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清楚自己的經濟學基礎十分薄弱,可以說基本為零。
“空有寶山而無開采之法,這不行!”
祁同偉很清楚,要想將那些超前的觀點,轉化為一篇邏輯嚴密、論證有力、能夠經得起頂級專家推敲的雄文,光靠先知是遠遠不夠的。
他需要系統的理論框架來支撐,需要規(guī)范的學術語言來表達。
否則,寫出來的東西只會是空中樓閣,漏洞百出,反而會貽笑大方。
祁同偉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眼前的高育良身上。
一個完美的計劃在他腦海中瞬間成型。
“高老師在漢東大學根基深厚,人脈廣博。漢東大學雖然以政法著稱,但也臥虎藏龍,好的經濟學老師也必然是有的。何不……就請高老師來推薦一下?”
想到這里,祁同偉的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謝謝高老師!我一定會盡快完成這篇關于權力制衡的論文,不辜負您的期望!”
祁同偉站起身,語氣誠懇而自信的說道。
“嗯?!?高育良滿意地點了點頭,對祁同偉的態(tài)度和才華,他確實非常欣賞。
他擺了擺手,示意祁同偉坐下,語氣溫和地說道:
“不急于一時,做學問,要沉得下心,要耐得住寂寞。寫論文更是如此,要反復推敲,力求精益求精?!?/p>
“是,學生記住了?!?/p>
“今天上課,你和陳陽是什么情況?”
高育良話鋒一轉,突然問道。
祁同偉心中一凜,暗道:
“果然,還是問起來了?!?/p>
他抬起頭,迎向高育良審視的目光,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只是平靜地陳述道:
“高老師,我和陳陽分手了。我們……不太合適?!?/p>
“哦?” 高育良的眉毛微微一挑,這個答案顯然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更關心的是原因。
他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你們的感情,我有所耳聞,一直很穩(wěn)定。為什么突然分開?”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深邃,一字一句地說道:
“同偉,你要想清楚。陳陽這個女孩子本身很優(yōu)秀,更重要的是,他父親是陳巖石同志。有這層關系在,對你未來的發(fā)展,也是有好處的?!?/p>
聽到這里,祁同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他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句讓高育良始料未及的話:
“高老師,您說反了。正因為她父親是陳老,我們才不可能在一起?!?/p>
高育良敲擊桌面的手指停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濃厚的興趣和不解。
還沒等高育良追問,祁同偉便自嘲般的,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中帶著一種洞悉世事后的無奈與蒼涼:
“高老師,您是知道的,我家里條件不好,無權無勢。而陳老這個人……”
祁同偉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他雖然一生自命清高,將人民二字掛在嘴邊,但他對權力的欲望,對陳家傳承的執(zhí)念,可一點也不比別人小?!?/p>
高育良的瞳孔微微一縮。
他沒想到,祁同偉會對陳巖石這位漢東活化石有如此大膽和離經叛道的評價!
但不知為何,他內心深處,竟隱隱覺得這番話有幾分道理。
祁同偉沒有停下,繼續(xù)說道:
“高老師,像陳巖石這樣的人,希望找的是一個門當戶對、能成為他們陳家一份強大助力的女婿?!?/p>
“而我,祁同偉,一個無權無勢的山里窮小子,在他陳巖石的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祁同偉自嘲的笑了笑。
“或許現在因為在學校,他不會多說什么。但將來呢?他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跟著我這個前途未卜的學生么?”
他抬起頭,目光坦誠地看著已經陷入沉思的高育良,最后總結道:
“高老師,現實不是小說。陳陽很善良,但她大概率是不會,也沒有能力忤逆她父親為她規(guī)劃好的人生的。 ”
“我和她之間,隔著的不是感情,而是兩個家庭背后無法逾越的鴻溝。與其將來被他用更難堪的方式逼退,倒不如我現在就自己識趣的離開,至少,還能保留一點可憐的尊嚴?!?/p>
一番話說完,辦公室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育良看著眼前的祁同偉,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個年輕人,看得太透徹!太早熟了!
他不僅看透了自己與陳陽之間的情感困境,甚至看透了陳巖石這位老同志光環(huán)下的另一面!
這種對人性和權力運作的深刻洞察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大學生的范疇。
高育良原本準備好的一套教誨之詞,此刻竟覺得有些蒼白無力。
因為祁同偉給出的理由,比他預想的任何一種都要現實,都要深刻,也越能說服他。
他甚至開始反思,自己之前鼓勵祁同偉和陳陽在一起,是不是也有些想當然了。
許久,高育良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再無半分質問,反而多了一絲對學生的親切:
“你能看到這一層,并且能如此果斷地做出選擇……同偉,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成熟。”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說道:
“你說的沒錯,有些鴻溝,確實難以逾越?!?/p>
“但是,你要記住,鴻溝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當你自己足夠強大,當你能站在比他更高的地方時,你就會發(fā)現,原來的鴻溝,或許已經變成了坦途?!?/p>
“你失去了一個陳陽,但只要你選對了路,未來,會有無數個比陳家更強的力量,愿意成為你的助力?!?/p>
祁同偉立刻心領神會,他臉上露出感激而又堅定的表情,向高育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謝高老師的教誨!學生明白了!我不會再沉溺于這些兒女情長,我會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和自我提升中去,絕不讓您失望!”
