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沼邊緣的濕冷空氣帶著腐殖質的腥氣,與身后那片剛剛經歷扭曲與救贖的土地氣息混雜。陳燭攙扶著枯瘦的老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的洼地邊緣。老人指的路并不好走,冰縫盡頭是陡峭的冰瀑,下方是深不見底、冒著詭異氣泡的黑色泥潭。好在融合了亥豬圣靈部分本源之力后,陳燭對大地和力量的掌控更上層樓。他小心翼翼地將土行之力凝聚在腳下,每一步踏出,腳下泥濘便短暫硬化如堅巖,承載著三人(云芷和依舊有些虛弱的朱福貴在后方不遠處跟隨)安然渡過了最危險的區(qū)域。
當他們終于踏上一片相對堅實、生長著稀疏黑色苔蘚的高地時,已是三天之后?;仡^望去,那片籠罩在灰蒙蒙霧氣中的巨大黑沼,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腐爛巨獸,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死寂。而前方,地貌竟奇異地開始轉變?;臎龅暮谏μ\逐漸被一種低矮的、散發(fā)著微弱熒光的紫色小草取代,空氣也漸漸變得干燥、清爽起來,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的甜香。
“呼…終于…終于離開那鬼地方了…” 朱福貴一屁股癱坐在一塊相對干燥的大石頭上,圓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疲憊,他拍著胸口,“胖爺我這條命,真是撿回來的!陳兄弟,云姑娘,大恩不言謝!”
云芷也松了口氣,連日來的緊繃讓她俏麗的小臉有些蒼白,但那雙明眸依舊靈動。她走到陳燭身邊,看著他后背那已然愈合、只留下淡淡疤痕的傷口,眼中滿是關切和后怕:“陳燭,你的傷…真的沒事了嗎?那邪魔的力量…”
“無礙了。” 陳燭搖搖頭,聲音沉穩(wěn)。融合后的亥豬符文在體內溫潤流轉,帶來大地般厚重的力量感和勃勃生機,不僅傷勢盡復,連帶著修為都精進了不少。然而,這份力量并未帶來多少輕松,反而讓他心頭那無形的枷鎖更加沉重。萬骨窟的陰影,如同懸頂之劍。而身邊這個笑靨如花、眼神純凈的少女…他目光落在云芷身上,看著她因疲憊而微蹙的眉頭,心頭卻是一陣尖銳的刺痛。
每一次怒化,每一次被那源自血脈深處的狂暴兇戾沖擊神智,在那無邊黑暗和毀滅欲望即將吞噬一切的邊緣,總是她!是云芷那帶著哭腔的呼喚,是她指尖溫熱的靈力渡入,是她那雙盛滿了擔憂和信任的眼睛,如同一束穿透黑暗的光,將他從失控的深淵硬生生拽回!
這份羈絆,是他冰冷復仇路上唯一的暖意,卻也成了他最大的軟肋和恐懼。他的敵人是邪魔,是那隱藏在幕后、視眾生為棋子的恐怖黑手!前路必然是尸山血海,步步殺機。他不能…絕不能讓她因自己而陷入萬劫不復!
一個冰冷而決絕的念頭,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瘋狂滋長——**必須讓她離開!**
接下來的路程,陳燭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回應云芷關切的目光,甚至刻意避開她的靠近。當云芷遞過用凈水術處理過的野果時,他面無表情地接過,卻只是隨手放在一邊,看也不看。
“喂!陳木頭!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甜果!你什么意思?” 云芷氣鼓鼓地瞪著他。
陳燭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語氣毫無波瀾:“不餓。你自己吃?!?說罷,便走到一旁盤膝坐下,閉目調息,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朱福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圓臉上滿是糾結,撓著頭打圓場:“云姑娘,陳兄弟他…他可能傷剛好,心情不太好…”
“哼!我看他就是塊捂不熱的臭石頭!” 云芷狠狠咬了一口果子,清脆的聲音帶著委屈和不滿。
又一日,他們翻過一道低矮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讓連日壓抑的三人都不由得呼吸一滯!
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花海**!
