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清跪在冰涼的地磚上,未動分毫。
老夫人字里行間對季云瑤的偏袒,她早已聽得麻木。
這兩年,她比誰都清楚,在這偌大的侯府里,自己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寄居者,別說只是挨了巴掌傷了手,就算打死了,老夫人也不會因為她去罰季云瑤。
這話一出,老夫人也不好再為季云瑤求情。
不過在孫兒面前,她素來維持著慈祥和善的模樣。
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心知肚明,卻還是假意道:“念清這孩子向來溫順,這次更是無辜......不如就免了她的責(zé)罰吧。”
老夫人假惺惺的話語傳入耳中,江念清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緊。
溫順?不過是她為了在這深宅大院中茍活而戴上的面具罷了。若真有機(jī)會,她恨不能立刻逃離這吃人的侯府,再不用看這些虛偽的嘴臉。
“祖母,她既養(yǎng)在侯府,便是我季家之人?!奔緫殉幷Z氣堅決:“理應(yīng)一同受罰。更何況,她今日連奉茶這等小事都做不好。就罰她在院里多跪一日?!?/p>
江念清聞言,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三日?
那豈不是意味著只要季懷硯在府中,隨時都可能......
老夫人見孫子態(tài)度冷硬,心中反倒?jié)M意。
她假意嘆息道:“哎!你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那就......依你吧。”
老夫人又坐了一會,喝了盞茶才離開。
“今日廚房備了些你愛吃的菜式,祖母等你一同用膳?!?/p>
“多謝祖母掛念。只是孫兒今日公務(wù)繁忙,還請祖母命人將膳食送來便是。”
季懷硯向來公務(wù)纏身,老夫人也不以為意。
臨走時,她又瞥了眼跪在地上低眉順眼的江念清,對她雖為未出閣女子被罰在男子所住的墨淵閣一事毫不在意。
待老夫人離去,江念清仍跪在原地未動。
她垂下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譏誚,對老夫人這般虛偽做派早已了然于心。可想到季懷硯方才的維護(hù),心中又泛起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起來吧?!?/p>
江念清這才抬起低垂的眉眼,回頭確認(rèn)四下無人后,緩緩站起身來,忙上前福身:“多謝表哥庇護(hù)?!?/p>
“你既是我的人,往后自不會讓人隨意欺辱?!奔緫殉幍溃抗鈪s在她微微發(fā)顫的膝蓋上停留了片刻。
江念清心中暗自嘲道,他的人?
不過是另一個精致的牢籠罷了。她垂下眼簾,掩去眼底的倔強(qiáng)與不甘。在這侯府里,她始終記得自己只是個過客,遲早要離開的過客。
接下來的兩日,季懷硯夜夜像吃不飽一樣,整夜折騰著她,直到寅時去上朝才肯罷休。
晚上的時候,還會借口自己忙碌,讓廚房把飯菜送到墨淵閣,與江念清一同用膳。
江念清并未虛度光陰,這本地質(zhì)典籍她已研讀大半,除卻對沙地的描述令她心生異樣,其余地域皆未能喚起半分她的熟悉之感。
想來,那片蒼茫沙海,或許就是她的來處。
雖對自己的身世還是一無所知,但總算有了追尋的方向。
待離開侯府,她便要朝著那個方向去尋自己的根,總好過人海茫茫,不知去向的好。
而季懷硯所謂的懲戒之期已近尾聲,今日正是第三日。
江念清日日掐算著時辰,只盼能早日回到自己的院落。
就算季懷硯長相再出眾,可每夜與不愛之人肌膚相親,于她而言都似一種酷刑。
偏生季懷硯似忘卻了三日之約,今晨上朝前,仍在她耳畔纏綿低語,要她夜間等候。
江念清也沒有貿(mào)然回去。
直到午后時分,春桃匆匆來到墨淵閣尋她。作為少數(shù)獲準(zhǔn)進(jìn)入此處的婢女,春桃?guī)硪馔庀ⅲ骸肮媚?,二公子回府了?!?/p>
“不是說,還要些時日嗎?可是已經(jīng)到府上了?”江念清眸中閃過驚喜。
“到了,半個時辰前就到了。二公子方才就差人送了東西來,說是一會兒便來尋姑娘。姑娘可要回去?”
“回去?!?/p>
她絕不能讓季璟玉知曉她與季懷硯的糾葛,否則出府之請必定難上加難。
江念清沉吟道:“春桃,你且在此候著。若大少爺回來時我尚未歸,就說我突然來了月事,先行回去了?!?/p>
橫豎季懷硯要的不過是一具溫軟軀體,若以身體不適推脫,想來他也不會強(qiáng)求。
江念清故意步履蹣跚地回到小院,這樣在旁人眼中,她仍是那個被罰跪三日的可憐人。
季璟玉的提前歸來令她暗喜。
季懷硯說過一月后便向老夫人要人,如今只剩二十七日,她必須爭分奪秒。
暮色漸沉,春桃仍未歸來。
院外忽然響起腳步聲,江念清急忙起身,便瞧見季璟玉披著漫天霞光自院門徐步而來,一襲淡藍(lán)衣袍隨風(fēng)輕揚(yáng),玉冠束發(fā)。
半年邊關(guān)歷練,使他身形愈發(fā)挺拔,眉目間更添英氣。
“清兒?!奔经Z玉溫潤的嗓音如春風(fēng)拂過。
江念清唇角漾開真摯笑紋,盈盈下拜:“清兒見過玉表哥?!?/p>
這偌大侯府里,唯一予她溫暖的人,終于回來了。
季璟玉在她面前駐足,凝望著眼前少女。離府時那個青澀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眸光微動,卻也不想太過熱情,嚇壞了眼前的表妹,只從身后小廝手中接過一個錦緞包裹。
“這是南蠻特產(chǎn)的果脯,獨獨給你帶了一份?!?季璟玉將包裹遞到江念清手中,目光卻始終未從她臉上移開。
江念清接過那包裹,指尖微涼,面對這府里唯一待她好的人,眼眶卻隱隱發(fā)熱:“多謝玉表哥?!?/p>
“怎么不過半年未見,就這般生分了?”
“不生分,清兒只是太久沒見到表哥,一時太過開心,這一路可還順利?”
江念清心中泛起苦澀,若是玉表哥能早幾日回來就好了。
哪怕只早那么幾天,她也不至于被逼得去求大公子。
盡管她和季璟玉從未挑明過心意,可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愫,早已在沉默中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