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亞熱帶的風(fēng)我叫林耀東,一個在深圳和香港之間倒騰水貨的古惑仔,當(dāng)然,
我更喜歡稱自己為“深港首席物流官”。我阿兄叫林耀陽,跟我不同,他是個正經(jīng)人,
正經(jīng)過頭了,像一碗沒放豬油的清湯面。他在深圳大學(xué)讀建筑,戴金絲眼鏡,
白襯衫永遠比我的良心還干凈。我們是潮汕人,家里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
像祠堂里那塊最老的牌匾一樣,又黑又硬。但這份“重”,全壓在了阿兄身上。我是老二,
是“湊數(shù)的”,是“天生天養(yǎng)”的那個。所以他活得像個緊繃的樣板,
我活得像個自由的混蛋。那天,深圳的夏天像個巨大的桑拿房,我剛從羅湖口岸出來,
兜里揣著幾部最新款的iPhone,熱得像條被扔上岸的魚。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是阿兄。
他的聲音永遠那么平穩(wěn),像CCTV的新聞播報:“耀東,晚上回家吃飯?!薄靶职。?/p>
講咩?。拷裢硗值苋ナ澈ur,劈酒啦!”我叼著煙,含糊不清地回答?!拔易隽他u鵝。
”“……”我立刻把煙踩滅,“馬上到!”沒什么能比我阿兄做的鹵鵝更重要,
耶穌來了都得先排隊。我騎著我那輛破得像從伊拉克戰(zhàn)場拖回來的摩托,一路風(fēng)馳電掣,
穿過城中村黏膩的黃昏?;氐郊?,一開門,
那股熟悉的、混合著南姜和醬油的霸道香氣就撲了上來,
瞬間治愈了我被資本主義腐蝕的靈魂。阿兄穿著圍裙,正在廚房里忙活,
側(cè)臉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有幾分不真實的好看。他端出鹵鵝,又炒了兩個青菜,
開了瓶冰啤酒。“又去搞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了?”他給我倒酒,語氣是責(zé)備,
眼神卻是關(guān)心?!斑憬胁蝗?四?阿兄,這叫‘靈活就業(yè)’,緊跟時代潮流。
”我夾起一塊肥美的鵝肉,塞進嘴里,幸福得想原地升天。他沒再說什么,
只是安靜地看著我吃。我們從小就是這樣,他是那個永遠在前面遮風(fēng)擋雨的人,
我是那個心安理得躲在他影子里的家伙。吃到一半,他突然開口,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
“耀東,我可能要結(jié)婚了?!蔽易炖锏钠【撇铧c噴出來,“哈?同邊個?男定女啊?
”“女的?!彼屏送蒲坨R,“叫陳靜,我同學(xué)?!薄巴劭?,阿兄你玩真的?”我來了興趣,
湊過去,“靚唔靚?。可聿暮貌缓??有沒有照片給我批判一下?”他拿出手機,
劃開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清湯掛面,白裙子,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很干凈,
很“阿兄”的審美?!翱梢园?,兄,眼光不錯?!蔽尹c點頭,
“什么時候帶出來讓兄弟我見見?”“過幾天吧?!彼掌鹗謾C,眼神有點飄忽。
我當(dāng)時沒多想,只覺得我這不食人間煙火的阿兄終于要落地了,是好事。我甚至開始盤算,
等他們結(jié)婚,我該包個多大的紅包,才能顯得我這個小叔子既有排面又有格調(diào)。我以為,
這只是一個普通故事的開始。一個關(guān)于浪子回頭的小叔子,看著品學(xué)兼優(yōu)的大哥成家立業(yè),
然后自己也深受感召,最終奔向美好未來的勵志故事。然而,我錯了。故事從一開始,
就沒打算往正道上走。2 人皮偶幾天后,阿兄真的把陳靜帶回了家。現(xiàn)實中的陳靜,
比照片上更纖細,說話聲音小小聲,像只受驚的貓。她看見我,會下意識地往阿兄身后躲。
我吊兒郎當(dāng)?shù)馗蛘泻簦骸按笊┖冒。医辛忠珫|,阿陽的親弟弟,以后有什么事,
他要是不在,你隨時call我,保證隨叫隨到?!彼樇t了,小聲說了句“你好”。
阿兄在旁邊,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那笑容讓我有點恍惚,
仿佛他不是我那個克制的、沉悶的阿兄,而是一個陷入熱戀的普通男人。挺好的。
我真心這么覺得。但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陳靜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個程序。她走路的步幅,吃飯時夾菜的順序,甚至微笑時嘴角的弧度,
都像是用尺子量過的。她從不主動說話,總是阿兄問一句,她答一句。而且,
她似乎……非常怕我。有一次,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客廳沒開燈,我摸黑走過去,
差點撞到一個人影。是陳靜。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客廳中央,一動不動,眼睛在黑暗里,
沒有焦點。我嚇了一跳,“大嫂,你夢游???”她身體猛地一顫,像是才被激活,
然后用一種極度恐懼的眼神看著我,轉(zhuǎn)身就跑回了房間。我撓撓頭,覺得這女人有點神經(jīng)質(zhì)。
更詭異的事情還在后面。我發(fā)現(xiàn)陳靜從來不出汗。深圳三十五六度的天氣,
我們在外面走一圈,我的T恤能擰出水來,阿兄的額頭也全是汗,但陳靜,永遠是那么干爽,
連發(fā)絲都紋絲不亂。她也不怎么吃東西,每次吃飯,就象征性地動幾下筷子。
我私下跟阿兄提過:“兄啊,你這個馬子……是不是有點怪?
