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被取走，坤寧宮沉重的殿門再次隔絕了內(nèi)外。
林悠悠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心臟如同擂鼓，在死寂的殿內(nèi)瘋狂回響。她攥緊的掌心，傷口被汗水浸得刺痛，卻遠不及內(nèi)心的焦灼。
‘李玉…會收下嗎？’ ‘他會檢查嗎？’ **‘他能看懂那模糊的血字和碎片嗎？’ ‘乾隆…會信嗎？’
每一個疑問都像懸在頭頂?shù)睦麆?。她在用整個坤寧宮、用自己最后的生機，下一場豪賭！賭注是容嬤嬤用命換來的真相，是令妃宮裝夾層里可能存在的翻盤證據(jù)！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殿外守衛(wèi)的腳步聲依舊規(guī)律，如同催命的鼓點。林悠悠感覺自己像被架在文火上烤，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終于傳來了動靜。不是李玉，而是守門太監(jiān)帶著一絲古怪腔調(diào)的通稟：
“皇后娘娘，李公公讓奴才傳話：您的心意，他心領(lǐng)了。點心…他收下了，定會…‘妥善處置’?！?/p>
“妥善處置…” 林悠悠咀嚼著這四個字，心中七上八下。是字面意思？還是…暗示他明白了其中的玄機？她不敢深想，只能強作鎮(zhèn)定：“本宮…知道了?！?/p>
殿外重歸寂靜。但林悠悠知道，風暴，或許已經(jīng)在養(yǎng)心殿醞釀。
養(yǎng)心殿側(cè)殿。
李玉看著眼前這個來自坤寧宮、散發(fā)著艾草清香的食盒，眉頭緊鎖?；屎笤诖藭r送點心？還點名送給他和萬歲爺？這舉動本身就透著詭異！
他揮退送食盒的小太監(jiān)，親自打開蓋子。上層的茶葉平平無奇。下層，幾個碧綠圓潤的青團散發(fā)著誘人的氣息。
“皇后娘娘…這是唱的哪一出？” 李玉喃喃自語。出于多年大總管的謹慎和對坤寧宮近期一系列詭異事件的了解，他決定親自“驗看”。
他拿起一個青團，仔細端詳，又輕輕捏了捏。觸感軟糯，并無異樣。他掰開一小塊，里面是細膩的豆沙餡，香氣撲鼻。
‘看起來…倒是正常?！?李玉稍稍松了口氣。他正準備將掰開的青團放回去，目光卻被餡心中一點極細微的、不同于豆沙的深色油漬吸引。
‘這是什么？’ 他心中警鈴微動！用銀簽小心地撥開豆沙，赫然發(fā)現(xiàn)里面藏著一個被油紙包裹的小小硬物！
李玉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地用銀簽將那油紙包挑出，展開——
一片深紫色的、帶著獨特紋理的絲綢碎片！正是容嬤嬤指縫里找到的那種！與令妃宮裝破損處完全吻合的碎片！
‘嘶…’ 李玉倒吸一口涼氣！皇后…竟然把這個送出來了？！她想干什么？！
他強壓震驚，立刻拿起另一個青團，如法炮制！這一次，在豆沙深處，他挖出了一個被油漬浸透、揉成一團的小紙團！
他屏住呼吸，用銀簽極其小心地將紙團展開、攤平。油污模糊了大部分字跡，但幾個關(guān)鍵的、被反復(fù)描摹過的字眼，依舊頑強地顯露出來：
‘…紫…衣…夾…層…慎…司…’
紫衣夾層…慎司？！
李玉渾濁的眼珠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容嬤嬤臨死前的血書！指向?qū)m裝夾層！指向慎刑司！皇后在用這種方式，傳遞翻盤的關(guān)鍵信息！她在喊冤！她在指控令妃栽贓！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讓李玉瞬間汗流浹背！此事牽扯太深！慎刑司、令妃、甚至…太后！他一個小小的太監(jiān)總管，如何敢擅自做主？！
必須立刻稟報萬歲爺！
李玉不敢耽擱，迅速將碎片和油紙重新包好，連同食盒一起端起，轉(zhuǎn)身就要奔向正殿！
就在他推開側(cè)殿門的一剎那——
“李公公，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俊?/p>
一個冰冷、帶著刻骨寒意和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在殿外廊下響起！
太后鈕祜祿氏，在孫嬤嬤的攙扶下，如同幽靈般，堵在了側(cè)殿門口！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地釘在李玉手中的食盒上！
李玉渾身一僵，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奴…奴才給太后請安！” 他噗通跪倒，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下意識地將食盒往身后藏了藏。
“免了?！?太后緩緩走近，目光掃過食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哀家聽說…坤寧宮那位，給皇帝送了點心來？真是難得的一片‘孝心’啊！哀家正好也乏了，想討皇帝一杯茶喝。這點心…就讓哀家先替皇帝…嘗嘗鮮吧！”
她話音未落，孫嬤嬤已如同鬼魅般上前，一把從李玉手中奪過了食盒！
“太后！這…這是皇后娘娘給萬歲爺?shù)摹?李玉大急，試圖阻攔。
“怎么？” 太后眼神陡然銳利，“哀家身為皇帝生母，還嘗不得兒媳婦一點孝敬了？還是說…這食盒里…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怕哀家看見？！”
最后一句，如同驚雷炸響，帶著誅心的威壓！
李玉被噎得啞口無言，眼睜睜看著孫嬤嬤捧著食盒，恭敬地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伸出戴著長長鎏金護甲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掀開食盒蓋子。碧綠的青團散發(fā)著清新的艾草香。她目光如電，掃過那幾個青團，最終…精準地落在了那兩個被掰開過、露出豆沙餡的青團上！
