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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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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紙飄落,無聲無息,卻在她心中砸下千鈞重響。身世之謎如同被巨石封死的地宮入口,只剩下冰冷的模糊與無盡的空洞。她是誰?來自哪里?親生父母是生是死?端妃信中那戛然而止的“你本名…”是懸在深淵上的利刃,割得她心口生疼。

“陛下?”蕭景琰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打破了死寂。他看到了信紙滑落,也看到了年輕女帝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的茫然與震撼。

連小滿猛地回神,指尖冰涼。一些零碎的畫面毫無征兆地在她腦海中閃過:現(xiàn)代化的實驗大棚里,各種精密儀器閃爍著指示燈,她穿著白大褂,專注地記錄著農(nóng)作物生長的數(shù)據(jù);電腦屏幕上,復雜的基因圖譜和數(shù)據(jù)分析圖表不斷滾動,她與團隊成員熱烈討論著新型農(nóng)作物培育方案,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和前沿理論脫口而出…… 那是她前世作為農(nóng)學博士的記憶,在這生死攸關(guān)、身世打敗的時刻,竟如潮水般涌來。

她想起自己曾日夜鉆研,只為培育出更耐旱、高產(chǎn)的作物品種,幫助那些在貧瘠土地上辛勤勞作的農(nóng)民。在實驗室里度過的無數(shù)個日夜,失敗時的沮喪,成功時的喜悅,都如此真切。那些知識和經(jīng)驗,此刻卻與眼前的皇權(quán)爭斗、身世謎團格格不入,卻又像一股隱秘的力量,在心底支撐著她。

她彎腰,幾乎是機械地拾起那張輕飄飄卻重若泰山的信箋,目光死死鎖在那片模糊的墨跡上,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穿透它,看清被時光和意外抹去的真相。然而,徒勞無功。那些農(nóng)學知識無法解答她此刻的困惑,可那份在科研中養(yǎng)成的堅韌和冷靜,卻悄然融入她的血液。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蕭景琰沉穩(wěn)卻隱含銳利的眼睛,掃過殿內(nèi)垂手侍立、屏息凝神的宮人,最后落在殿外那片被朝陽染成金色的天空。一股冰冷的洪流與一股灼熱的火焰在她體內(nèi)激烈碰撞。冰冷,源于對自身存在根基的徹底動搖;灼熱,源于肩上那份無法推卸、已然烙下的責任。

“蕭大人,”她的聲音有些發(fā)澀,卻異常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力量,“這封信的內(nèi)容,除了你我,還有誰知?”

“回陛下,”蕭景琰微微躬身,姿態(tài)恭敬,眼神卻銳利如鷹,“信是臣從周世昌手中奪回,他臨死前確已看過,但他已死。白翊將軍當時正全力阻敵,未及細看。至于沈諾大人…當時重傷昏迷。地宮坍塌后,臣便第一時間將此信收存。目前,只有陛下與臣知曉信之存在,至于內(nèi)容…”他頓了頓,沒有說完,意思卻很清楚——周世昌的反應已泄露了信的不尋常,但具體是什么,外人無從得知。

連小滿深吸一口氣,那口冰冷的空氣似乎沉淀了她翻騰的心緒。她走到御案前,將那張薄薄的信紙靠近燭火。

“陛下!”蕭景琰的聲音透出一絲驚愕。

火苗貪婪地舔舐上紙角,迅速蔓延。跳躍的火光映照著連小滿蒼白的臉,也映照著她眼中那份決絕的清明。信紙在她手中化為灰燼,最后一點火星熄滅,只余一縷青煙裊裊,如同一個未解的謎題消散在空氣里。

“前塵往事,如云煙散盡。”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端靜公主,是武帝親封,是端妃娘娘以命守護的女兒,是大梁先帝遺詔指定的繼承人。這,便是唯一的真相?!彼聪蚴捑扮抗庾谱?,“蕭卿,你明白嗎?”

