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滾燙,帶著鐵銹的腥甜和內(nèi)臟破裂后難以言喻的腐濁氣味,糊住了徐天胤的視線。
每一次喘息都像拉扯著破碎的風箱,
灼熱的空氣裹挾著硝煙、油脂焚燒的惡臭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刀子般刮過喉嚨。
他背靠著半截坍塌的、被煙熏火燎得漆黑的夯土墻垛,手中那柄跟隨他多年的橫刀早已卷刃,
鋸齒狀的豁口上掛著暗紅的碎肉和布縷。刀身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
每一次心跳都震得手臂發(fā)麻,牽動著胸前皮甲下那道深可見骨的豁口,
每一次收縮都擠出更多溫熱的液體,浸透內(nèi)襯,冰冷地貼在皮膚上。目光所及,是地獄。
殘破的烽燧堡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骨骸,在塞外肆虐的狂風中發(fā)出嗚咽般的呻吟。
焦黑的木梁斜刺里伸向鉛灰色的天穹,火星在余燼中明滅不定,像垂死巨獸的眼。尸體,
層層疊疊,以各種扭曲的姿態(tài)凝固在最后的搏殺瞬間。
有穿著破舊皮襖、面目猙獰的北邙馬賊,更多的,是倒在自己身邊的同澤。
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眼窩和凝固的驚怒或痛苦。斷肢殘骸混著泥濘的血污,
鋪滿了堡內(nèi)每一寸地面,幾乎找不到下腳的地方。禿鷲在不遠處低矮的天空盤旋,
發(fā)出貪婪的嘶鳴,翅膀扇動空氣的聲音令人作嘔。
“頭兒…撐…撐住…” 微弱嘶啞的聲音從腳邊傳來。徐天胤艱難地低頭。是趙承,
他麾下最年輕、也最勇猛的副尉。此刻,這年輕人仰面躺在血泊里,
胸腹間被一柄沉重的狼牙棒砸得塌陷下去,破碎的甲片深深嵌入了骨肉,
每一次呼吸都帶出粉紅色的血沫。他的一只手死死攥著徐天胤的腳踝,
仿佛那是唯一能固定住他即將飄散的魂魄的錨點。另一只手里,
緊握著一個東西——一枚邊緣粗糙、染滿血污的青銅小牌,
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盤踞的獸形輪廓。“趙承…” 徐天胤想蹲下,膝蓋卻猛地一軟,
單膝重重砸在血泥里。他伸出顫抖的手,想捂住趙承那可怕的傷口,卻不知該按向何處。
“不…成了…” 趙承咧開嘴,牙齒被血染得通紅,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這…這個…太子…殿下…賜的…好運牌…給你…”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將那枚沾滿他熱血和體溫的青銅小牌,塞進徐天胤同樣血跡斑斑的手心。
“替…替兄弟們…活…”最后一個“活”字只吐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趙承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盡的炭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燼。那只緊攥著腳踝的手,
無力地松開了。徐天胤握著那枚帶著趙承最后體溫的青銅牌,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
發(fā)出咯咯的輕響。一股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悲愴和憤怒,瞬間沖垮了身體的劇痛和疲憊,
直沖天靈蓋。喉嚨里堵著千鈞巨石,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目如同受傷的孤狼,死死盯向烽燧堡外。堡墻之外,
是潮水般退去的北邙馬賊,丟下更多的尸體。但更遠處,塵煙滾滾,
一面黑底金紋、繡著猙獰睚眥圖案的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
那是北邙王庭直屬的精銳——金帳狼騎!他們并未參與攻城,只是冷酷地列陣在遠方高坡上,
如同耐心等待獵物流盡最后一滴血的禿鷲。原來…烽燧堡這七百兒郎的浴血死戰(zhàn),
不過是消耗邊軍精銳、吸引主力的誘餌!他們用血肉之軀填平了陷阱,
卻只是為他人做了嫁衣!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徐天胤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眼前陣陣發(fā)黑。
就在這時,沉悶如雷的號角聲從東方的地平線傳來!嗚嗚嗚——!蒼涼、雄渾,
帶著帝國特有的威嚴和力量感。徐天胤布滿血污的臉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掙扎著,
用卷刃的刀拄著地,一點點,一寸寸,極其艱難地撐起自己殘破不堪的身體。他搖搖晃晃地,
挪到烽燧堡殘存最高的一處斷墻邊,死死抓住冰冷的、沾滿血手印的墻磚,探身向外望去。
東方,如血的殘陽之下,煙塵蔽日。無數(shù)玄黑色的旗幟,如同鋼鐵森林般聳立,
反射著夕陽冰冷的光。甲胄鮮明,刀戟如林,沉默的洪流正以無可阻擋之勢壓來!