看著那被挖開的餡心痕跡，以及李玉慘白的臉色，太后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冰冷的譏誚。
“呵…果然…是‘好點心’??！” 太后拿起一個被掰開的青團，看著里面殘留的油漬和可疑的痕跡，聲音如同寒冰，“看來…這坤寧宮的妖婦，在禁足之中，也不忘興風作浪！還想用這腌臜手段，蠱惑圣心？！”
她猛地將那個青團狠狠摔在地上！碧綠的皮和深紅的餡四散飛濺！
“孫嬤嬤！”
“奴婢在！”
“帶上食盒！隨哀家進去！” 太后一甩袍袖，目光冰冷地掠過跪在地上的李玉，“至于李公公…你‘忠心辦事’，辛苦了！就在這兒…好好跪著‘醒醒神’吧！”
太后帶著孫嬤嬤，捧著食盒，昂然闖入養(yǎng)心殿正殿！
李玉跪在冰冷的地磚上，看著那摔爛的青團和緊閉的殿門，心沉到了谷底。完了…皇后最后的希望…被太后親手掐滅了！
養(yǎng)心殿正殿內(nèi)。
乾隆正對著閩浙的折子心煩意亂，被太后突如其來的闖入打斷，本就煩躁，又見太后怒氣沖沖摔了點心，更是眉頭緊鎖。
“皇額娘，何事如此動怒？” 乾隆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
“皇帝！你自己看！” 太后指著孫嬤嬤捧著的食盒，聲音尖銳，“看看你的好皇后！在禁足之中還不安分！竟敢用這等下作手段，在點心里藏匿污穢之物，妄圖傳遞消息，混淆視聽！其心可誅！”
乾隆的目光落在食盒里那兩個被掰開、露出餡心的青團上，眼神微微一凝。他自然看到了那被挖過的痕跡。
“藏了什么？” 乾隆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哼！” 太后冷笑一聲，示意孫嬤嬤，“把東西給皇帝看看！”
孫嬤嬤立刻上前，將李玉發(fā)現(xiàn)的那片深紫色絲綢碎片和浸透油污的字條（上面模糊的“紫衣夾層慎司”字樣），恭敬地呈給乾隆。
乾隆拿起碎片和字條，眉頭瞬間擰緊！
又是深紫色碎片！又是指向慎刑司和宮裝夾層的模糊信息！與容嬤嬤指縫里的碎片、血書的信息完全吻合！
“皇帝！這分明是那妖婦與令妃串通一氣、事敗后互相攀咬、擾亂朝綱的毒計！” 太后厲聲道，“她們定是怕慎刑司查出更多她們勾結(jié)的罪證，才想先下手為強，污蔑令妃！其心險惡，昭然若揭！皇帝切不可再被其妖言迷惑！”
乾隆看著手中的碎片和字條，再看看太后那義憤填膺、言之鑿鑿的樣子，心中的疑云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重！
太后的反應(yīng)…太急切了！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在…掩蓋什么？
“皇額娘息怒。” 乾隆將碎片和字條隨手放在御案上，語氣平淡，“些許小事，何須皇額娘動氣？皇后禁足思過，許是病中糊涂，行為乖張。此事…朕自有計較。”
他沒有順著太后的意思立刻給皇后定罪，也沒有表現(xiàn)出對信息的興趣，這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讓太后心中更加不安。
“皇帝！” 太后還想再施壓。
“皇額娘鳳體違和，不宜操勞。孫嬤嬤，送太后回宮歇息?！?乾隆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太后臉色鐵青，深深看了乾隆一眼，最終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殿內(nèi)重歸寂靜。乾隆的目光，再次落回御案上的碎片和字條上。那模糊的“紫衣夾層慎司”幾個字，如同魔咒般在他腦中盤旋。
‘慎刑司…宮裝夾層…’ ‘皇后不惜用點心藏匿傳遞…’ ‘太后如此激烈反對…’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可能——那件作為“鐵證”的令妃宮裝里，或許…真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個足以推翻目前所有“證據(jù)”的秘密！
帝王的多疑和強烈的探究欲，在這一刻占據(jù)了上風！
夜已深沉。
乾隆毫無睡意。白天的血書、鑰匙齒、以及這青團里藏匿的碎片和血字，如同無數(shù)碎片，在他腦中盤旋，卻拼湊不出完整的真相。而那個被圈養(yǎng)在坤寧宮、渾身是謎的女人，成了所有碎片指向的中心。
‘她的血…她的魂光…她身上的‘秘密’…’ 空明大師的話如同跗骨之蛆。
“李玉！” 乾隆突然開口。
跪在殿外許久、雙腿麻木的李玉趕緊爬進來：“奴才在?！?/p>
“擺駕…” 乾隆的聲音在寂靜的殿內(nèi)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低沉和不容置疑，“去坤寧宮?！?/p>
李玉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震驚：“萬歲爺？這…夜深了…而且皇后娘娘她…”
“朕要親自去看看…” 乾隆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目光投向坤寧宮的方向，深邃難測，“看看朕這位‘氣血虧損’、‘神思驚悸’的皇后…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在‘身’！”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帝王的鑾駕悄無聲息地停在了被重兵把守的坤寧宮外。
守衛(wèi)的太監(jiān)見到乾隆親臨，嚇得魂飛魄散，慌忙跪地開鎖。
