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同皇上成婚十年,后宮只有我一個皇后。
我親自下廚做了滿漢全席等他來品嘗。
月色垂暮,皇帝身邊的馬公公面色緊張:
“皇后娘娘,皇上封了草原蒙娜公主為貴妃,今日不過來用膳了。”
我呼吸慢了一拍,斂了神色點點頭。
蒙娜被當(dāng)作質(zhì)子留在汴京后我想過會有這么一天。
馬公公沒走,躊躇難安地看著我。
“皇上還說以后您就不用喝生子湯了,貴妃有喜,皇上允了太子的位子......”
馬公公走后,我胃里一陣翻涌,飯前喝下的生子湯盡數(shù)嘔了出來。
我苦笑地擦了擦嘴邊的藥汁。
“也好,本宮命不久矣,本來還想留個孩子給皇上?!?/p>
“現(xiàn)在看來也不必了?!?/p>
1.
伺候我數(shù)年的阿阮蹲在我腳邊,眼睛哭得比我還難看。
“娘娘,皇上為何這樣?”
“他不是說此生只有你一人足以?”
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二十年前,寅沉是先皇冊封的太子。
被放在我父親身邊學(xué)習(xí)。
而我是京中出了名的調(diào)皮小姐,爬樹抓鳥不在話下,唯獨不勝水性。
那日寅沉貪玩落入護(hù)城河中。
跟隨的小廝婢女無一人救他。
我脫下了外衣,冒著寒氣跳入水中。
從那后,寅沉就成為我的跟屁蟲。
他及冠后,目光燦燦地看著我說要和我共白頭。
我也從矯捷的飛鳥變成乖順的貴雀。
“共白頭,太難了”
“前朝人心叵測,邊境動蕩不安?!?/p>
“皇帝有自己難處?!?/p>
我低語,好像是要把話安慰到自己心里。
第二日。
太醫(yī)按日來我搭脈問診。
“太醫(yī),本宮還有多少日子?”
太醫(yī)臉色難看:“娘娘,最多半月......臣惶恐,此事關(guān)乎娘娘需要告知皇上。”
當(dāng)年不勝水性,我落下病根。
成婚十年一直要不上孩子,我日日喝藥性兇猛的生子湯。
將身體虧空,時日無多。
我剛要說些什么,阿阮就一臉怒火地沖了進(jìn)來。
“娘娘,新晉的貴妃好大的面子。不來問早,現(xiàn)在已經(jīng)用午飯的時候,她來到咱們宮里還坐在您的位置上!”
我看著她滿臉鮮紅的五指印,知道她沒少吃苦頭。
“你看,這就是本宮不想告訴皇上的原因?!?/p>
“若皇帝有心,太醫(yī)問診皆有記錄,自然會傳你們問話?!?/p>
我問道:“皇上可有問過本宮?”
太醫(yī)支支吾吾,半天沒回答上來。我心中便知曉了三分。
“那本宮再問,新封的貴妃,何時有的身孕?”
太醫(yī)一臉惶恐,卻又不得不回。
“回皇后娘娘,貴妃身孕已有三月?!?/p>
三個月了。
我苦笑地低頭,前幾月,寅沉很少留宿我宮中。
我托人去問,回答的都是皇帝憂心邊境國事。
夜不能寐,怕擾了我休息。
原來,竟是騙我。
什么夜不能寐,只是不能和我同寐罷了。
打發(fā)了太醫(yī),我勉強收拾起精神去了前殿。
“臣妾,拜見皇后娘娘?!?/p>
一道嬌媚入骨的女聲傳入耳朵。
“放肆,見到皇后還不跪拜!”阿阮怒呼道。
對面的女人沒人動作,眼里輕蔑地笑著。
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姐姐,臣妾有了身孕?;噬险f一切俗禮全免?!?/p>
我心中一緊,寅沉這是一點面子不顧。
“那就沒有來本宮這兒的必要了?!?/p>
“姐姐這話說的?!?/p>
“聽宮中教人規(guī)矩的嬤嬤說皇后娘娘當(dāng)時入宮?!?/p>
“像是個沒有規(guī)矩的野丫頭,光是一個三跪六拜就學(xué)了好幾個月?!?/p>
“膝蓋都破了?;噬险f臣妾是草原上翱翔的大雁,不用受這等委屈,才下了這道口諭?!?/p>
原來是這樣,當(dāng)時我為了可以站在寅沉身邊。
壓著自由自在的本性學(xué)的規(guī)矩。
曾幾何時,竟然被他當(dāng)作了野丫頭。
明明他說最愛我單純靈動。
我冷了眼,開口:
“皇帝的規(guī)矩是皇帝的規(guī)矩,在本宮殿中,就要按本宮的規(guī)矩來?!?/p>
“今日你不跪也得跪!”
