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是大漠最尊貴的公主,如今卻成了獻給中原帝王的祭品。
入宮那夜,蕭景炎生生剜下我的大腿肉,死死盯住我:
“當初你父親攻打中原,拿我母親給牲畜取樂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的女兒也有這么一天?”
過往情誼,全部湮滅在家仇國恨中。
在皇宮里,我是人盡皆知的最下等的奴婢。
在皇宮外,我是中原人人喊打的大漠妖女。
蘇媚生養(yǎng)的雀兒死了,蕭景炎便將我關進籠子,供后宮眾人羞辱。
蘇媚生身體略有不適,蕭景炎便請來道士,在我身上插滿九十九根銀針驅邪。
直到那天蘇媚生說想要做他唯一的后,蕭景炎便遣散后宮,為我安排冥婚!“聽說那死人半身不遂,赫連雪,去過你的好日子吧?!?/p>
蘇媚生譏笑著命人將我送入深山。
我心如死灰,蹲坐在洞穴角落,卻失手觸到滿山的金銀珠寶。
背后傳來一聲陰冷的輕笑:
“動了我準備的嫁妝,可就是我的人了?!?/p>
1.
中原的冬,竟也這么冷。
我穿著一層單薄的紗,在宮殿中心為中原皇室跳著家鄉(xiāng)的舞。
“跳得真不錯啊,不愧是大漠的美人兒!”
周圍有男人對我吹著口哨,面露猥色。
我沒有說話,只是照著蕭景琰的意思,在大雪中跳了一天一夜。
昨日我失手打翻蘇媚生的香爐,這是蕭景琰為討她歡心對我的懲罰。
我雖早已習慣大漠惡劣的氣候,卻也撐不住如此折磨。
終于,我在沉沉夜色中倒下,昏迷的瞬間,我清楚的感知到腹中胎兒離我而去,下身的鮮血染紅潔白的雪地。
“惡心死了,大漠來的臟東西。”
蕭景衍披著狐裘大衣走到我腳邊,冷冷道。
見我當真沒有反應,他卻有些慌了神。
“赫連雪?如此把戲孤在宮里見得多了,少來......”
蕭景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卻在瞥見那抹深紅時愣住。
下一秒,他慌忙將我抱起,喚來太醫(yī)。
而我只是迷迷糊糊地想,如果真的死在這一天就好了。
可我作為大漠的公主,肩上擔著的是中原和大漠三年的和平。
我燒了三天三夜方才醒來,而蕭景衍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只是我剛一睜眼,他便甩開手,又露出那個嫌惡的表情。
“孤當真以為你要下地獄了。
“......現(xiàn)在看來,真讓孤遺憾?!?/p>
我一言不發(fā),而蘇媚生闖了進來,一臉得意地上下打量著我平坦的小腹。
“姐姐出了這般事,恐怕孩子是沒有保住吧?”
蕭景衍愣了一瞬,卻又勾起嘲諷的笑:
“赫連雪,孤還不知道你能干成什么事。
“既然孩子沒了,就安心給阿媚做婢子,好好養(yǎng)著她肚子里的孩子?!?/p>
我忽然想起年少時,蕭景衍在大漠的烈日下吻著我的額頭:
“阿雪,以后我們一定要生一個像你的女兒?!?/p>
可他們口中父親對中原的背叛成為一切的轉折點。
我要如何才能掀翻輿論,告訴他們我的父親不是釀成慘禍的罪魁禍首?
連我曾經最信任的人,我曾經的愛人,都不愿意相信我的“滿口胡言”。
欠蕭家的一百二十條人命,沉甸甸地壓在我身上。
心早已千瘡百孔,麻木到感覺不出痛苦。
我壓下所有的情緒,對蘇媚生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賤妾遵命。”
2.
我在蘇媚生的閨房中點好熏香,便低眉順眼地準備離開。
“赫連雪,誰準你離開了?”