那是帝國的玄甲重騎!援軍…終于來了!可是…太晚了!
“嗬…嗬…” 徐天胤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嘶鳴,是笑,還是哭?他分不清。
他看著遠處狼騎大纛下那個模糊的、披著華麗皮裘的身影——北邙的左賢王,
又望向東方那沉默而強大的玄甲洪流。烽燧堡,這座邊陲孤堡,
像一個被遺忘在棋盤角落的棄子,用七百條性命,
僅僅換來了一場遲到的、甚至可能是對方早已預判的援軍。血淚混著污泥,
從徐天胤的眼角滑落。他握緊了手中那枚染血的青銅牌,冰冷的金屬棱角刺痛掌心。
七百條性命…七百張熟悉的面孔…趙承最后那句“替兄弟們活”…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靈魂上,
幾乎將他壓垮。視野徹底被血色和黑暗吞沒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玄甲軍前鋒大纛下,
一員將領冷漠地揮手下令,指向的,并非撤退的狼騎,
而是這座已成廢墟、遍地死尸的烽燧堡。
---**第一章:血色封賞****第一節(jié):榮光下的裂痕**帝京的初冬,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特有的、帶著香灰和塵土的清冷味道。紅墻金瓦的皇城,
在薄薄的晨霧中肅穆矗立,如同蟄伏的巨獸。
與塞外烽燧堡那混雜著血腥、硝煙和野草氣息的風截然不同。這里的風,刮在臉上,是冷的,
但冷得精致,冷得規(guī)矩,帶著宮苑深處飄來的若有若無的檀香。
徐天胤穿著一身嶄新的、漿洗得硬挺的從六品昭武校尉官服,
深青色的錦緞襯得他皮膚愈發(fā)黝黑粗糙。腰間的銅扣皮帶勒得他有些不自在,
腳上的薄底快靴踩在皇城御道平整光滑的青石板上,無聲無息,
卻遠不如塞外沾滿泥濘和血痂的牛皮戰(zhàn)靴來得踏實。他微微低著頭,
目光落在自己按在刀柄的手上——那雙手骨節(jié)粗大,布滿厚繭和幾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
與這身象征著榮耀與安逸的官服格格不入。他走在長長的御道上,
前后是同樣受封的低階軍官。隊伍沉默得壓抑,
只有整齊劃一的、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宮墻間回蕩。
兩側(cè)是高聳入云的朱紅宮墻,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隔絕了陽光,投下巨大而沉重的陰影,
將行走其中的人襯得渺小如螻蟻。每隔一段距離,
便有一名身披亮銀明光鎧、手持長戟的金吾衛(wèi)肅立,如同沒有生命的雕像,
頭盔下射出的目光銳利而冰冷,掃過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那目光,帶著審視,
帶著居高臨下的漠然,讓徐天胤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后背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
“宣——昭武校尉徐天胤等有功將士——覲見——!