2.
我的話語剛落,就被外面急匆匆走來的寅沉打斷。
“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風(fēng)??!”
我看著對面女人眼里得意的眼色,心下了然。
中計了。
剛要解釋,就被寅沉打斷。
他將椅子上的蒙娜抱在了懷里,大有為她撐腰的架勢。
“朕的蒙娜自由灑脫慣了,這勞什子規(guī)矩不學(xué)也罷?!?/p>
我暗了暗神色,這話我從未聽過。
我端莊地笑著,目光朝寅沉看去。
曾經(jīng)為了走好淑女步,我的腳在十歲被裹成了三寸金蓮的小腳。
腳趾被絞斷的痛仿佛就在昨日,我越過寅沉,看到蒙娜的鞋子。
全乎全足的,心下了然。
寅沉黑著臉,眼里閃過一絲心虛。
對著蒙娜溫軟耳語了幾句才讓人離去。
寢殿里我和寅沉都未開口說話,一炷香后,他清了清喉嚨開口。
“顧滿星,當(dāng)年你不懂水性卻故意濕身偽裝救朕,搶了蒙娜的功勞朕不怪你?!?/p>
“但如今朕已經(jīng)知曉,就自然不能委屈了她?!?/p>
“曾經(jīng)屬于蒙娜的東西,你都得還給她!”
我聽著他漏洞百出的邏輯忍不住回道:
“她當(dāng)時在岸邊離皇上數(shù)米遠(yuǎn),如何救您?”
“臣妾是不懂水性,所以上岸后,風(fēng)寒臥床了十日還能有假?”
“放肆!臥床生病不過是你的手段,皇后你還要騙朕?”
青花瓷的茶杯被砸在窗邊,稀碎的瓷片割破了我的臉。
“蒙娜將朕落水時的玉佩藏了十年,朕才發(fā)覺?!?/p>
“朕有愧于她,封了個貴妃。”
“蒙娜體恤朕的難處,從未爭風(fēng)吃醋!你倒好,不識大體的東西!還讓你那父親倚老賣老帶著朝中眾人彈劾朕!”
我冷哼一聲:“邊境告急她就拿出玉佩了?有這么巧?我父親不過是按照戒律有什么錯?”
許是我深宮十年,做得一手賢惠的皇后。
沒見過我如此潑辣的模樣,他揚起了手,要落我臉上。
我看著他眼里對貴妃的深信不疑和心疼,閉上了眼。
半天,巴掌沒落下。
我吐了口氣,不著痕跡地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
無話可說我便準(zhǔn)備轉(zhuǎn)身就走。
未曾想轉(zhuǎn)身時,被他的大手拉住。
他皺著眉:“朕這幾日未曾來看你,聽聞太醫(yī)說每日給你診脈??捎挟悩??”