蕭景衍冷哼一聲,厲聲叫住我。
我渾身一僵,站在原地,等著他的下一步吩咐。
然而他只是自顧自褪去蘇媚生的衣裳,再也沒有多分給我一個眼神。
戰(zhàn)況越來越激烈,蘇媚生叫得越賣力,此刻身為皇后的我便越是窘迫。
我的頭垂得越來越低,可蕭景衍卻喘息著,讓我親自教蘇媚生該如何取悅他。
“你不是在行嗎?不是為了你爹拿到情報不惜賣掉自己的身子嗎?那你便好好教教阿媚?!?/p>
心好像在滴血,又好像已經沒有了感觸。
我從未覺得半個時辰竟這么難熬。
終于,二人結束歡愉。
而蘇媚生半露著肩,朝我勾了勾手。
我順從地過去。
而她一把扯下我頭上的木簪子,若無其事地輕笑一聲:
“這個簪子我喜歡,往后就是我的了?!?/p>
簪子劃過頭皮,尖銳地痛意襲來。
我下意識看向蕭景衍,卻看見他正盯著木簪微微發(fā)愣。
那是當初還是太子時的他,親手為我做的。
——也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我咬咬牙,忍下心中的酸澀,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主子喜歡便好。若沒有其他事,賤妾先下去了?!?/p>
蕭景衍卻忽地轉頭看向我,一把揪過我衣領。
那眼神似是難以置信,又似是不甘,好像在問我,為什么這么輕易便將那木簪交了出去。
可他的話一出口,我便如墜冰窟:
“孤看你腰間掛的玉駝鈴倒是更加新奇,不如也拿去給阿媚玩玩。”
我心頭一緊。
那是母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當初為了求蕭景衍將玉駝鈴留給我,我在宮里跪了三天三夜。
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蕭景衍便冷哼一聲,一把將那玉駝鈴扯掉,丟給蘇媚生。
“阿衍哥哥真好~”
看著蘇媚生得意的樣子,我頓時失去理智。
“那是我娘的東西,還給我!”
我掙開蕭景衍的束縛,就要去搶奪那玉駝鈴。
誰知蘇媚生低笑一聲,只是輕輕一松手,玉駝鈴便從半空墜落。
“錚——!”
玉玲落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顫音。
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好像聽見部落孩童的哭叫,好像聽見母親人頭落地的聲響。
又好像,聽見蕭景衍當年笑著說,要娶我做他唯一的皇后。
“賤人,誰準奴婢可以爬到主子頭上去的?”
蘇媚生毫不客氣地給了我一巴掌,我跌倒在玉駝鈴的碎片上,指尖染血。
眼淚無聲滑落,我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紅著眼看向蕭景衍:
“蕭景衍,當初的約定,你忘了嗎?”
蕭景衍避開我的視線,嗓音微微顫抖:
“你爹帶大漠的人攻打中原,欺我家族的那一刻,我們之間便什么也不剩了?!?/p>
我認命般地閉上眼睛,任由蘇媚生如何折磨我。
直到她累了,我才能拖著身子回到鳳儀宮的跪奴房。
我蜷縮著身子,呆呆地看向腰間空出的一塊。
父親做錯了嗎,蕭景衍做錯了嗎?
我不知道誰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3.
翌日,我是被一盆冷水澆醒的。
蘇媚生的貼身小丫鬟沖我吐了口唾沫,拽著我的頭發(fā),語氣不善:
“我家娘娘叫你去鳳儀宮,您是什么貴人,如今還在睡著?”
沒有處理的傷口已經發(fā)炎,可我好像感覺不到疼痛。
我早該習慣這樣的生活的,我只是一個叛徒的女兒。
蕭景衍幾乎跟蘇媚生黏在一起,所以此刻在鳳儀宮里見到他我也并不意外。
只是看見那個被修復好的玉駝鈴時,我還是愣了神。
罷了,大抵只是蕭景衍要討蘇媚生歡心吧。
可下一秒,蕭景衍便勾起我的下巴,不咸不淡道:
“阿媚不需要這殘次品,丟了可惜,你帶走罷。”
我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將那玉駝鈴收好,靜靜等待蘇媚生的命令。
可她只是上下打量著我,緩緩開口:
“我瞧這大漠妖女,倒是與那小將軍般配得緊,不如送去與他婚配?”
我渾身發(fā)冷。
蘇媚生口中的小將軍,是三年前便戰(zhàn)死的裴照野。
聽說他戰(zhàn)敗后,頭顱被掛在城墻整整七天,尸首也被喂了狗。
蕭景衍的嘴唇開開合合,最終卻是沒作聲。
蘇媚生“無意”間提起已逝的皇太后,蕭景衍頓時變了臉色。
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刺過來:
“阿媚說得不錯。
“后日,便是你與那裴半殘的婚期!”