”尖細、高亢、拖著長長尾音的太監(jiān)唱喏聲,如同冰冷的金屬絲線,
猛地刺破了皇極殿前廣場的肅靜,在空曠的漢白玉廣場上激起陣陣回音。
徐天胤的心臟猛地一跳,隨即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他深吸一口氣,
混雜著宮廷特有熏香味道的冷空氣涌入肺腑,壓下胸中翻涌的復雜情緒。他隨著隊列,
邁步踏上通往皇極殿那高聳得令人眩暈的漢白玉臺階。每一步踏在光潔冰冷的石階上,
都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在過分安靜的環(huán)境里被無限放大。臺階兩側(cè),
是更多如同鋼鐵森林般矗立的金吾衛(wèi),他們的鎧甲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閃爍著冷硬的光澤。
徐天胤眼角的余光掃過這些面容肅殺、眼神銳利的禁軍精銳,握著刀柄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這些守衛(wèi)皇權的力量,與他熟悉的邊軍截然不同。邊軍的剽悍寫在臉上,
帶著風沙的粗糲;而這些金吾衛(wèi),他們的力量是內(nèi)斂的,冰冷的,
如同打磨鋒利的刀鋒藏在華美的刀鞘之下,只為帝王出鞘。終于踏上了最后一級臺階,
眼前豁然開朗。巨大的皇極殿廣場鋪陳開來,盡頭是巍峨壯麗、金碧輝煌的皇極殿。
殿前巨大的蟠龍金柱直插云霄,檐角蹲踞著形態(tài)各異的脊獸,在薄霧中顯得有些猙獰。
廣場中央,巨大的銅鼎中燃燒著上好的香炭,裊裊青煙升騰,
帶著濃郁的、甚至有些甜膩的香氣,試圖掩蓋這深宮之中無處不在的某種陳腐氣息。
廣場上已經(jīng)按品階站滿了文武百官。朱紫色的高官袍服,青綠色的低階官衣,
如同精心排列的色塊。他們微微垂首,姿態(tài)恭謹,靜默無聲,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人海”。
無數(shù)道目光,或好奇,或?qū)徱暎驇е灰撞煊X的輕蔑,如同細密的針,
從四面八方無聲地刺向這群剛剛踏上廣場的邊軍將士。徐天胤感到一陣眩暈。這宏大的場面,
這繁復的禮儀,這無處不在的壓抑和窺探,
比塞外面對千軍萬馬的沖鋒更讓他感到不適和疲憊。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目光低垂,
落在身前幾步遠的地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華服高冠的袞袞諸公。
七百同袍的血…趙承臨死前塞給他的青銅牌…在懷中似乎變得滾燙,灼燒著他的胸口。
這份用血肉換來的“榮光”,在此刻此地,顯得如此虛幻而沉重。
冗長繁瑣的封賞儀式開始了。司禮太監(jiān)用那特有的、毫無起伏的腔調(diào)念誦著皇帝的嘉獎敕書,
文辭華麗,歌功頌德,字字句句都在稱頌天威浩蕩,將士用命。一個個名字被唱出,
一個個邊軍出身的軍官出列,走到大殿丹墀之下,單膝跪地,
接受象征性的賞賜——金銀、絹帛、或是一紙晉升的敕牒。徐天胤的名字被唱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出列。靴底踏在光滑如鏡的金磚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他目不斜視,
一步步走向那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中心的丹墀。他能感覺到兩側(cè)百官的目光更加集中了,
帶著各種復雜的意味。他走到指定的位置,單膝跪下,右手按在冰冷的金磚上,
左手緊握著腰間的刀柄。“臣,昭武校尉徐天胤,叩謝天恩?!?他的聲音不大,
帶著邊地特有的沙啞,卻異常沉穩(wěn),在寂靜的廣場上傳出很遠。
一個穿著緋紅蟒袍、面白無須的老太監(jiān),捧著一個覆蓋著明黃錦緞的托盤,
腳步無聲地走到他面前。太監(jiān)的眼神如同古井,毫無波瀾,動作精準得像尺子量過。
他掀開錦緞,托盤上是一對沉甸甸的、赤金打造的雙魚佩,象征著“忠勇”,
還有一軸用錦帶系好的敕牒。徐天胤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托盤。金佩入手冰涼沉重,
敕牒的錦緞觸感柔滑。就在他準備謝恩起身的剎那——“轟隆?。?!
