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雁回逃似地回到了淺溪居,她不停用團扇扇風(fēng),可面上的紅暈仍未褪去。
在淺溪居守家的夏竹連忙迎上去,給姜雁回斟了杯熱茶,笑道:“姑娘這是怎么了?冬日里怎么用起扇子來了?”
“事情進展得可順利?宋舉子表現(xiàn)如何?雪融抓到了?”
姜雁回輕鼓兩腮,將胸中的熱意呼出,一雙含水的杏眸嗔怪著看了夏竹一眼。
夏竹心下了然,又接著打趣:“瞧姑娘這副樣子,想來那宋舉子表現(xiàn)不錯?”
“他…自是個好的。”
姜雁回的眼定定地望向虛空一處,似是還陷在其中,輕聲呢喃。
他明明只是個破落舉子,明明是將自己擺在了最低位,向自己陳情保證,可姜雁回總聽出了幾分霸道強勢的意味。
這種強勢,平白讓她想起了前世的那個男人……晉王。
他本是元后嫡出的幼子,幼年流落民間,受盡磋磨,一朝被尋回,圣上的愧疚成了他最好的庇護,讓他成了朝野上下談之色變的煞星,連曾經(jīng)煊赫一時的襄王在他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那年的中秋宮宴后,薛承業(yè)為了前程,親手將她獻給了他。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晉王,是在燈火輝煌又空無一人的宮殿里。
她跪在大殿中央,等了很久。
不知幾息過后,身后突然傳來一股力量,將她拉起。
下一瞬,一條殷紅色的薄紗絲帶覆在眼前,那人一言不發(fā)地將絲帶在她腦后系緊,而后又強壓著她的肩頸,讓她匍匐在他腳下。
姜雁回害怕極了,她悄悄抬頭去瞧,透過迷蒙的薄紗,她看得不太真切,只依稀辨出個人影,身著玄色蟒袍,靠坐在紫檀雕螭紋的御案上,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自己。
偌大的宮殿忽的響起一聲輕笑,透著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壓迫。
伴隨著一沓書卷落地的聲音,幾本不堪入目的書冊被肆意扔在姜雁回身前。
“薛夫人,這么多式樣,先選一個吧。”
姜雁回抖得厲害。
他向她走來,步伐沉穩(wěn)。
燭火的光亮被徹底遮住,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
晉王的指尖很冷,帶著薄繭,撫上了她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下頜,而后用力,再用力。
“怕我?”
“好好想想你的丈夫薛承業(yè),可是他親手將你送到本王榻上的?!?/p>
“還有你的父親,姜大人,聽說襄王尋了他的錯處,正準(zhǔn)備往上報呢?!?/p>
……
那一夜,姜雁回見了血。
翌日,成安伯府傳出消息,成安伯夫人姜氏生了重病,避世休養(yǎng);而晉王府的后院里,多了位不知名姓的夫人。
即便已經(jīng)重來一回,可她與晉王的前世種種,總是清晰地展現(xiàn)在姜雁回眼前。
晉王頑劣、殘忍、狠戾、粗暴……
她在他面前,總是難堪到了極點。
他會玩味地睥睨,自上而下地欣賞她不堪的情態(tài),再慢悠悠地開口:“本王與薛承業(yè),比之何如?”