蕭景琰凝視著她。眼前的少女,剛剛經(jīng)歷了生死巨變、身世打敗,眼底深處還殘留著驚濤駭浪后的余悸,然而在那之上,已經(jīng)筑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堤壩。她選擇了放下追尋,選擇了背負起“端靜”這個名字所承載的一切。這份近乎殘酷的決斷和清醒,讓他心頭一震。他緩緩地,鄭重地行了一個臣子大禮:“臣,蕭景琰,謹遵圣諭。端靜陛下,乃天命所歸,萬民所望?!?/p>

“好。”連小滿,不,現(xiàn)在她是端靜女帝了。她走到御座前,手指輕輕撫過冰冷的鎏金扶手,那觸感讓她指尖微顫。龍椅是冷的,權(quán)力是沉重的。“傳旨:沈諾救駕有功,命太醫(yī)院不惜一切代價救治,所需藥材,無論珍稀,盡數(shù)取用。白翊將軍護駕有功,擢升為京畿衛(wèi)戍統(tǒng)領(lǐng),負責皇城安防。蕭景琰…”她頓了頓,“擢升為內(nèi)閣首輔,總理朝政,輔佐朕,穩(wěn)定朝局,安撫民心?!?/p>

“臣,領(lǐng)旨謝恩!”蕭景琰心中凜然。新帝登基,首要便是穩(wěn)定。擢升白翊掌禁軍,是信任,也是將皇城安危托付于忠誠悍將;任命自己為首輔,是倚重,更是將整個王朝的運轉(zhuǎn)壓在了他的肩上。這份信任與壓力,同樣沉重。而她首先提及重傷的沈諾,這份情義,也讓蕭景琰心中微動。

“登基大典…”端靜女帝的聲音里透出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堅定,“禮部依制盡快籌備。朕要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正位紫宸,昭告天下。讓那些因周世昌之亂而惶惶不安的臣民,看到新的太陽已經(jīng)升起?!?/p>

“臣遵旨!”

蕭景琰退下后,大殿內(nèi)只剩下端靜女帝一人。陽光透過高大的雕花窗欞灑進來,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影子。她慢慢坐上了那張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的龍椅。冰冷堅硬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諘绲拇蟮罾铮暮粑暻逦陕?。孤獨感如同潮水般涌來,將她包圍。沒有血脈的牽絆,沒有過往的記憶,只有眼前這座金碧輝煌卻危機四伏的宮殿,和一群心思各異的臣子。她握緊了袖中那塊溫潤的玉佩——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與“過去”有關(guān)的實物了。端妃娘娘臨終前交給她,說這是她的“根”。如今,這“根”卻成了最大的謎。

“娘親…”她在心底無聲地呼喚,“無論我本是誰,您養(yǎng)育之恩,重于泰山。您和先帝守護的這個江山,我會用命去守?!庇衽宓睦饨琼阎菩?,帶來一絲痛感,卻也讓她更加清醒。她不是為虛無縹緲的血脈而戰(zhàn),是為端妃的慈愛,為先帝的托付,為那些在地宮混戰(zhàn)中犧牲的、為守護她而流的血,為千千萬萬翹首期盼太平的大梁子民而戰(zhàn)。

然而,風暴并未因她的登基而平息,只是暫時蟄伏。

登基大典在肅穆而緊張的氣氛中如期舉行。新帝身著繁復莊重的十二章紋袞服,頭戴垂旒冕冠,在百官山呼萬歲中,一步步走上丹陛,接受天命。她面容沉靜,儀態(tài)端莊,那份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和眉宇間隱隱的堅韌,讓不少心存疑慮的老臣也暗自點頭。禮樂聲中,她接過傳國玉璽的剎那,感受到的不是榮光,而是那玉石冰冷沉重的分量,幾乎要壓垮她的手臂。

大典剛一結(jié)束,暗流便洶涌而至。

首先是沈諾。太醫(yī)院院正跪在御前,額頭冷汗涔涔:“啟奏陛下,沈大人外傷已精心處理,然…然他在地宮中所受內(nèi)傷極重,心脈受損,且有…有一種極為陰寒的掌力侵入肺腑,此掌力詭異,臣等…束手無策。若無對癥之法,恐…恐熬不過三日…”院正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端靜女帝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墜入冰窟。沈諾!那個在地宮血泊中讓她堅持住的人!她霍然起身,袞服的沉重幾乎讓她踉蹌:“說清楚!是何掌力?如何解法?”