”一聲沉悶得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巨響,猛地從皇極殿后方的宮苑深處炸開!緊接著,
是磚石木料轟然坍塌的恐怖噪音!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混雜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硫磺與血肉焚燒混合的詭異惡臭,
被一股突如其來的猛烈氣流裹挾著,瞬間席卷了整個皇極殿廣場!濃煙!
滾滾的、漆黑如墨的濃煙,如同妖魔的巨口,帶著無數(shù)跳躍的火星和灰燼,
從東宮的方向沖天而起!頃刻間便遮住了半邊天空!整個廣場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只維持了一瞬,便被徹底打破!“走水啦——!東宮!是東宮——!”“護駕!
護駕!快護駕——!”“太子!太子殿下還在里面——!
”凄厲、尖銳、帶著無與倫比驚恐的太監(jiān)和宮女尖叫聲,
如同利刃般撕裂了廣場上莊嚴肅穆的空氣!剛才還如同泥塑木雕般整齊肅立的官員隊列,
瞬間炸開了鍋!驚恐、慌亂、不知所措!有人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有人嚇得癱軟在地,
有人失聲尖叫,更多的人則驚恐地望向那沖天的煙柱火光,臉上血色盡褪!
金吾衛(wèi)們反應極快,鏘啷啷一片密集的拔刀聲!原本拱衛(wèi)皇極殿的陣型瞬間變動,
一部分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向丹墀,將皇帝和重臣護在核心,長戟對外,刀光閃爍,殺氣凜然!
另一部分則迅速沖向混亂的官員人群,試圖維持秩序,粗暴的呵斥聲和推搡聲此起彼伏。
“肅靜!不得喧嘩!”“退后!所有人退后!”“擅闖丹墀者格殺勿論!
”徐天胤在巨響發(fā)生的瞬間,身體的本能反應快過思考。他猛地從單膝跪地的姿勢彈起,
如同繃緊的弓弦,右手閃電般握緊了腰間的刀柄!那雙在尸山血海中淬煉出的眼睛,
銳利如鷹隼,瞬間掃過混亂的源頭——東宮方向那沖天的火光濃煙,
又飛快地掃視著周圍混亂的人群和如臨大敵的金吾衛(wèi)。危險!
這是他身體里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的信號!那爆炸的威力,那詭異的惡臭,
絕非尋常走水!他下意識地將身體重心壓低,腳下不丁不八,
保持著隨時可以爆發(fā)攻擊或閃避的姿態(tài)。手中的托盤早已不知何時掉落在地,
那對赤金雙魚佩砸在金磚上,發(fā)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滾落到一邊,無人理會。
混亂像瘟疫般蔓延。官員們推搡著,驚叫著,試圖逃離這危險的中心,又不知該逃向何方。
金吾衛(wèi)冰冷的刀鋒和呵斥,更增添了恐慌。徐天胤像一塊礁石,在混亂的人潮中屹立不動,
目光警惕地搜索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他看到了高臺上,被重重甲胄護衛(wèi)著的明黃身影,
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站起了身。他看到宰相林文淵臉色煞白,胡須微顫,
正急促地與身旁的幾位重臣說著什么。他看到許多官員眼中,除了驚恐,
還有深藏的、不易察覺的驚疑和算計。就在這片混亂達到頂點的時刻,
一名穿著深紫色太監(jiān)袍服、氣息明顯比普通太監(jiān)更加陰鷙深沉的老太監(jiān),
如同鬼魅般穿過混亂的人群,徑直來到了徐天胤面前。他腳步極輕,落地無聲,眼神陰冷,
如同毒蛇鎖定獵物?!靶煨N荆?老太監(jiān)的聲音又尖又細,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zhì)感,
穿透了周圍的嘈雜,“圣上口諭:著徐天胤,即刻前往東宮火場,查明火情,
搜尋太子殿下蹤跡!不得有誤!”徐天胤瞳孔猛地一縮!東宮火場?太子蹤跡?
