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之巔,云卷云舒。云星子盤膝坐于那塊溫潤的悟道石上,氣息綿長,與周遭天地靈氣水乳交融。他并非完全沉睡,只是心神沉入一種深層次的入定,參悟著天地間一縷晦澀難明的道韻。這種狀態(tài)類似于凡人的小憩,對外界的感知會變得模糊而遲緩,但若有真正威脅臨近,那蟄伏的本能依舊會瞬間驚醒。
就在這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玄妙間隙,一絲微弱的心神悸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蕩開漣漪!
云星子那雙仿佛蘊藏無盡星海的眼眸倏然睜開!眼中沒有絲毫初醒的迷茫,只有銳利如電的寒光,直刺虛空!
“宸兒!”他心中警兆驟生。身側空空如也,哪里還有那個總是坐不住的小徒孫的身影?一股冰冷的怒意與更深的憂慮瞬間涌上心頭。這孩子,竟趁他入定參悟之際又偷溜下山了!
沒有絲毫猶豫,云星子磅礴如淵海的神識之力轟然爆發(fā)!如同無形的潮水,以孤峰為中心,瞬息間覆蓋了下方廣袤的隱星峰山脈。山川河流、草木生靈、甚至地脈靈氣的細微流動,都清晰地映照在他心湖之中。
神識如網(wǎng),頃刻間便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小小身影——正在隱星峰山腳下那片熟悉的森林邊緣,和一個穿著淡綠衣裙的小女孩追逐嬉戲。云宸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快樂,是他在峰頂修煉時少有的輕松自在。
云星子眉頭微蹙。這孩子何時認識的朋友?那小女孩……氣息有些古怪,似靈魂被人操控了一樣,纏繞著一縷淡淡的、不易察覺的黑氣,卻又似乎被什么力量巧妙地遮掩著。雖然暫時看不出對宸兒的惡意,但來歷不明,終究是隱患。
然而,就在他的神識掃過那片區(qū)域,準備更仔細探查那小女孩的底細時——
一股極其隱晦、卻又帶著刺骨陰寒的窺視感,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猛地被他捕捉到!
就在距離云宸和那小女孩玩耍地點不遠的一棵巨大古槐的濃密樹冠陰影里!一個全身包裹在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的緊身夜行衣中的身影,正靜靜地蟄伏著!此人氣息收斂得近乎完美,若非云星子神識境界遠超對方,幾乎難以察覺。那黑衣人露出的唯一一雙眼睛,冰冷、貪婪、帶著一種評估獵物般的殘酷,死死地鎖定在下方渾然不覺、還在嬉笑的云宸身上!
殺意!雖然極其內斂,但云星子瞬間就捕捉到了那目光深處針對云宸的、毫不掩飾的覬覦與森然殺機!
“孽障!敢爾!” 云星子心中震怒,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壓瞬間在孤峰之巔凝聚,引動風云變色!他指尖微抬,一縷足以洞穿虛空、湮滅神魂的指芒已然蓄勢待發(fā)!膽敢將主意打到他云星子的徒孫身上,無論對方是誰,都必須付出形神俱滅的代價!
然而,就在云星子殺意升騰、即將出手的千鈞一發(fā)之際,那樹冠陰影中的黑衣人,仿佛感應到了那來自九天之上、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怖鎖定!他猛地抬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層層空間,精準地“看”向了孤峰之巔的方向!那雙冰冷的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遏制的驚駭與恐懼!
沒有絲毫猶豫!甚至來不及再看云宸一眼,黑衣人周身黑氣猛然爆涌,身影如同鬼魅般原地扭曲、淡化!下一刻,一道幾乎微不可察的黑色遁光以超越極限的速度,撕裂空氣,朝著與隱星峰完全相反的、茫茫山脈最深處亡命遁去!其速度之快,決絕之態(tài),顯然動用了某種傷及本源的秘術!
云星子的指芒終究沒有發(fā)出。對方逃得太快、太果斷,且并未真正對云宸出手。此刻若強行追擊,固然有把握將其留下,但峰頂無人,萬一對方有同伙調虎離山……云宸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他強壓下沸騰的殺意,神識如影隨形,牢牢鎖定那道亡命飛遁的黑光,看著它消失在莽莽群山深處,氣息徹底斷絕,顯然動用了極高明的隱匿手段或遁入了某處絕地。線索暫時斷了。云星子緩緩收回神識,臉色陰沉得可怕。他端坐于悟道石上,周身散發(fā)著如同萬載寒冰般的低氣壓。峰頂?shù)娘L似乎都凝滯了,連飄蕩的云霧都識趣地遠離了他周身數(shù)丈范圍。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心翼翼、帶著明顯心虛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從山道下方傳來。云宸滿頭大汗,小臉蛋因為奔跑而紅撲撲的,懷里還揣著那個讓他又好奇又忐忑的冰涼玉簡。他興沖沖地跑上峰頂,剛想喊一聲“師公我回來了”,卻猛地撞上了云星子那如同實質、冰冷刺骨的目光!