沉重的宮門被無聲推開，一股混合著陳舊、血腥和壓抑的氣息撲面而來。殿內(nèi)沒有燈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乾隆揮手止住想要入內(nèi)點燈的李玉，獨自一人，踏入了這片如同墓穴般的死寂。
借著月光，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冰冷床角陰影里的那個女人。她似乎睡著了，身體微微蜷縮著，單薄的寢衣勾勒出瘦削的輪廓。散亂的長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蒼白的下頜和緊抿的唇。一只手無意識地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另一只手…則緊緊捂在胸口的位置。
那個被他和窗外影子都死死盯住的位置。
乾隆的腳步無聲地停在離床榻幾步遠的地方。他沒有靠近，只是靜靜地站著，如同暗夜中的帝王雕像。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燈，一寸寸掃過林悠悠。
掃過她散亂的長發(fā)，蒼白的臉頰，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那只緊緊捂著胸口的手！
月光下，那只手的手背和手腕上，幾道新鮮的擦傷清晰可見。而更刺目的是…在她下意識緊握的指縫間，似乎…有一絲暗紅色的、凝固的血痂？！
‘血…’ 乾隆的瞳孔微微收縮。孫之鼎稟報的“取心血”場景瞬間浮現(xiàn)在腦海。這就是那“安神定魄丹”的來源？
他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探究欲，仿佛要將那單薄身軀下隱藏的所有秘密都挖掘出來。
‘氣血虧損…神思驚悸…’ ‘功德金光…祥瑞之體…’ ‘秘密…就在血脈之中…’ 這些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著他。
就在這時，蜷縮在床角的林悠悠似乎被這無聲而強大的壓迫感驚擾，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一下。
她緊捂著胸口的手下意識地松開了些，滑落到身側(cè)。
而就在她手滑落的瞬間——
“叮！”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殿內(nèi)驟然響起！
一枚小小的、帶著棱角的、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黃銅物件——鑰匙齒！——從她松開的手心里滑落，掉在了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
那清脆的聲響，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寂靜的寢殿！
乾隆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從林悠悠蒼白的臉上，精準地、牢牢地釘在了那枚掉落在地的鑰匙齒上！
李玉在殿外，也聽到了這聲響，心頭猛地一跳！
而床榻上，林悠悠也被這聲響徹底驚醒！她猛地睜開眼，正對上乾隆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駭人精光的、如同發(fā)現(xiàn)稀世珍寶般的銳利眼眸！
以及…他目光死死鎖定的方向——地上那枚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的鑰匙齒！
完了！
林悠悠的心瞬間沉入無底深淵！
容嬤嬤用命換來的、指向翻鎖兇手的鐵證…她藏在手心、視若性命的最后希望…
暴露了！
在帝王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暴露無遺！
月光冰冷，凝固了坤寧宮寢殿內(nèi)的時間。
林悠悠僵在床角，如同被凍結(jié)的雕塑，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她看著乾隆緩緩彎下腰，用戴著玉扳指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從冰冷的地磚上撿起了那枚小小的鑰匙齒。
鑰匙齒在他修長的指間轉(zhuǎn)動，鋒利的斷口在月光下閃爍著寒芒，上面沾染的暗褐色污漬（容嬤嬤的血）清晰可見。
乾隆的目光，從鑰匙齒上抬起，再次投向林悠悠。那眼神，不再是單純的探究，而是混合了巨大的震驚、難以言喻的興奮，以及一種…終于抓住關(guān)鍵線索的、獵人般的銳利！
“鑰匙齒…” 乾隆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死寂的殿內(nèi)回蕩，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林悠悠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上，“容嬤嬤臨死前…死死攥在手里的鑰匙齒…”
“皇后…”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將林悠悠完全籠罩。帝王的氣息帶著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告訴朕…”
“它…”
“為什4么會…”
“藏在你的…”
他的話語刻意停頓，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林悠悠慘白的臉、手腕的擦傷、掌心的血痂，最終，再次落回那枚冰冷的鑰匙齒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