在這種爆炸和大火之后?讓他一個剛受封的邊軍校尉去?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
這絕非尋常的差遣!這口諭本身,就透著濃濃的詭異和不祥!他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想要質(zhì)問,但老太監(jiān)那陰鷙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壓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皇權威壓。
“末將…領旨!” 徐天胤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抱拳沉聲應道。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他別無選擇。圣旨就是軍令,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
老太監(jiān)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模糊的弧度。他不再多言,
側(cè)身讓開一步,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緊緊盯在徐天胤身上。
徐天胤最后看了一眼混亂的皇極殿廣場,看了一眼那高踞丹墀之上、被重兵環(huán)繞的明黃身影,
深吸了一口混雜著煙塵和恐慌氣息的冰冷空氣。他猛地轉(zhuǎn)身,
不再理會身后的一切喧囂和混亂,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那火光最盛、黑煙最濃的東宮方向,
疾沖而去!**第二節(jié):東宮驚魂**越靠近東宮,空氣越是灼熱難當。
刺鼻的焦糊味和那股詭異的、仿佛硫磺與腐爛物混合的惡臭也越發(fā)濃烈,直沖腦門,
令人幾欲作嘔。沿途一片狼藉,破碎的琉璃瓦、燒焦的木料、崩裂的磚石散落一地,
被踩踏得更加混亂。驚慌失措的太監(jiān)、宮女如同無頭蒼蠅般哭喊著奔逃,
提著水桶、端著銅盆的侍衛(wèi)和雜役腳步踉蹌地來回奔跑,潑出的水在滾燙的地面上嗤嗤作響,
騰起大片白霧,卻如同杯水車薪。“讓開!都讓開!” 徐天胤低吼著,
憑借強健的體魄和敏捷的身手,在混亂的人流中強行擠開一條路。他目標明確,
直撲火勢最猛、爆炸聲傳來的核心區(qū)域——太子起居的承恩殿。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頭劇震!
承恩殿已然化作一片煉獄!原本宏偉的殿宇只剩下小半截焦黑的框架在烈火中扭曲呻吟,
發(fā)出噼啪的爆裂聲。巨大的梁柱倒塌下來,橫七豎八地插在廢墟中,上面跳動著貪婪的火焰。
熾熱的空氣扭曲著視線,火星和燃燒的灰燼如同黑色的雪片,在濃煙中狂亂飛舞。
數(shù)條粗大的水龍正從遠處對著火場噴射,水流沖擊在火焰和滾燙的廢墟上,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激起更濃烈的水汽和煙塵,卻對核心區(qū)域的滔天烈焰收效甚微。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里面?。 ?一個披頭散發(fā)、臉上沾滿黑灰的老太監(jiān),
被兩個侍衛(wèi)死死架著,正對著火場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音凄厲絕望。
徐天胤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飛快地掃視著火場邊緣。
金吾衛(wèi)的精銳已經(jīng)在外圍拉起了警戒線,阻止任何人靠近。
一些穿著內(nèi)廷侍衛(wèi)服飾的人正試圖組織人手,用濕透的棉被等物,頂著灼人的熱浪,
冒險沖入火勢稍弱、尚未完全坍塌的側(cè)殿入口。就是那里!徐天胤沒有絲毫猶豫。
他猛地扯下身上那件礙事的嶄新官服,露出里面黑色的勁裝。
隨手從旁邊一個驚呆了的雜役手里奪過一桶冰涼的井水,嘩啦一聲從頭澆下!
