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拉雨季的尾聲,空氣依舊沉甸甸地飽吸著水汽,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太陽掙扎著穿透厚重的云層,投下稀薄而悶熱的光線,
驅散山林間彌漫的、混雜著腐爛植被與某種甜膩腥氣的淡淡白霧——當?shù)厝朔Q之為“瘴氣”,
是濕熱與死亡滋生的溫床。
阿晚——那個眼神空洞、動作笨拙、偶爾發(fā)出意義不明咿呀聲的啞女,
背著一個幾乎與她瘦小身形等高的巨大竹背簍,
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勐康寨通往界河陡坡的羊腸小道上。
背簍里塞滿了剛采摘下來的、色彩斑斕卻大多無毒的野菌子,
上面還蓋著一層濕漉漉的芭蕉葉。寬大破舊的筒裙下擺被露水和泥漿浸成了深色,
赤腳上沾滿黑泥,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清晰而笨拙的腳印。
寨子里的人都習慣了啞女阿晚的“勤快”和“運氣差”。她總是天不亮就進山,
天擦黑才回來,背簍里有時是柴火,有時是些不值錢的草藥,
更多時候是些勉強能入口的菌子,偶爾會采到一兩朵能賣點錢的牛肝菌或雞樅,
也總是被寨子里的小混混半搶半騙地拿走大半。她似乎永遠迷路,永遠在林子邊緣打轉,
眼神里除了麻木的順從,就是一絲揮之不去的、仿佛被什么嚇傻了的驚惶。
沒人知道她從哪個更偏遠的寨子來,也沒人在乎。在這片被貧窮和遺忘籠罩的邊境之地,
一個啞巴孤女,只是活著就已不易。只有阿晚自己知道,竹背簍最底層,
那層厚厚的、散發(fā)著泥土和菌子氣味的苔蘚下面,
靜靜躺著兩樣東西:那個冰冷沉重的黑色U盤,
巖石下取出的油布包裹里解出的秘密——一枚比指甲蓋還小、卷在微型防水金屬筒里的膠卷。
幾天前,在巖坎阿叔用生命守護的那個窩棚里,借著油燈昏黃的光,
她用瑞士軍刀上最小的鑷子,屏住呼吸,展開了那卷珍貴的膠卷。沒有專業(yè)設備,
她只能將膠卷緊貼在煤油燈罩相對平滑的玻璃上,用隨身攜帶的微型放大鏡,
一寸寸地艱難辨認。膠卷的內容,
下的、關于“捕鱔行動”最致命的細節(jié):1. 狙擊點坐標:*精確到廢棄橡膠廠西北方向,
距離主倉庫約280米的一處廢棄水塔頂部平臺。旁邊潦草地標注著:視野絕佳,
覆蓋倉庫正門及西側通道。2. 現(xiàn)場異常物證標記:在倉庫爆炸廢墟邊緣,
靠近西側陡坡的位置,用紅圈標注了一個模糊的區(qū)域,
旁邊寫著:疑似非制式炸藥殘留(硝酸銨/柴油混合物?)及特殊鞋?。úɡ说准y,前掌深,
后跟淺)。3. 加密信息:膠卷末尾,
0N4O2 | W9.5 | M.M. -> Z.K. via “Mole”**。
林晚的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跳動!“C7H10N4O2”——這是苦味酸的分子式!
一種非制式但威力巨大的炸藥成分!印證了林濤對爆炸物來源的懷疑!
“W9.5”——鞋印的尺碼!波浪底紋!這是某種特定品牌的美式叢林作戰(zhàn)靴的特征!
M.M. -> Z.K. via “Mole”——馬明執(zhí)行趙正坤指令,
通過代號“鼴鼠”的內鬼傳遞情報!膠卷上的信息,如同拼圖的關鍵碎片,
與U盤里那份冰冷的清除名單和資金流向圖嚴絲合縫地咬合在一起!
指向了最直接的執(zhí)行者——張彪團伙(叢林靴鞋?。?,
以及隱藏在警隊內部、為馬明和趙正坤傳遞致命情報的“鼴鼠”!復仇的目標,
從未如此清晰,也從未如此接近!然而,證據(jù)需要驗證。
膠卷上的坐標、殘留物標記、鞋印特征,都需要實地確認,才能成為將來捅破天時的鐵證!
這也是她今天冒險接近那片死亡禁地的原因。
她“笨拙”地撥開一叢擋路的、長滿尖刺的荊棘,
鋒利的刺在她裸露的小臂上劃開一道細長的血痕。她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只是木然地舔了舔流出的血珠,繼續(xù)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眼神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
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界河湍急的水聲越來越清晰,
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腥氣也越發(fā)濃郁——那是腐爛的橡膠和某種化學制劑混合的味道。前方,
濃密的橡膠林豁然開朗,一片巨大的、被時光和荒草吞噬的廢墟,如同猙獰的巨獸骸骨,
沉默地匍匐在陡峭的河岸之上。勐拉國營橡膠廠。林濤犧牲之地。
殘破的紅磚圍墻大部分已經(jīng)坍塌,爬滿了墨綠色的藤蔓。巨大的鐵皮廠房銹跡斑斑,
被爆炸和大火撕裂的豁口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露出里面扭曲的鋼架和焦黑的廢墟。
滿地是破碎的磚瓦、扭曲的機器零件和半人高的荒草??拷鱾榷钙碌牡胤?,
爆炸的痕跡尤為明顯,地面呈放射狀凹陷,焦黑的泥土上寸草不生。
這里彌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連鳥鳴聲都消失了,
只有界河奔騰的水聲和風吹過廢墟空洞時發(fā)出的嗚咽。阿晚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站在廢墟邊緣,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眼神里充滿了“迷路者”應有的恐懼和不知所措。
她“笨拙”地放下沉重的背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然后像是被廢墟深處某種“鮮艷的菌子”吸引,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主倉庫的方向走去,
腳步踉蹌,不時被瓦礫絆倒。她的目標很明確——西北方那座孤零零矗立的廢棄水塔,
以及西側陡坡邊緣那片被林濤標記的爆炸殘留區(qū)域。
通往水塔的路被茂密的灌木和倒塌的墻體阻隔。阿晚“艱難”地攀爬翻越,
筒裙被尖銳的斷墻和樹枝刮破了好幾處,露出沾著泥污和細小血痕的小腿。她氣喘吁吁,
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卻始終保持著一種空洞的麻木。終于,她來到了水塔腳下。
這座用紅磚砌成的圓柱形建筑約有二十米高,頂部的觀測平臺早已銹蝕不堪,
爬梯也斷裂了大半,看上去搖搖欲墜。塔身爬滿了濕滑的苔蘚和藤蔓。阿晚抬頭看了看,
臉上露出明顯的“畏懼”,她繞著水塔走了一圈,似乎在尋找更容易攀爬的地方。最終,
她停在水塔背面——這里背陰,苔蘚更厚,一根粗壯的藤蔓從塔頂垂落下來。
她“猶豫”了很久,才像是下定了決心,笨拙地抓住那根濕滑的藤蔓,
手腳并用地開始向上攀爬。動作極其難看,好幾次都差點滑落,發(fā)出驚恐的“咿呀”聲。
她花了將近二十分鐘,才艱難地爬到了水塔頂部那個不足五平米的、銹跡斑斑的平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