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騫眼底閃過一抹狂喜。
十日前,鎮(zhèn)北軍連丟三城,大敗于蠻族鐵騎之下,在朝中重臣里已并非什么秘密。
雖然戰(zhàn)敗的軍報尚未抵達京城,但顧家昨日已收到了邊關(guān)的飛鴿傳書,各家探子也早就探到了消息。
昨夜京城里有多少人因為這件事徹夜未眠暫且不說,讓陸文騫萬萬沒想到,顧老夫人接到消息的第一反應不是為自家兒子伸冤,而是先替幾個兒媳撇清關(guān)系。
此次兵敗導致五萬鎮(zhèn)北軍戰(zhàn)死邊關(guān)。
除了因傷殘留在京中休養(yǎng)的鎮(zhèn)北侯顧長庚,剩余的顧家三子皆亡于此戰(zhàn)。
有人說此戰(zhàn)是因顧家老二顧北辰指揮不當導致的。
也有人說此戰(zhàn)是因顧家老四顧啟明貪功冒進導致的。
還有人說顧家通敵叛國,早有異心。
不管戰(zhàn)敗的原因是什么,顧家終歸是逃不了干系。
圣上雷霆之怒已是必然。
此次顧家輕則抄家流放,重則九族消消樂。
陸文騫正愁不知該如何體面地與顧家劃清界限,沒想到瞌睡遇到枕頭,他這素來愚鈍的女兒竟“知情識趣”了一回。
“混賬東西,你竟連父親都不肯喊了嗎?”
陸文騫一面裝腔作勢地在花廳里來回踱步,一面用手指著陸白榆的鼻尖惡狠狠地說道,
“陸白榆,斷親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你可別后悔才是。”
陸白榆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話鋒一轉(zhuǎn),笑道:“陸大人別急,斷親可以,但你先得把我生母留給我的嫁妝還給我?!?/p>
“胡鬧!”陸文騫目光閃爍地與潘玉蓮對視一眼,道,“你娘給你留的嫁妝,早在你出嫁那日就給你帶去顧家了。你今日這般,是存心回來找茬來的吧?”
陸白榆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又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不肯搭話。
顧老夫人面露擔憂之色,“老四家的,若是因為嫁妝......你大可不必擔心。顧家不會要你一分一毫,你當日帶去多少,出府是便帶走多少?!?/p>
潘玉蓮先是面色一喜,隨即又想到什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顧老夫人。
這老虔婆,寧肯舍了陸白榆的嫁妝也要讓她回來禍害陸家,果然沒安什么好心眼!
陸白榆慢悠悠地放下茶盞,掀起眼皮看向陸文騫,
“若是少了一錢銀子,今日這斷親書我便不要了。反正做陸家女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吃那流放的苦頭。陸大人,你可要考慮好咯?!?/p>
陸文騫神色一變。
潘玉蓮知道他在顧忌什么,無非是怕別人背后罵他薄情寡義,為了不被牽連,連親兒女都能說舍就舍。
可顏面能值幾個錢?
陸白榆生母杜氏乃巨賈之女,當年的嫁妝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讓她為了幾聲罵名舍棄這么大一筆財富,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潘玉蓮:“你不孝父母、忤逆長輩。這斷親書,可不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陸文騫心中搖擺的天平因她這句話有了定論。
他目光復雜地看了一眼陸白榆,沉聲道:“你母親說的沒錯,你這般忤逆不孝之人,我陸家留你不得。來人啊,筆墨伺候?!?/p>
顧老夫人憤怒的眼底閃過一抹擔憂。
從陸白榆看到休書不聽解釋沖動之下回了娘家,她便知道事情不妙。
她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陸家人的態(tài)度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絕情!