冰冷刺骨的水瞬間浸透全身,也讓他因灼熱和緊張而有些發(fā)脹的頭腦瞬間清醒?!敖柽^!
” 他低喝一聲,趁著外圍金吾衛(wèi)注意力被內(nèi)廷侍衛(wèi)的冒險行動吸引的瞬間,
身體如同矯健的獵豹,猛地一個矮身沖刺,從兩名金吾衛(wèi)之間的空隙閃電般穿過!
在對方反應過來發(fā)出呵斥之前,他已一個翻滾,避開幾塊墜落的燃燒木料,
沖到了側(cè)殿那搖搖欲墜、被濃煙封鎖的入口旁!“你!
” 一個穿著內(nèi)廷侍衛(wèi)頭目服飾的中年漢子,臉上被煙熏得黢黑,正指揮著人手,
看到突然闖進來的徐天胤,厲聲喝道,“什么人?!退出去!危險!”“奉圣上口諭!
搜尋太子殿下!” 徐天胤迎著對方驚怒的目光,沉聲喝道,
同時亮出了自己腰間的昭武校尉腰牌。他的聲音在火場的爆裂和轟鳴聲中并不響亮,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侍衛(wèi)頭目明顯一愣,眼神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圣上口諭?
這個時候?派一個邊軍校尉來?
但徐天胤腰間的官牌和那股在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凜冽氣勢,
讓他下意識地不敢阻攔。徐天胤不再理會他。他深吸一口氣,
將一塊從地上撿起的濕布捂住口鼻,
毫不猶豫地躬身沖入了那濃煙彌漫、熱浪灼人的側(cè)殿入口!
眼前瞬間被濃得化不開的黑煙和灼熱的紅色所充斥!能見度不足三步!
滾燙的氣流灼燒著裸露的皮膚,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滾燙的沙礫,肺部火辣辣地疼。
婪吞噬一切的噼啪聲、木料不堪重負的斷裂聲、遠處水龍沖擊的轟鳴聲交織成的死亡交響樂。
他憑借著在戰(zhàn)場上磨礪出的方向感和對危險的直覺,在濃煙和倒塌的障礙物間艱難穿行。
眼睛被刺激得淚水直流,只能瞇成一條縫,依靠模糊的輪廓和腳下的觸感來判斷。
腳下是滾燙的瓦礫和焦炭,不時踩到燒焦的、觸感不明的物體。突然,
他腳下踢到了一個東西!硬物!在焦炭和灰燼中。他立刻蹲下,不顧灼熱的地面燙手,
飛快地用手扒開覆蓋在上面的灰燼。濃煙中,一個物件顯露出來——是半塊玉佩!
通體是溫潤的羊脂白玉,但邊緣已經(jīng)被高溫灼烤得發(fā)黑開裂。玉佩的雕工極其精美,
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盤踞著一條栩栩如生、形態(tài)威嚴的五爪龍紋!
龍首高昂,龍爪遒勁有力,透著一股皇家特有的尊貴與威壓。這絕非尋常之物!龍紋玉佩!
而且只有半塊!斷裂的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崩碎的!
徐天胤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
他飛快地將這半塊溫熱的玉佩揣入懷中。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玉佩旁邊不遠處,
灰燼掩蓋下的一小片異色吸引。那是…一片布料?顏色…是深青色?
和他身上脫掉的嶄新官服顏色幾乎一樣!他立刻撥開灰燼。果然!
是一片被燒焦了邊緣的深青色錦緞官服碎片!
上面似乎還粘著些暗紅色的、已經(jīng)凝固的東西…徐天胤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
塞外烽燧堡的血色,趙承臨死前的囑托,懷中那枚染血的青銅牌,還有這詭異的爆炸和大火,
這半塊龍紋玉佩,這片深青色的官服碎片…無數(shù)線索碎片在他腦中瘋狂碰撞,
一個模糊卻極其可怕的輪廓正在快速形成!他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如刀,穿透濃煙,
死死盯向側(cè)殿更深處,那被火焰和濃煙完全吞噬的主殿方向!