不是凡俗的姹紫嫣紅,而是如夢似幻的奇異色彩?;ǘ浯笕缤肟冢ò陮訉盈B疊,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質感,如同最上等的琉璃雕琢。赤紅如熔巖流淌,幽藍似深海冰晶,翠綠若初春新芽,鵝黃如暖陽碎金…無數種絢爛到極致的顏色在眼前鋪陳、暈染、交織,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折射著天光,散發(fā)出比之前濃郁百倍的、令人心神沉醉的奇異甜香。花海深處,還有點點細碎的、如同星辰般閃爍的熒光在花瓣間飛舞。
“哇——?。?!” 云芷瞬間忘記了所有的不快,清澈的眼眸瞪得溜圓,小嘴微張,發(fā)出由衷的驚嘆。她像一只被花蜜吸引的蝴蝶,歡呼著沖進了花海之中。少女的心性在這一刻展露無遺,她輕盈地在花叢間穿梭,時而俯身輕嗅,時而伸手去觸碰那流光溢彩的花瓣,臉上洋溢著純粹的、毫無陰霾的快樂笑容。陽光灑在她飛揚的衣袂和烏黑的發(fā)絲上,為她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陳燭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道歡快的身影??粗⌒囊硪淼嘏跗鹨欢澌Z黃色的琉璃花,閉著眼陶醉地輕嗅;看著她追逐著一群發(fā)光的星點小蟲,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看著她回眸一笑,眼中盛滿了整個花海的光彩…那一刻,花海中所有的絢爛,似乎都只為襯托她的明媚而生。一股陌生的、柔軟的情緒,如同溫熱的泉水,不受控制地涌上陳燭冰冷的心頭,讓他堅硬如鐵的心防,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他看著她,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與…一絲深藏的痛楚。
她越美好,越純凈,他就越害怕失去,越恐懼將她拖入深淵。
那絲剛剛萌芽的柔軟,瞬間被更加洶涌的決絕所淹沒。他必須更狠心!
“哼,小孩子把戲?!?陳燭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聲音冷硬如鐵,刻意放大了音量,確?;êV械脑栖颇苈牭?,“不過是些障眼幻花,也值得如此忘形?此地詭異,香氣惑人,速速離開才是正理!” 說罷,他竟頭也不回,徑直朝著花海另一側走去,留下一個冷漠決絕的背影。
云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著陳燭毫不留戀的背影,眼中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貝齒緊緊咬住下唇,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委屈、不解、憤怒交織在一起,讓她胸口發(fā)悶。
“陳燭!你混蛋!” 她對著那背影大聲喊道,聲音帶著哭腔。
陳燭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走得更快,更決絕。
朱福貴看看陳燭快要消失的背影,又看看花海中眼圈通紅、泫然欲泣的云芷,急得直搓手。他小跑到云芷身邊,壓低聲音,圓臉上滿是焦急和一絲…狡黠:“云姑娘!云姑娘!別哭別哭!胖爺我看出來了,陳兄弟他…他不對勁!”
云芷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他就是塊又臭又硬的爛木頭!”
“不是不是!” 朱福貴連連擺手,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胖爺我跟他認識時間雖然不長,可也算同生共死過!他這人,面冷心熱!你看他剛才那眼神,明明就是…咳!” 朱福貴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他肯定是怕連累你!你想啊,他身負血海深仇,跟邪魔不死不休,前路有多兇險?他這是…這是想把你氣走,讓你遠離危險?。 ?/p>
云芷一愣,眼中的淚意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愕和思索。
朱福貴見狀,趕緊趁熱打鐵,臉上露出一個“我有個好主意”的表情:“云姑娘,胖爺我有個法子!咱們這樣…這樣…演一出戲!逼他現原形!看他還能不能裝下去!”
云芷聽著朱福貴的耳語,先是睜大了眼睛,隨即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古靈精怪、帶著點小報復和期待的弧度。“好!” 她用力地點點頭,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
花海的另一側,陳燭背靠著一塊巨石,閉目調息,神識卻不受控制地關注著云芷的方向。他聽到她委屈的哭喊,心頭如同被針扎。他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就在這時,一聲驚恐到變調的尖叫,伴隨著朱福貴那標志性的、殺豬般的嚎叫,猛地從花海深處傳來!
“啊——!?。≡乒媚?!小心?。 ?/p>
“救命啊——陳燭!快!云姑娘被那怪藤纏住了!掉進深溝里了——!?。 ?/p>
陳燭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偷乇犻_雙眼!什么冷靜?什么計劃?什么疏遠?在聽到“云芷”和“危險”這兩個詞的瞬間,統(tǒng)統(tǒng)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身形如電,亥豬符文的力量轟然爆發(fā)!腳下大地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動,他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土黃色流光,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瘋狂沖去!所過之處,絢爛的琉璃花被狂暴的氣流碾碎成齏粉!
幾個呼吸間,他已沖到花海深處。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眥欲裂!
只見花海中央,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深不見底的巨大地裂!裂縫邊緣,布滿了滑膩、長滿尖刺的深紫色藤蔓!云芷正被數條最粗壯的藤蔓死死纏住了腰身和雙腿,整個人懸在裂縫邊緣!她小臉煞白,雙手死死抓住一根突出的藤蔓根部,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身體在深淵邊緣搖搖欲墜!朱福貴則在一旁,徒勞地拉扯著纏住云芷的藤蔓,急得滿頭大汗,哭爹喊娘。
更恐怖的是,裂縫下方,傳來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嘶嘶聲!一股濃烈的腥風撲面而來!隱約可見下方黑暗中,無數雙閃爍著貪婪紅光的細小眼睛,正密密麻麻地向上窺視!還有一張布滿利齒、如同巨大食人花般的恐怖口器,正緩緩張開,滴落著腐蝕性的粘稠液體,等待著獵物的掉落!