若真讓陸文騫寫下斷親書,陸白榆便真要受他顧家拖累流放邊疆了。
她剛想說話,抬頭時卻見陸白榆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她衣衫不整,凌亂的發(fā)絲沾在臉頰,下頜和脖頸也染上了斑駁的血漬和臟污。
明明應該是極狼狽的,但她卻氣定神閑地坐在那里,姿態(tài)怡然,臉上看不出任何慌亂之色。
尤其是那雙漆黑的眼眸,如山澗清泉般干凈冷冽,又仿佛藏了個誰也無法觸及的深,再也不見往日的怯懦,反而透著一種攝人心魄的神采。
明明臉還是那張臉,但顧老夫人卻覺得此刻的陸白榆讓她感到有些陌生。
她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斷親書很快寫好,陸文騫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跡,蓋上自己的私章。
“別說我這個當?shù)牟怀扇悖灰獙⑦@份斷親書拿去衙門備案,你便可以如愿以償,與我陸家再無任何瓜葛。”
陸白榆似笑非笑,“既如此,那就趕緊走吧。去晚了,我怕順天府關(guān)門了?!?/p>
她如此干脆利落,倒叫陸文騫起了疑。
陸白榆并不理他,拿起斷親書就大步朝院中走去。
路過潘玉蓮時,她一把拽住她身后小胖墩的衣領(lǐng),將他提起來吊在了半空。
小胖墩雙腳在半空亂踢,一張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順道我也想問問順天府尹,蓄意謀殺長姐能判上幾年?”
“你敢!”潘玉蓮手忙腳亂地撲了過來,厲聲道,“順天府尹向來公正,豈會聽你一面之詞。”
陸白榆抬腳一絆,她便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了個狗吃屎。
“我知陸大人在朝中人緣極佳,你若上門,順天府尹多少都得給你幾分薄面??晌疑砩系膫氰F證,這事若是鬧大了......”
陸白榆狡黠地彎了彎唇角,視線落在了陸錦鸞身上,
“陸家丟人事小,若是影響了二妹妹與五皇子的婚事,那就得不償失了?!?/p>
陸錦鸞面色微變。
斷親這件事陸家本就不占理,若再加上謀害親姐這樁官司,陸家只怕會被千夫所指。
明日是她大婚。
這樁婚事本就是陸白榆的,當初換親時就在京中引起過不小的非議。
是五皇子想盡辦法才將此事壓了下去。
若有人從中作梗翻出陳年舊事,到時五皇子即便不遷怒她,她也會被人指指點點顏面無光。
“母親......”陸錦鸞楚楚可憐地看向潘玉蓮,“要不......”
“不行!”潘玉蓮面色黑沉地爬起來,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陸白榆,
“你若還想一百二十抬嫁妝把自己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就乖乖給我閉嘴。”
這死丫頭鬼迷心竅了不成?
訛人竟訛到她頭上了。
她只需將這錢拿出一二來打點順天府尹,這事是黑是白還不是由她說了算。
“陸白榆我告訴你,今日你休想從我手里訛走一個銅板!”
陸白榆冷冷一笑。
這潘氏真是掉錢眼里去了!
她敢這么囂張,無非是欺軟怕惡,仗著顧家如今自身難保,無法為她出頭罷了。
可她不知道,她從來都是個不要命的!
“既如此,那這親不斷也罷?!?/p>
她將手里的小胖墩往潘氏懷里一扔,潘氏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沖力撞出去,瞬間摔了個屁股開花。
陸白榆的動作看起來既瀟灑又利落,可在眾人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她卻將手悄悄背到了身后,偷偷揉了揉因為用力過猛而酸軟無力的手腕。
草率了!
從前她單手拎個百十來斤輕輕松松,卻忘了如今這具身體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性的鍛煉,嬌氣得很。
更何況男主喜歡細腰,為了博他歡心,原主曾一度拼命減肥,生生將自己從珠圓玉潤餓成了個厭食癥患者。
若不是她反應迅速,今天只怕要裝逼不成當場出糗了!
“反正沒有銀子保駕護航,流放也是一個死字。既如此,我不如留下來為我娘親討個公道?!?/p>
陸白榆眼也不眨地撕了斷親書。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陸文騫和潘玉蓮雙雙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