太子…太子殿下…難道真的…就在這時!“什么人?!”“站住!別動!”“有刺客——!
”外面突然傳來內(nèi)廷侍衛(wèi)驚恐的厲喝和兵刃交擊的刺耳銳鳴!緊接著,
是幾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不好!徐天胤渾身汗毛倒豎!危險!致命的危險!
不是來自這熊熊烈火,而是來自人!他猛地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朝著進來的側(cè)殿入口方向沖去!
動作快如鬼魅!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就在他沖出濃煙彌漫的側(cè)殿入口,
視線剛剛恢復一絲清明的剎那——嗖!嗖!嗖!三道凌厲至極的破空之聲,如同毒蛇吐信,
從三個極其刁鉆的角度,撕裂灼熱的空氣,帶著致命的寒芒,直取他上中下三路要害!
速度快得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三道模糊的殘影!角度之刁鉆,時機之狠辣,
顯然是早已埋伏在此的絕頂高手!刺殺!滅口!**第三節(jié):亡命開端**殺機臨頭,
避無可避!千鈞一發(fā)之際,徐天胤在塞外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戰(zhàn)斗本能被徹底激發(fā)!
他沒有試圖去完全閃避那三道快如閃電的寒芒——那根本不可能。
身體如同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猛地向后一個極限的鐵板橋!腰腹核心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
整個人幾乎與地面平行!嗤!嗤!兩道寒光貼著他的鼻尖和胸前掠過,
冰冷的鋒芒甚至割斷了他幾根被汗水浸濕的額發(fā)!第三道寒光,
則擦著他急速扭轉(zhuǎn)的小腿外側(cè)飛過,帶起一溜血珠和一片灼熱的刺痛!險之又險!
身體在完成鐵板橋的瞬間,徐天胤的右手已經(jīng)閃電般拔出了腰間的橫刀!
刀光如同暗夜中乍現(xiàn)的冷電,帶著決絕的殺伐之氣,沒有半分猶豫,循著殺意最濃的方向,
斜劈而上!不是防御,而是最凌厲的反擊!鐺——!?。∫宦曊鸲@的金鐵交鳴炸響!
火星四濺!徐天胤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從刀身傳來,震得他手臂發(fā)麻,虎口劇痛!
刀鋒仿佛砍在了一座移動的鐵山上!借著反震之力,他順勢一個狼狽的翻滾,卸去力道,
半跪在地,橫刀護在身前,這才看清襲擊者。三個黑衣人!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
全身包裹在緊身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雙雙冰冷、漠然、毫無人類情感的眸子。
他們手持的并非制式刀劍,而是造型奇特的短刃,刃身彎曲如蛇,閃爍著幽藍的光澤,
顯然淬有劇毒!剛才與他硬拼一記的那個黑衣人,只是微微晃了一下身形,
足見其力量之強橫。另外兩人則如同毒蛇般,悄無聲息地散開,堵住了他左右兩側(cè)的退路,
動作迅捷詭異,顯然擅長合擊之術?!澳孟拢∷阑畈徽?!
”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徐天胤身后傳來,帶著刻骨的殺意。徐天胤猛地回頭!
只見剛才那個在皇極殿廣場傳旨的紫袍老太監(jiān),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側(cè)殿入口附近!
他負手而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陷的眼窩里,
射出兩道如同實質(zhì)的、冰冷刺骨的寒光,牢牢鎖定在徐天胤身上!那目光,
如同在看一個死人。而更讓徐天胤心頭發(fā)冷的是,原本在火場外圍警戒的金吾衛(wèi)和內(nèi)廷侍衛(wèi),
此刻竟像是完全沒看到這發(fā)生在咫尺之遙的刺殺!他們背對著這邊,
依舊在維持著外圍的秩序,或者緊張地盯著主殿的大火,
仿佛徐天胤和這三個殺手以及那紫袍太監(jiān),完全處于另一個被隔絕的空間!陷阱!