“陳燭——!” 云芷看到他出現,眼中瞬間爆發(fā)出強烈的求生欲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光芒,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放手!堅持?。 ?陳燭的理智徹底被怒火和恐懼吞噬!他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根本顧不上思考這詭異的裂縫和藤蔓為何出現得如此巧合!亥豬圣靈的力量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
轟——!
他雙腳狠狠踏地!大地之力瘋狂匯聚!以他為中心,堅硬的地面如同波浪般翻涌、隆起!數根尖銳粗大的巖石突然拔地而起,狠狠撞向纏繞云芷的藤蔓根部!
噗嗤!噗嗤!
藤蔓被蘊含著磅礴大地之力的石刺瞬間撕裂、崩斷!腥臭的汁液四濺!
失去束縛的云芷,身體瞬間失重,朝著那布滿紅眼和巨口的深淵跌落!
“不——!?。 ?/p>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
陳燭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裂縫邊緣!他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覆蓋著土黃色符文、肌肉虬結賁張的右臂閃電般伸出,在云芷即將墜入巨口的剎那,一把死死地扣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強大的下墜力量將陳燭也帶得一個趔趄!他另一只手狠狠插入旁邊的巖壁,五指如同鋼爪般深深嵌入巖石!手臂上青筋暴起,土黃色的光芒瘋狂閃爍,對抗著那恐怖的下墜之力!
“抓緊我!” 陳燭的吼聲帶著撕裂般的沙啞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手臂猛地發(fā)力,土行之力如同大地脈動般洶涌灌注!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爆發(fā),硬生生將云芷如同拎一只小貓般,從死亡邊緣拽了上來!
噗通!
云芷被陳燭緊緊抱在懷里,兩人重重摔在裂縫邊緣的實地上。陳燭用自己的身體做了肉墊,承受了大部分沖擊。他死死抱著懷中顫抖的嬌軀,感受到她劇烈的心跳和溫熱的淚水浸濕了自己的衣襟,一種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和后怕,如同海嘯般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偽裝。
他抱著她,抱得那么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開。他低頭,看著她沾滿泥土和淚痕的小臉,那雙盛滿了驚魂未定和復雜情緒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冰冷,所有的自以為是,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
“你…你混蛋!” 云芷帶著哭腔,小拳頭捶打著陳燭堅實的胸膛,卻沒有半分力氣,“你想丟下我…門都沒有!死木頭!臭石頭!”
陳燭任由她捶打,眼中的冰冷早已融化,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痛楚、自責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深情。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決絕,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
“云芷…聽著…我陳燭…身負血仇,此生…注定與邪魔不共戴天!前路…必是尸山血海,九死一生!” 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都刻印進去,“我曾想推開你…是怕…怕你因我而死…怕我護不住你…”
他頓了頓,眼中燃燒起焚盡一切的火焰,那是對宿命的宣戰(zhàn),也是對懷中人最沉重的承諾:
“但現在…我明白了!我陳燭在此立誓:縱使前路是九幽煉獄,是萬魔巢穴!只要我陳燭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你受半分傷害!**你生,我護你一世周全!你死,我必血洗三千里,踏平幽冥,也要將你奪回!此心此志,天地共鑒,邪魔難阻!**”
擲地有聲的誓言,在寂靜的花海中回蕩,帶著斬斷一切后路的決絕和直擊靈魂的震撼!
云芷停止了捶打,呆呆地看著他,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這一次,不再是委屈,而是被那洶涌而出的、毫無保留的真情所淹沒的感動和…心疼。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朱福貴那不合時宜、卻又帶著濃濃欣慰和豪氣的響亮附和:
“好——?。?!說得好!陳兄弟!” 朱福貴不知何時已經爬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泥,挺著圓滾滾的肚子,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激動,“我朱福貴雖然本事不大,但也算跟你們共過生死!這輩子,就認準你們倆了!管它前面是刀山火海還是邪魔老巢!胖爺我跟定了!**此生,斬盡邪魔!護我同伴!至死方休!**”
“斬盡邪魔!護我同伴!至死方休!” 陳燭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再次重復,如同戰(zhàn)鼓擂響!
花海依舊絢爛,奇異的甜香在空氣中彌漫。深淵裂縫旁,緊緊相擁的兩人,和旁邊昂首挺胸的胖子,構成了一幅奇異而堅定的畫面。
然而,就在這誓言落下,豪氣干云的時刻——
呼——!
花海深處,那原本散發(fā)著甜香的氣息,陡然變得濃郁、粘稠,甚至帶上了一絲令人眩暈的魅惑!無數飛舞的星點熒光,驟然加速,匯聚成一道道迷離的光帶,無聲無息地朝著三人纏繞而來!
同時,深不見底的裂縫下方,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嘶嘶聲陡然變得尖銳、急促!無數雙猩紅的眼睛如同沸騰般亮起!那張巨大的食人花口器猛地向上探出,噴吐出大團大團帶著強烈腐蝕性和致幻氣息的粉紅色煙霧!煙霧迅速彌漫,將三人所在的位置籠罩!
甜蜜的陷阱,猙獰的獠牙,在這一刻,才真正露出了致命的爪牙!
危險,才剛剛拉開它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