姜雁回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她與薛承業(yè)的婚姻始于那場荒謬的“英雄救美”,她婚前失貞,薛承業(yè)不計前嫌,迎她入門。
可她與薛承業(yè)成婚數(shù)載,卻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姜雁回本就理虧,自是沒臉再去問薛承業(yè),為何不碰自己。
至于晉王這頭,閨閣時意外失身的丑事,她更是無從說起。
她不答,晉王便更要數(shù)以百計地折磨自己……
回憶至此,姜雁回猛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手臂。
那份源于晉王、帶著致命危險與無盡痛苦的恐懼,如潮水般再次將她淹沒。
“姑娘。”冬青的一聲呼喚將她拉回了現(xiàn)實。
“雪融已經(jīng)讓嬤嬤們送去春禧堂了,您看,咱們是不是也預(yù)備著,春禧堂那邊定是要派人來傳的。”
姜雁回使勁搖了搖頭,迫使自己從回憶中抽離。
她剛尋了雪融的短處,將她趕出了淺溪居,自然也是打了薛淑宓的臉,薛氏定然是要找她說道說道的。
姜雁回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
“毋庸她派人來請,我自己過去。”說著便起身邁步。
出了角門,繞過游廊,姜雁回剛踏入春禧堂院門,便與滿臉不忿的趙媽媽撞了個正著。
姜雁回打量了她一眼,問:“趙媽媽這是要往哪兒去,臉色這般不好?”
經(jīng)她這么一問,趙媽媽反而有些說不出話,只陪笑道:“這倒是趕巧了,夫人正叫老奴去春禧堂請您呢?!?/p>
“不用勞煩媽媽,我這不就來了?!苯慊剌p笑,不再看她,提裙跨過門檻,朝正堂走去。
堂下正中央,雪融正跪著朝薛氏哭訴,薛氏陰沉著臉,不語。
看到姜雁回來了,薛淑宓勉強擠出笑意,“雁回來得正好,母親正有一事不明,要問你呢?!?/p>
說罷,她看了眼四周的奴仆。
下人們也都意會,垂眸彎腰走了出去,并順手將正堂的門關(guān)緊。
院內(nèi)的陽光一下子被阻攔在外,隔著爐子里燃著的幽然縹緲的檀香香線,薛氏微瞇起眼,緊盯著姜雁回,發(fā)問:“昨晚我叫趙媽媽告知你的事,你可應(yīng)下了?”
姜雁回垂眸,很是乖巧的樣子:“稟母親,應(yīng)下了?!?/p>
薛氏內(nèi)里的火氣騰得竄上來,她猛拍了下桌子,“那你又為何要當(dāng)眾將雪融抓下,她豈不無辜?”
雪融的哭聲愈發(fā)大了起來。
姜雁回皺眉回看了她一眼,“還請母親明鑒,我讓人拿下她,自然不是為著她勾引未來姑爺?shù)氖?,而是她對著宋舉人哭訴,言語無狀,話里話外還隨意攀咬母親您……”
“且說,她這么做,都是母親的意思,還讓宋舉人放寬心,她是您的人,您自會護著他們……”
薛氏張了張嘴,一時啞然。
姜雁回走近了一步,“母親您說說,她在宋舉子面前,隨意詆毀您的形象,若傳出去,外人還以為,您是有意讓女婿婚前納妾,來打自家女兒的臉呢?!?/p>
“我見她越說越過分,這才不得不出面制止,免得她再說出什么,失了您的臉面?!?/p>
“母親,您說是不是?”
薛氏不語,只沉沉地望向堂下的雪融。
“若母親不信,我便讓人叫宋舉人過來,做一番見證?!苯慊卣f著就要出聲喚人。
“不必?!?/p>
薛氏立時站起身,出言制止。
真是好本事!
若自己真從了姜雁回的意思,叫了宋懷璞過來,那豈不是要她親口承認(rèn),自己為老不尊,讓丫鬟去勾引女兒的未來夫婿?破壞兩人的感情?
她讓姜雁回派人去試試宋懷璞的深淺,心思本就不純,這也不是能拿到臺面上說的事,又哪里真能找人呈堂對供?
雪融是她安插在淺溪居多年的眼線,如今一朝被折,她也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
這倒讓姜雁回趕巧了,薛淑宓看著面前這張依然嬌嫩可人的臉龐,心里不由感慨。
還是說,她是故意為之,順勢應(yīng)承,借力打力,將雪融挪出她的院子?
她何時有這般心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