“?。。 ?/p>
云宸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渾身的熱氣瞬間散盡,只剩下透骨的冰涼和恐懼。他臉上的笑容僵住,腳步釘在原地,連大氣都不敢喘。師公……從未用如此可怕的眼神看過他!那眼神里沒有往日的慈愛,只有深不見底的寒潭,以及一種讓他靈魂都在顫抖的……失望?還有更深的、他看不懂的凝重與后怕。峰頂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云宸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如同擂鼓般在耳邊轟鳴。他低著頭,小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衣角,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懷里的玉簡硌得他生疼,提醒著他隱瞞的秘密。
終于,云星子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云宸心上:
“云宸。”
“師……師公……” 云宸的聲音細若蚊吶,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你去哪里了?” 云星子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從里到外徹底剖開。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云宸。他腦海中瞬間閃過于晴的笑臉,閃過那枚暗青色的玉簡,他本能地想要說出于晴,說出朋友……但師公如此震怒,若知道他不光偷溜,還隱瞞了朋友,甚至藏匿了這樣一部來歷不明、氣息詭異的功法……后果不堪設想!
“我……” 云宸的喉嚨干澀得發(fā)疼,巨大的心理壓力讓他幾乎窒息,他猛地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我一個人無聊……去山下玩了!” 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地回蕩在峰頂。
他終究選擇了隱瞞!只字未提于晴!
云星子靜靜地看著他。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宸的靈魂,看穿了他所有的掙扎、恐懼和那拙劣的謊言。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重地壓在云宸小小的身軀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等待著師公的雷霆震怒,等待著嚴厲的責罰。然而,預想中的怒斥并未到來。云星子只是沉默地看著他,那目光中的寒意似乎更深了幾分,失望如同實質的寒潮,幾乎要將云宸淹沒。良久,他才用一種平靜到令人心悸的語調,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天法旨,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烙印在云宸的心神之上:
“從今天起——”
云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不可再踏出峰頂半步?!?/p>
轟!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云宸的頭頂!他猛地抬起頭,小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巨大的恐慌!禁足?!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再也不能去那片森林!再也不能找于晴玩耍!再也不能爬樹、玩水、捉迷藏!意味著他日復一日,只能被困在這方寸之地的孤峰之巔,面對著枯燥的修煉和師公那令人窒息的嚴肅!
“師公!我……” 云宸下意識地想求情,想辯解,想說他只是去玩了一下,沒有闖禍……
“沒有商量的余地。” 云星子打斷了他,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沉重的陰影,將云宸完全籠罩?!巴饷婧芪kU,比你想象的危險千百倍。在你擁有足夠的自保之力前,此地,便是你的囚籠,亦是你的堡壘?!?/p>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云宸,那眼神復雜難明,有痛惜,有后怕,有不容置疑的守護,更有一絲深沉的、云宸此刻無法理解的疲憊。
“好自為之?!?留下這四個字,云星子拂袖轉身,身影融入峰頂?shù)脑旗F之中,只留下一個冰冷而孤高的背影。
峰頂,只剩下云宸孤零零地站著。
晚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吹透了他單薄的衣衫。他呆呆地望著師公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緊攥著衣角、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的小手。懷里的那枚《玄元真解》玉簡,此刻冰涼得如同萬載玄冰,寒意直透骨髓。
不能出去了……再也見不到于晴了……還有那個可怕的、被師公發(fā)現(xiàn)的黑衣人……巨大的委屈、恐懼、失落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小小的肩膀垮了下來,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嗚嗚……這下……悲催了……” 他帶著哭腔,小聲地嗚咽著,像一只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幼獸。峰頂?shù)墓录藕蛶煿潜涞慕?,像一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了他十歲的心頭。
而在他看不見的云霧深處,云星子并未走遠。他負手而立,目光穿透云海,望向黑衣人遁逃的方向,又掃過山下那片幽深的森林,眼神銳利如鷹。他指尖微動,幾道無形的符文悄然融入孤峰周圍的虛空,形成了一道更加嚴密、更加隱蔽的守護禁制。同時,一道極其隱秘的神識印記,如同無形的絲線,悄然系在了云宸身上。
危機并未解除,只是暫時潛伏。保護與禁錮,在此刻成為了一體兩面。云星子知道,他必須用最嚴厲的方式,將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雛鷹,牢牢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直到……他有能力面對那來自暗處的、冰冷窺視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