”阿兄的臉色沉了下來:“耀東,別亂說話,她只是內(nèi)向。”“內(nèi)向能半夜站客廳里當(dāng)門神?
內(nèi)向能三伏天不流汗?她是機器人嗎?”我忍不住吐槽。“我讓你別說了!
”阿兄第一次對我發(fā)了火,聲音嚴(yán)厲。我愣住了,從小到大,他從沒這樣吼過我。
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女人。我心里有點不爽,但還是閉了嘴。畢竟是他的事,
我一個外人,多嘴惹人嫌。但我的好奇心,像城中村里野蠻生長的藤蔓,一旦冒頭,
就再也壓不住了。我開始偷偷觀察陳靜。我發(fā)現(xiàn),她每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躲進房間,
很久才出來。有一次,我借口找東西,趁她不在,溜進了阿兄的房間。房間里很整潔,
但空氣中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像是硅膠和化學(xué)藥劑混合的味道。我拉開衣柜,
里面掛著阿兄和陳靜的衣服。在衣柜的最深處,我摸到了一個箱子。箱子沒上鎖。我打開它,
心臟在那一瞬間,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箱子里,是一張皮。一張完整的人皮。
從頭到腳,帶著女人的長發(fā),五官的輪廓依稀可見。那張臉,赫然是陳靜。不,應(yīng)該說,
這張皮,就是“陳靜”。它被精心保養(yǎng)著,皮膚的質(zhì)感柔軟而富有彈性,
甚至還能聞到上面殘留的香水味。在皮的旁邊,還放著一套怪異的工具,
和一些保養(yǎng)用的化學(xué)藥劑。我腦子里“嗡”的一聲,所有的線索都串聯(lián)了起來。不出汗,
不怎么吃東西,動作僵硬,害怕與人近距離接觸……原來,我每天看到的“大嫂”,
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穿著人皮的……是誰?我瘋了一樣沖出房間,闖進書房,
阿兄正坐在電腦前畫圖。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聲音都在發(fā)抖:“她是誰?陳靜到底是誰?
那個箱子里的是什么東西!”阿兄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慢慢地,慢慢地摘下眼鏡,
用手揉著眉心,過了很久,才用一種疲憊到極點的聲音說:“耀_東,你都知道了。
”那一刻,我感覺天塌了下來。我看著我最尊敬的阿兄,
那個干凈、正直、如同信仰一般的存在,在我面前,碎成了一地?zé)o法拼湊的玻璃渣。
3 嫁衣那個晚上,阿兄跟我坦白了一切。故事比我想象的更荒誕,也更悲涼。真正的陳靜,
是阿兄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他唯一愛過的女孩。他們原本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約定好畢業(yè)就結(jié)婚。然而,一場意外的車禍,奪走了陳靜的生命。阿兄的世界,
在那一天崩塌了。他變得沉默寡言,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沒日沒夜地畫圖。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但沒人知道,他畫的不是建筑,而是一張又一張,
關(guān)于人體結(jié)構(gòu)和機械傳動的圖紙。他瘋了。他利用自己的建筑學(xué)知識,
結(jié)合機械工程、材料學(xué),甚至去黑市學(xué)習(xí)那些上不了臺面的生物技術(shù),
做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他想“復(fù)活”陳靜。
他先是制造了一具無比精密的、模仿人體骨骼和肌肉運動的機械骨架。然后,最關(guān)鍵的一步,
他需要一張“皮膚”。他去了陳靜的家鄉(xiāng),一個偏遠的閩南小鎮(zhèn)。
他告訴陳靜悲痛欲絕的父母,他想為陳靜保留一些東西,作為最后的念想。
他用盡了所有的積蓄,甚至借了高利貸,換來了那件……“遺物”。
我不敢想象那是一個怎樣的過程,那已經(jīng)超出了正常人的倫理底線。阿兄說,