“微臣…微臣愚鈍,只知此掌力陰寒蝕骨,霸道異常,非我大梁常見武學路數(shù)…似…似有前朝失傳的‘玄冰勁’之歹毒…”院正的聲音越來越小。

“玄冰勁?”端靜女帝眼中寒光一閃。周世昌已死,這掌力是誰留下的?那個一直未曾露面的假公主背后的勢力?還是周世昌黨羽中的漏網(wǎng)之魚?她強迫自己冷靜,“懸賞!廣招天下名醫(yī)奇士!凡能提供解法或救治沈諾者,封侯賜金,絕不食言!太醫(yī)院全力維持,用最好的藥吊住他的命!若沈諾有三長兩短…”她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語氣讓整個殿內(nèi)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以宗正寺卿蕭遠(蕭景琰的族叔,一位固執(zhí)守舊的老親王)為首的一批宗室和言官,聯(lián)名上書,矛頭直指白翊。

“陛下!”蕭遠須發(fā)皆白,手持玉笏,聲音洪亮中帶著質(zhì)問,“白翊將軍護衛(wèi)有功,擢升統(tǒng)領(lǐng),本無可厚非。然,京畿衛(wèi)戍,國之命脈,掌宮禁宿衛(wèi),非世代簪纓、根正苗紅之勛貴子弟不可擔此重任!白翊出身微末,來歷不明,僅憑軍功驟登高位,恐難服眾,亦恐非社稷之福!其麾下之‘寒刃營’,更是魚龍混雜,多為江湖草莽、流民罪囚,桀驁難馴,久駐皇城,猶如利刃懸于陛下頭頂!臣等懇請陛下,收回成命,另擇良將!”

這番話擲地有聲,引得一眾保守派臣子紛紛附和。質(zhì)疑的不僅是白翊的出身,更是他手中那支只聽命于他、戰(zhàn)力驚人卻也透著野性難馴的“寒刃營”。他們擔憂這支力量會成為新帝手中的雙刃劍,甚至反噬自身。

端靜女帝端坐龍椅,冕旒的玉珠微微晃動,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緒。她看向站在武官前列的白翊。他依舊站得筆直,如同出鞘的利劍,面無表情,仿佛那些犀利的指責與他無關(guān)。只有緊抿的唇線和握著佩劍劍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的手,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怒意。

她又看向蕭景琰。這位新任首輔大人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似乎在等待她的決斷。

朝堂之上,靜得可怕。只有蕭遠等人粗重的呼吸聲。

端靜女帝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蕭卿所言,句句為國,朕心甚慰。”她先肯定了蕭遠的態(tài)度,讓老親王緊繃的臉色稍緩。

“然,”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逆賊周世昌禍亂朝綱,勾結(jié)妖人,意圖傾覆我大梁江山!地宮之中,若無白翊將軍及其麾下‘寒刃營’將士浴血死戰(zhàn),朕與諸位愛卿,今日焉能安坐于此議政?!彼等出身或許微寒,然其忠勇,天地可鑒!其功勛,社稷可證!”

她站起身,目光如電,掃視群臣:“朕用人,唯才是舉,唯忠是用!白翊將軍之能,之忠,朕親眼所見,深信不疑!‘寒刃營’乃護國利器,朕倚之為肱骨!若論根正苗紅…”她頓了頓,目光若有深意地掠過蕭遠,也掠過自己袖中那塊無人知曉的玉佩,“何為‘根正’?何為‘苗紅’?是祖上的榮光,還是此刻守護這江山、守護朕與萬民的赤膽忠心?!”

她的話擲地有聲,如同驚雷在殿中炸響。蕭遠等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被堵得啞口無言。白翊猛地抬起頭,望向龍椅上的年輕女帝,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強烈的震動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

“此事,毋庸再議!”端靜女帝斬釘截鐵,“白翊統(tǒng)領(lǐng)京畿衛(wèi)戍之職,不變!‘寒刃營’拱衛(wèi)皇城之責,不變!再有妄議者,視同離間君臣,動搖國本,嚴懲不貸!”

她重新坐下,袞服下的手指依舊冰涼,但心卻漸漸安定下來。她知道,這只是第一關(guān)。沈諾命懸一線,朝堂暗流洶涌,宗室勛貴虎視眈眈,還有那隱藏在暗處、可能掌握著“玄冰勁”的敵人…她的路,才剛剛開始。而那塊象征著未知身世的玉佩,在袖中貼著她的肌膚,如同一個沉默的預言,等待著在未來的某個時刻,掀起更大的波瀾。她握緊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無論前路是荊棘還是深淵,她都必須走下去,以端靜之名,以帝王之尊。


更新時間:2025-06-30 10:4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