我搞不清他為何此刻要虛假地問我身體情況,垂眼回道:“臣妾身體無恙?!?/p>
“孩子呢?”寅沉唐突地開口。
我愣住了神,茫然地?fù)u搖頭:“沒有?!?/p>
“那便好?!?/p>
我看著他舒展開來的臉色,才明白,他是怕我有了身孕。
見我臉色不好。
他解釋道“貴妃的孩子朕有意立為儲君,既然皇后此刻未有身孕,朕就在皇后這里午休?!?/p>
言語中的意思是要我那不存在的孩子做小伏低了。
說罷脫了朝服將我按在床榻上。
被羞辱到此刻,我實在忍不住重重地推開他。
“臣妾早就不是曾經(jīng)沒有規(guī)矩的野丫頭,不能白日宣淫的道理還是懂的?!?/p>
我的冷臉拒絕讓他難堪,寅沉壓著我的肩膀滿臉的不滿。
“顧滿星,做了幾年皇后,倒是越發(fā)不識抬舉!”
他一邊說著一邊搶奪我口中的呼吸,衣裳滑落。
我抖著身體泛著冷汗,一口嘔了出來。
“啪?!?/p>
寅沉掐著我的喉嚨面色可怖道:“吐什么?難道皇后覺得朕惡心?”
我看著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被攥緊。
“是的,惡心?!?/p>
寅沉聽聞后,像發(fā)了狠,用枕頭蓋住我的臉,折騰了許久。
3.
寅沉是夜里離開的,聽小廝說他去了貴妃宮里。
阿阮憂心我的身體,連著叫來的太醫(yī)都變幻了兩輪。
直到我月事一直沒來,太醫(yī)診脈出我有喜。
我心一沉,孩子來得并不是一個好時間。
數(shù)月前,我怕寅沉孤獨也想過留下個孩子給他。
可僅僅幾日,就冷卻了我所有的熱意。
我眸色一沉,讓太醫(yī)將這個消息壓住,并且為我配置效果好一點的落子藥。
太醫(yī)走后,我壓下眼里的熱意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孩子,讓母親再考慮考慮”
上次的事情后,寅沉沒再來過我寢宮。
聽外面的管事公公說,流水一樣的珍貴寶物,都送到了貴妃宮里。
我走在幽靜的后花園,卻沒想到在這碰到了寅沉撫琴。
彈奏的是草原上氣勢磅礴的曲子。
寅沉看著蒙娜的目光,像是這世上最深情的男人。
我的呼吸都緊了起來,像被人揪住了喉嚨。
我躲在假山處看了他們半日。
直到蒙娜嬌笑著躺在寅沉懷里。
“謝謝皇上為臣妾寫的曲子,臣妾好開心!”
寅沉一臉滿足地看著她,手指刮了刮她得鼻子。
隨后又小心翼翼地扶著蒙娜走遠(yuǎn)。
我絞著手中的帕子,喉嚨和眼睛都往外冒著酸味。
寅沉及冠那日,也是這樣。
滿心滿意的是我,為我做了一首空絕灑脫的曲子。
至今,這個曲子還在民間流傳。
高高在上金貴的人目光燦燦地看著你,沒人能招架得住。
只是這次,他不再看我。
我鼻尖一酸,怕讓人看見我狼狽的模樣轉(zhuǎn)身離去。
到了寢宮,太醫(yī)將配好的落子藥放在阿阮手中。
反復(fù)地斟酌提醒我:
“娘娘,這服藥藥效強,臣怕您扛不住?!?/p>
我拿著藥反復(fù)地看著,沒說話,讓阿阮收好。
擺手讓太醫(yī)下去。
晚上,我想著孩子是無辜的,既然有了也是緣分。
孩子也和寅沉有關(guān),總歸是要談一談。
若能讓孩子做個閑散的王爺或者無憂的公主,我也愿意妥協(xié)。
帶著熬好的雞湯,我去了他的寢宮。
讓傳喚的人去,我的手落在木門上一頓。
“......我還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留在中原?”
寅沉聲音沙啞又認(rèn)真。
“寅沉,我留在你身邊,就是個笑話!”
蒙娜嗚咽著:
“我也是草原金貴的公主,我沒有自尊嗎?”
“我兒時救你被顧滿星奪了功勞,草原上的人笑我丟了清白,還換不來草原穩(wěn)定。”
“現(xiàn)在中原的文臣武將對你封我為貴妃的事情都有彈劾!”