這是精心為他準備的死局!從傳旨那一刻起,或許更早!這東宮大火,這所謂的搜尋太子,
都是一個引他入彀的餌!“殺!” 紫袍太監(jiān)冰冷地吐出一個字。
三個黑衣殺手如同接到了指令的傀儡,瞬間動了!沒有吶喊,沒有多余的動作,
三道黑影如同三道致命的黑色閃電,從三個方向同時撲向徐天胤!短刃撕裂空氣,
帶起的勁風割得人皮膚生疼!幽藍的刃光織成一張死亡之網(wǎng),瞬間籠罩了徐天胤周身要害!
徐天胤瞳孔緊縮!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血戰(zhàn),但這三個殺手的配合默契程度和招式的狠辣詭異,
遠超尋常邊軍悍卒!這是專門訓練出來用于暗殺和滅口的頂尖高手!一對一他尚可周旋,
一對三,在這狹小混亂、又有火場阻隔的空間,幾乎是必死之局!不能硬拼!必須沖出去!
電光火石之間,徐天胤做出了決斷!他猛地將手中橫刀朝著正面撲來的殺手狠狠擲出!
灌注了全身力量的長刀如同離弦之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直射對方胸膛!這一擲不求殺敵,
只求逼退!同時,他身體不退反進,腳下猛地一蹬滾燙的地面,整個人如同炮彈般,
朝著左側(cè)那個因為擲刀動作而稍顯分神的殺手撞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那左側(cè)殺手顯然沒料到徐天胤如此悍勇,面對合擊不退反進,直取自己!
他手中的毒刃已經(jīng)遞出,招式用老,倉促間只能手腕一翻,毒刃劃向徐天胤撞來的脖頸!
徐天胤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他根本不閃不避,只是猛地一偏頭!毒刃擦著他的頸側(cè)掠過,
帶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而他蓄滿力量的左肩,如同攻城錘般,
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殺手的胸口!“咔嚓!” 清晰的骨裂聲響起!那殺手悶哼一聲,
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出去,重重砸在一根燃燒的斷柱上,
火星四濺!缺口打開了!徐天胤撞飛左側(cè)殺手,
甚至來不及感受頸側(cè)的劇痛和可能中毒的眩暈感,身體借著沖撞之力,毫不停留,
如同游魚般從那打開的缺口處沖了出去!直撲火場外圍!“廢物!
” 紫袍太監(jiān)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怒意。另外兩名殺手反應極快,立刻轉(zhuǎn)身追擊!
他們身法詭異,速度竟比徐天胤全力爆發(fā)還要快上一線!兩道毒蛇般的幽藍刃光,
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刺向徐天胤的后心和腰眼!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
就在這危急關頭——“咻——啪!”一支響箭帶著凄厲的尖嘯,猛地從混亂的人群上空劃過,
在空中炸開一團醒目的紅色煙霧!“有刺客!放箭!保護大人!” 外圍,
不知哪個內(nèi)廷侍衛(wèi)頭目看到響箭信號,又瞥見徐天胤被黑衣人追殺,
下意識地以為是刺客突圍,驚恐地嘶聲下令!嗖嗖嗖嗖——!一片密集的箭雨,
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如同飛蝗般,從外圍的金吾衛(wèi)和內(nèi)廷侍衛(wèi)方向,
無差別地覆蓋了徐天胤以及他身后緊追不舍的兩名黑衣殺手所在的區(qū)域!該死!
徐天胤心中大罵!這些蠢貨!他再也顧不上身后的追兵,猛地一個貼地翻滾,
狼狽不堪地躲到一堆倒塌燃燒的巨大房梁后面!咄咄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