他找到了一位技術(shù)高超的“老師傅”,用一種古老的、幾乎失傳的技藝,
將那張皮處理得完美無瑕,就像一件可以穿脫的衣服。一件“嫁衣”。
他把這件“嫁衣”穿在了機械骨架上,通過復(fù)雜的程序和AI算法,
讓這個“陳靜”可以做出一些簡單的動作和回應(yīng)。他成功了。
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完美的、永遠不會離開他的“陳靜”。一個只屬于他的,人皮玩偶。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我聽得渾身發(fā)冷,指著他,說不出話?!拔覜]瘋。
”阿兄的眼神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幸福,“她還在我身邊,耀東,
她每天都陪著我,你看,她多乖?!彼f著,走進房間,將那個“陳靜”牽了出來。
“陳靜”對著我,露出了程序設(shè)定好的、甜美的微笑。我看著那張熟悉的臉,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張微笑的皮膚之下,是冰冷的鋼鐵和電線。而制造這一切的,
是我那個一向被我視為榜樣的阿兄。“你……你想跟一個……一個‘東西’結(jié)婚?
”我艱難地問?!笆?。”他撫摸著“陳靜”的頭發(fā),動作溫柔得令人心悸,
“我們很快就要舉行婚禮了?!薄凹依锶嗽趺崔k?阿爸阿媽那邊你怎么交代?
”“我會處理好。”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我突然明白他為什么要把“陳靜”帶回家,
為什么讓我先見她。他是在進行一次“公測”。他想看看,他的作品,
到底能不能騙過最親近的人。很顯然,如果不是我意外發(fā)現(xiàn)了那個箱子,我,
這個自詡精明的林耀東,也被他騙過去了。他看著我,眼神第一次帶上了請求:“耀東,
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幫幫我?!蔽铱粗D莻€從小把我護在身后的阿兄,
那個會為我做鹵鵝的阿兄,那個在我眼里無所不能的阿兄。他現(xiàn)在像個溺水的人,
死死抓著最后一根稻草。而那根稻草,是如此的扭曲和恐怖。我該怎么辦?報警?
把他送進精神病院?然后看著他徹底毀滅嗎?我做不到。他是林耀陽,是我阿兄。
我的理智在尖叫,告訴我這不對,這是犯罪,這是褻瀆。但我的情感,
卻被一種沉重的、名為“親情”的東西死死捆住。最終,我閉上眼,點了點頭?!昂茫?/p>
我?guī)湍??!蔽艺f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感覺自己也跟著他一起,墜入了深淵。
4 共犯我成了阿兄的共犯。我的角色,是“陳靜”的“系統(tǒng)升級工程師”兼“危機公關(guān)”。
阿兄的AI技術(shù)有限,“陳靜”的對話系統(tǒng)很簡陋,經(jīng)常會出bug。
我利用我搞水貨認識的那些華強北“技術(shù)大神”,幫他完善了AI的數(shù)據(jù)庫,
讓“陳靜”的對話更自然,更像一個“人”。我還教她一些年輕女孩的口頭禪和網(wǎng)絡(luò)用語。
“大嫂,下次我哥問你吃什么,你不要只會說‘隨便’,你要說,
‘嗯……我想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陳靜”的電子眼閃了閃,
用合成的甜美聲音復(fù)述:“我想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看著一個披著人皮的機器說出這種話,荒誕感讓我頭皮發(fā)麻。我還負責(zé)處理外部危機。
比如鄰居阿姨好奇地問:“阿靜這姑娘怎么這么文靜,一天都聽不到她說幾句話?
”我就得嬉皮笑臉地打圓場:“哎呀王阿姨,我大嫂是大家閨秀嘛,講究一個‘笑不露齒,
言不輕出’,跟我哥這種書呆子正好一對!”阿兄對“陳靜”的控制欲,達到了病態(tài)的程度。
他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時間來“保養(yǎng)”那張皮,用特制的藥水擦拭,確保它柔軟、有光澤,
聞起來和他記憶中一樣。他會和“陳靜”說話,給她講今天發(fā)生的事,給她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