“我不讓你為難,等孩子生下來,我就只身一人回到草原!”
4.
書房內(nèi)許久沒有聲音,只傳來了男人的嘆息。
我推著門的手落下準(zhǔn)備離去。
門內(nèi)就傳來了寅沉的聲音。
“那要是朕和她合離呢?”
“若有人彈劾你,朕就殺雞儆猴呢?”
“一統(tǒng)草原的事情你讓朕想想,朕絕不會負(fù)你!”
“朕處處為你破例,你再等等朕。”
我仿佛瞬間墜入了冰窖,心冷了半截。
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眼淚已經(jīng)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我無聲地將眼淚砸到地上,手不由自主地顫抖。
真可笑啊。
我坐在窗邊,看著天邊泛白。
我忽然想當(dāng)面問問寅沉,是否從未對我有過真心。
卻沒想到,先等來了父親的消息。
父親是先皇的舊部,又是三朝元老。
彈劾貴妃一事他于情于理都責(zé)無旁貸。
哪怕朝中眾人都說跨級立貴妃不符合皇家禮節(jié),這殺雞的刀卻落在了父親頭上。
父親被關(guān)入了天牢里,擇日就要發(fā)配邊關(guān)。
我聽阿阮說完后,身形踉蹌了許多,身體和心里一陣絞痛,快站不住。
緩了半天,我穿戴好華服去了寅沉宮里。
他坐在主位上,冷眼看著我。
“皇上,臣妾父親心系皇家才口不擇言,父親年邁受不住邊關(guān)非人的折磨。還請皇上從輕發(fā)落。”
我重重地磕了三次,發(fā)飾散落在了額前。
“臣妾愿自請合離退位,求皇上開恩?!?/p>
寅沉的目光暗了暗,臉上出現(xiàn)了片刻錯愕。
卻很快又揚起了一個諷刺的眼神。
“顧滿星,你想用合離來威脅朕?”
“朕是不是告訴過你,朕討厭被別人威脅?”
我搖搖頭,眼里蓄滿了淚水:“臣妾要合離?!?/p>
空氣沉默了許久。
“明日,你的鳳璽交上來?!?/p>
我認(rèn)命般地點點頭,剛起身要走,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在睜眼時,寅沉黑著臉坐在我窗邊。
我縮了縮身子,他怒目道:“朕的好皇后,你可有事瞞著朕?”
我思來想去,大概是孩子的事。
“臣妾有了身孕......”
“啪。”
“賤人還敢騙朕,你竟然下藥害朕的太子?”
我茫然地抬頭,病痛讓我的反應(yīng)慢了許多。
一個鋒利的巴掌甩在了我的臉上,我的頭腦清明了。
我咽下喉嚨的血腥味:“回皇上,臣妾沒有。”
“還敢狡辯!”
寅沉將一堆藥砸在了我身上。
未等我回話貴妃就哭哭啼啼地說道:
“姐姐若是想要這太子的位置鞏固家族勢力,臣妾將太子的位子讓出來就是?!?/p>
我從未想過要奪太子的位置,我只想要自己的孩子無憂無慮。
“但是何苦拿過剩的墮胎藥害我,這不僅是要孩子命,也是要我的命啊!”
我睜大了雙眼,看見寅沉眼里滔天的怒火。
“皇后真是好手段啊,既然如此。”
“這落子藥別浪費了,皇后就自己享用了吧?!?/p>
我拼命地掙扎,卻被他強行地扼住下顎。
烏黑發(fā)酸的湯汁順著我喉嚨咽下。
“嘔”
我腹部的生命像是在慢慢抽離,耳邊的聲音都傳來得不真切。
“我的孩子......”
藥效猛烈,我身下的被褥被血染紅。
瀕死恍惚間,我看見寅沉抱著貴妃離去,丟下一句:
“顧滿星,別再裝作可憐的樣子要朕為難,在宮里好好反?。 ?/p>
我笑得失聲,看著他果斷的背影。
卡可是寅沉,孩子沒了,我也快死了,你再也不用感到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