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說到小皇帝的教育,朱祁鈺便想起了拼音。
他攤開一張宣紙,蘸飽墨汁,筆走龍蛇,很快便將那套由拉丁字母組成的符號寫了出來。
朱見深湊過來,烏溜溜的眼睛里滿是好奇,指著紙上那些彎彎曲曲的符號:“王叔,你寫的這是什么?我怎么從沒見過?”
“很快你就明白了,”朱祁鈺指著其中一個符號,“你看這個,念‘啊’?!?/p>
“啊——”朱見深跟著念,聲音稚嫩。
“嗯,對,再來,這個念‘波’……”
叔侄倆咿咿呀呀地念了好一陣。
朱見深天資聰穎,很快便領(lǐng)悟了拼音的妙用,小臉上綻放出興奮的光芒:“王叔!這個叫拼音的東西好方便??!明明有些字我還不認得,可有了它旁邊的拼音,我也能念出來了!”
他越說越激動,小手比劃著,“要是所有的字上面都寫好拼音,那我豈不是全都認識啦?”
那當然方便!朱祁鈺心中暗笑,這可是后世掃盲的利器。
不過,要把所有字都標上拼音……這工程可有點浩大。
好在他如今是手握大權(quán)的攝政王,這種小事,讓別人來做不就行了。
讓朱見深自己再琢磨一會兒,便起身前往翰林院。
翰林院里多是些飽讀詩書的士子,雖已通過科舉,卻尚未授官,平日只能在故紙堆里尋章摘句。
朱祁鈺本以為這事交給他們正合適,到了此處才發(fā)現(xiàn)時機不對。
因王直正在翰林院遴選官員填補六部空缺,是以翰林們心思浮動,都趕趟想要補個實缺。
當?shù)弥皇菫椤度纸?jīng)》、《百家姓》這類蒙童讀物標注所謂的“拼音”后,一個個更是找足了理由婉拒。
什么“經(jīng)義深奧,恐誤標音”、“圣人之言,不敢妄加注腳”……理由冠冕堂皇,但拒絕就是拒絕。
只有一人例外——徐有貞。
他因先前在朝堂上提出南遷之議,遭眾人排擠,王直此次為六部選官,也刻意將他排除在外。
此刻見攝政王駕臨,又恰有差事,立刻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趨步上前,深深一揖,毛遂自薦:“微臣徐有貞,愿為殿下分憂,效犬馬之勞!”
朱祁鈺本不喜此人,但轉(zhuǎn)念一想,不過是給啟蒙讀物加注拼音的小事,交給他也無妨。
“既然你愿做,那本王便教你?!敝炱钼暿疽馑锨?,“來,讓本王告訴你這拼音是如何運用的……”
不愧是兩榜進士,還不到一個時辰,便已經(jīng)全部理解了拼音的運作規(guī)則。
徐有貞不愧為兩榜進士,悟性極高。不到一個時辰,便將拼音的聲母、韻母、聲調(diào)以及拼讀規(guī)則掌握得清清楚楚。
他臉上先是震驚,繼而化為狂喜,對著朱祁鈺便是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詞,幾乎要把這拼音捧到天上:
“攝政王殿下竟有如此神思!這‘拼音’之法,看似簡單幾筆,實則蘊含大道至理!聲、韻、調(diào),三法歸一,化繁為簡!這哪里僅僅是標注讀音?這簡直是開啟民智、貫通文脈的無上鑰匙??!殿下此舉,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朱祁鈺被他的馬屁拍得有些好笑:“哦?你竟認為它有這么大的作用?”
徐有貞更加起勁,唾沫橫飛,竟將朱祁鈺比作創(chuàng)造文字的倉頡一般偉大。
朱祁鈺聽著,心思微動。他本只想用拼音幫小侄子認字,此刻被徐有貞這么一吹捧,倒真覺得或許能借此小小推動一下大明的蒙學(xué)?
但念頭剛起,卻又嫌麻煩:在這大明推行教育改革?想想就頭大……算了,還是相信后人的智慧吧!打完北京守衛(wèi)戰(zhàn),安安穩(wěn)穩(wěn)當個逍遙王爺,才是正經(jīng)。
徐有貞拍著胸脯保證,最多兩天,就能完成《三字經(jīng)》、《百家姓》的拼音標注。
不僅如此,他還主動請纓,要求為科舉必讀的《朱子集注》等標準教材也加上拼音,“以方便天下萬千學(xué)子研習(xí)圣賢之道”。
朱祁鈺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你既有心,便一并做了吧。”有人愿意多干活,他何必攔著?
處理完此事,朱祁鈺回到王府。
“王叔!”朱見深獻寶似的高高舉起一張寫滿字的宣紙,小臉上滿是得意,“你看!我把《三字經(jīng)》的前幾句都標上拼音啦!你看看,對不對?”
朱祁鈺走過去,接過紙張仔細端詳。只見稚嫩的筆跡旁,工整地標注著拼音字母,竟少有錯漏。
他眼中掠過一絲驚訝,贊許地揉了揉小皇帝的腦袋:“深哥兒真聰明!學(xué)得又快又好!”
這孩子當真聰慧得驚人!才六歲年紀,短短時間,竟能自行琢磨透徹拼音規(guī)則。
這要放在后世,妥妥是轟動媒體的神童。
朱祁鈺心中感慨,放下紙,話鋒一轉(zhuǎn):“學(xué)習(xí)要認認真真,不過也不能光顧著學(xué)。來,跟王叔去活動活動筋骨?!?/p>
“好耶?!?/p>
在輕松愉快的玩耍與學(xué)習(xí)中,時光悄然流逝。
僅僅第二天,徐有貞便急匆匆趕到王府求見。他不僅完成了《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的拼音標注,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當?shù)弥@些標注本是要供小皇帝學(xué)習(xí)所用時,徐有貞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抖,對著朱見深納頭便拜:
“微臣……微臣拙劣之作,竟能得陛下御覽……微臣……微臣……”他聲音哽咽,激動得語無倫次。
朱祁鈺不耐地揮揮手打斷:“行了行了,少說這些有的沒的。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要去給朱子那些書加注嗎?趕緊去辦正事,別在這兒耽擱工夫了?!?/p>
“是!微臣遵命!”徐有貞恭恭敬敬地對著朱見深行了三拜大禮,這才倒退著,幾乎是挪著步子離開。那背影,激動得連袍角都在微微顫抖。
“呵,徐有貞……”朱祁鈺望著他消失在門廊拐角,嘴角噙著一絲戲謔的冷笑。
朱見深卻撅起了小嘴,有些不高興地嘟囔:“明明是我先想給《三字經(jīng)》加拼音的,倒被這家伙搶了先!”
“哈哈哈,”朱祁鈺被他孩子氣的模樣逗樂了,“無妨,以后有的是機會讓你施展。”他頓了頓,正色道,“今日你便跟著你嬸嬸玩,王叔有點要緊事要去辦?!?/p>
“我也想去!”朱見深立刻拉住他的衣袖。
朱祁鈺俯身,溫和但不容置疑地說:“你還小,今日去的地方不合適。等你再大一點,王叔一定帶你去?!?/p>
今日要去會一會京城里那些囤積居奇的糧商,保不齊里面就藏著些亡命之徒,那等龍?zhí)痘⒀ǎM能帶小皇帝涉險?
不僅如此,他自己的安全也得格外上心。
內(nèi)里悄然套上了精制的軟甲,又喚來韓忠,里外布置妥當。這才不緊不慢地起身,緩緩前往約定的地點——豐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