或許放在從前,我會哭會鬧。
我甚至會抓著蕭景衍的胳膊,大聲逼問他是否記得曾經的承諾。
可這次,我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見我沒有反應,蕭景衍反而平白生了些怒氣。
“明天便是母親的祭日。
“你滾去祠堂跪著,孤何時喚你,你何時起身!”
我一言不發(fā),順從地起身告退,去了祠堂。
沒有人看見我微微顫抖的雙肩與眼角噙著的淚水。
這些年,我?guī)缀跤幸话氲臅r間都要在偌大的祠堂里給皇太后磕頭賠罪。
膝蓋是經年的淤青,額頭上的疤痕新舊交疊,似乎永遠也抹不去。
有時蕭景衍喝多了酒,會喚我去伺候他。
說是歡愛,倒不如說是一種折磨。
只是情到濃時,蕭景衍總會吻著我的額頭,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和我說對不起。
可當?shù)诙斓奶柹穑磺杏只氐皆鹊哪印?/p>
我還是那個掛著皇后名頭的低賤婢女,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中原皇帝。
我麻木的磕頭,哪怕額頭滲出鮮血也不敢停下。
不知何時,蕭景衍怒氣沖沖的推開祠堂大門沖了進來。
他冷著臉地將一份卷軸砸在我的臉上,逼問我:
“赫連雪,你的膽子好大啊。
“這份情報,是不是你寫給大漠的?!”
不用多想,我便知道定是蘇媚生又做了手腳。
不管我如何解釋,最后的結局都是一樣。
我沉默,在蕭景衍眼中卻成了認罪。
“好啊,你當真做膩了孤的皇后,上趕著當一個死人的妾?”
他尾音發(fā)顫,隨即一揮手,命人將棺材抬了上來。
我咬著牙,即使眼淚落下,也一聲不吭。
蘇媚生跟著抬棺材的小廝一同進了祠堂,正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大漠的賤種,怎么配做中原的皇后?”
說罷,下人便不顧我的掙扎,強硬地將我塞進棺材。
我哀求般叫著蕭景衍的名字,可他的胳膊抬起又放下,神色晦暗不明。
最后他走上前,親手蓋上了棺材。
我下意識用雙手不停的推抓著棺材板,指尖早已血肉模糊。
棺材外譏笑聲不絕于耳。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不再掙扎。
最后被送親的隊伍抬走時,我好像聽見蕭景衍的聲音。
他的嗓音發(fā)顫,好像在問我,又好像在問自己。
“你說孤這是在折磨你......還是在折磨自己?”
4.
前往萬歲山的路途意外地遠。
我聽見端著棺材的小廝們旁若無人地交談。
“嗬,你知道明日便是皇上迎娶新后的大喜日子嗎?”
“要我說這妖女也是活該,當初中原那么多無辜的人都被她爹害死,一萬條命也不夠賠罪的!”
話音未落,棺材重重顛簸。
我的額頭磕到邊邊角角,痛得呼吸一滯。
嫁來中原的這幾年,我無時無刻不活在他人的白眼和唾沫星子里。
可我曾跪著求父親還兩國和平,又在爆發(fā)沖突時親自接濟民眾......
我該向誰說,誰又會聽我說?
一切的罪責都壓在我身上,讓我不得喘息。
罷了,就這么死在荒山中也好。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小廝們狂罵我是災星,動作更加暴力。
到了萬歲山,他們忙將棺材丟進深處,又趕忙封了洞口。
棺材內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我本以為自己不懼怕死亡,卻還是本能地拼命掀開蓋子——
那蓋子竟然當真被我輕而易舉地掀開!
我坐直身子,一把扯掉那紅蓋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洞口被封得嚴嚴實實,四周一片黑暗,不透一絲光。
我萬念俱灰,將腰間玉駝鈴取下,放在心口。
娘,阿雪要來見你了。
頭還在發(fā)暈,我跌坐在角落,安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手臂不知觸到什么堅硬的東西,我下意識地看去,卻見洞穴深處滿地的金銀珠寶。
后頸突然發(fā)涼,似乎是有什么人在那里吹了口氣。
我咽了咽口水,想起街坊傳聞,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發(fā)絲被什么人勾起,身后傳來一聲陰冷的輕笑:
“動了我的嫁妝,可就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