀,心中暗笑:“呵,這幫人果然還是怕王振?!?/p>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
“國朝養(yǎng)士百年,養(yǎng)出的竟是這般畏首畏尾的孬種?”
群臣一怔,紛紛看向他。
朱祁鈺目光銳利,繼續(xù)道:“太祖高皇帝曾立鐵碑,刻有‘內(nèi)臣不得干預(yù)政事,違者斬’的禁令!諸位飽讀圣賢書,難道都忘了?!”
此言一出,猶如火星濺入干柴!
“郕王殿下說得對!”陳循喝道,“王振禍國殃民,早該伏誅!”
“馬順!你仗著王振的勢,欺壓百官多年,今日還敢猖狂?!”于謙怒目而視,聲音如雷。
群情再度激憤,比先前更盛!馬順被逼得連連后退,臉色煞白:“你、你們想干什么?!退下!誰敢放肆!”
但這一次,沒人退縮。
王竑直接沖上去揪住馬順的衣領(lǐng):“狗賊!陛下若有不測,你就是第一罪人!”
說罷,竟不顧是在朝堂之上,掄起拳頭都給了他一拳。
這一拳便如卡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六部九卿的緋袍如血浪翻涌,拳打腳踢不停,手中象牙笏板也化作行兇兵刃。
“閹黨走狗!”
“王振的爪牙!該死!”
怒吼聲中,馬順的慘叫聲漸漸微弱。他的肋骨被踩斷,內(nèi)臟從嘴角溢出,最終像破麻袋般癱在金磚上,眼珠凸出,只死死盯著御座方向。
此刻飽讀詩書的大臣們,各各都如地獄的惡魔一般,身上還沾著馬順的鮮血。
珠簾被撞得嘩啦作響,孫太后鳳冠歪斜。她眼睜睜看著馬順的腦漿混著血沫濺上自己裙擺,喉間發(fā)出幼獸般的嗚咽。
“你們……爾等……”她雙腿一軟,十指死死抓住垂簾,綢緞“刺啦”撕裂。
從小便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何曾見過如此暴虐的景象。
朱祁鈺負(fù)手立于御階之上,冷眼睥睨著這場血腥鬧劇。
馬順的尸身已不成人形,官袍碎成染血的布條,那張慣會諂媚的臉此刻嵌滿了象牙笏板的碎屑。
他原只想借機褫奪其官職,未料這群文官發(fā)起狠來,竟比錦衣衛(wèi)的繡春刀還利三分。
嘖嘖嘖,這大明的官員,還真是彪悍。
轉(zhuǎn)身望向珠簾后瑟瑟發(fā)抖的孫太后,朱祁鈺刻意放柔聲調(diào):“母后受驚了,不如先回坤寧宮歇息?此處...兒臣自會料理?!?/p>
“好...好...”孫太后嘴唇慘白如紙,她幾乎是跌進(jìn)宮女臂彎里,踉蹌著逃離這片血腥之地,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待太后身影消失在殿角,朱祁鈺突然暴起一掌拍在蟠龍柱上?!稗Z”的巨響震得梁塵簌簌落下,滿殿文武頓時僵如木偶。
“好大的膽子!”他聲如雷霆炸響在眾人頭頂,“奉天殿乃太祖欽定的朝議重地,你們今日如此,難道是要造反?”
“王爺息怒!”王直老頭子反應(yīng)最快,撲通跪下,聲音發(fā)顫,“實在是馬順這閹黨走狗太過猖狂,辱及陛下,臣等一時激憤……”
“一時激憤,就能在這奉天殿動手,牛逼??!明天是不是看本王不順眼,也上來練練?!”
“臣等不敢?!北姶蟪己衾怖补蛳隆?/p>
朱祁鈺故意這般說,自然不是要為馬順喊冤。
只不過是單純想借此立威而已,畢竟接下來就是關(guān)乎生死存亡的北京保衛(wèi)戰(zhàn),只有自己威信足夠高,才能更好的統(tǒng)領(lǐng)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