高育良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你能想通,我就放心了?!?/p>
“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高育良端起茶杯,準備結束這次談話。
“以后在學習上有什么問題,或者有什么新的想法,都可以隨時來找我交流?!?/p>
祁同偉聞言,卻沒有立刻起身告辭。
他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略帶思索的表情,似乎在猶豫著什么。
高育良看在眼里,放下茶杯,饒有興致地問道:
“怎么?還有事?”
祁同偉像是下定了決心,語氣中帶著一種青年學子特有的求知欲和一絲“不好意思”:
“是這樣的,高老師。我最近在思考一些政法問題的時候,發(fā)現很多都與國家的經濟發(fā)展息息相關?!?/p>
“法律和制度的建設,最終還是要服務于經濟建設這個中心。所以……我對國家經濟發(fā)展這一方面,也產生了一些粗淺的想法?!?/p>
高育良的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這個祁同偉,果然沒有讓他失望,視野已經超出了純粹的政法范疇,開始進行跨領域的思考了。
祁同偉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謙虛:
“可是,您也知道,經濟學并非我的專長,很多理論和模型,我的基礎都還很薄弱?!?/p>
“所以,我想……能否請您在學校內,為我推薦一位在經濟學領域有深厚造詣的老師?我希望能向這位老師請教學習,夯實一下自己的基礎?!?/p>
這個請求,讓高育令良微微一愣。
他目光深沉的看了祁同偉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審視。
這個學生,野心不小啊。政法領域已經初露鋒芒,現在又想涉足經濟學?
高育良的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念頭。
他首先想到的是,祁同偉這個請求,是否意味著他對自己這個導師的不滿意?
但轉念一想,祁同偉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言辭也很懇切,明確表示了是在政法研究的基礎上進行的延伸思考,并且主動請求自己推薦,這本身就是一種信任和尊重。
其次,他開始評估這件事的可行性和利弊。
漢東大學雖然以政法聞名,但在經濟學領域,也確實有幾位不錯的教授。
如果祁同偉真的能在經濟學方面也有所建樹,那對他高育良來說,無疑也是一件臉上有光的事情。
自己門下出了一個“政經雙通”的人才,這在未來的仕途或學界,都是一份難得的資本。
更重要的是,他隱約感覺到,祁同偉的未來,恐怕不會僅僅局限于漢東。
這個年輕人身上那股強烈的上進心和對現實的洞察力,注定了他會走向更廣闊的舞臺。
而經濟,恰恰是通往那個舞臺最重要的階梯之一。
想到這里,高育良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他非但不能打壓祁同偉這種積極性,反而應該予以支持和引導,將他更緊密地團結在自己周圍。
于是,高育良的臉上露出了溫和而鼓勵的笑容,他緩緩開口道:
“你能有這樣的想法,很好!非常好!”
他贊許地說道。
“做學問,最忌諱的就是固步自封,畫地為牢。”
“你能認識到政法與經濟的密切關系,并有心去學習研究,這說明你的思想已經走在了很多人前面。”
聽到高育良的肯定,祁同偉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高育良沉吟片刻,說道:
“我們學校經濟學院的劉秉德教授,在發(fā)展經濟學和區(qū)域經濟規(guī)劃方面頗有研究,為人也比較正直,是個純粹的學者?!?/p>
“我可以幫你寫一封推薦信,你可以帶著你的想法,去向劉教授請教?!?/p>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意味深長地看著祁同偉:
“當然,劉教授的理論功底雖然扎實,但在視野的廣度和對宏觀政策的把握上……或許還有其局限性?!?/p>
“你作為學生,要多聽,多看,多思考,但更重要的是,要形成自己的獨立判斷?!?/p>
這句話,既是提點,也帶著些對自己老師地位的維護。
祁同偉立刻心領神會,連忙站起身,恭敬地說道:
“謝謝高老師的提點和推薦!我明白了!無論向哪位老師學習,您永遠是我的導師!”
這句話,讓高育良非常受用。他滿意的笑了笑,擺了擺手:
“好了,去吧。先把那篇權力制衡的論文框架拿出來給我看?!?/p>
“好的,高老師,那我就不打擾您了?!?/p>
祁同偉站起身,再次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辦公室。
當門關上的那一刻,他臉上的謙恭瞬間被一抹自信的笑容所取代。
他知道,自己又成功地落下了一子。
通過高育良的推薦,他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向經濟學教授學習,為自己后續(xù)發(fā)表經濟類文章提供了完美的掩護。
更重要的是,他還進一步鞏固了高育良對他的信任和欣賞。
而高育良最后那句意味深長的話,也讓他更加確信。
這位恩師,雖然愛才,但其內心的掌控欲和權力欲,已經開始顯露。
“劉秉德教授……” 祁同偉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看來,我的計劃,可以正式開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