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司衙署，丙字旗衛(wèi)所。
破敗庫房內(nèi)彌漫的汗臭與劣酒氣，被一股更加陰冷的鐵銹血腥味壓制。油膩的木桌上攤開一份墨跡未干的卷宗，上面寥寥數(shù)行字，卻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寒意。
“城南，積善坊，富商劉萬金府邸，昨夜遭竊?！?楊墨的聲音在死寂的庫房里響起，不高，卻清晰地鉆入每一個耳朵。他依舊穿著那身刺眼的暗血色總旗勁裝，臉色蒼白，但此刻無人再敢因這表象而心存半分輕視。角落里，趙莽吊著被簡單固定、依舊隱隱作痛的右臂，臉色灰敗，眼神躲閃，再不見昨日的兇戾。
“失竊之物，” 楊墨的指尖輕輕點在卷宗上那三個仿佛帶著寒氣的字眼上，“劉萬金來貢獻給大青女帝的冰魄寒玉”
“劉萬金拿來獻給女帝的冰魄寒玉”四字一出，庫房內(nèi)本就凝滯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jié)！幾個原本歪斜坐著的力士猛地坐直了身體，渾濁麻木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驚悸。
“冰……冰魄寒玉？” 一個干瘦如猴、綽號“老油條”的力士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帶著顫音，“那玩意兒……不是只有雪國極北冰眼深處才偶爾能挖出來一點嗎？傳說蘊含極寒之氣，能淬煉兵器，輔助某些陰寒功法修煉，一小塊就價值連城！劉萬金一個土財主，家里怎么會有這東西？”
“更邪乎的是，” 另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力士接口，聲音沙啞，“卷宗上說，存放寒玉的密室，三重精鋼鎖完好無損，值守的四個護院的（兩個武徒巔峰，兩個武者初期），被人無聲無息放倒，昏迷不醒，至今未醒！現(xiàn)場……干凈得像被狗舔過！除了……” 他咽了口唾沫，臉上露出一絲恐懼，“除了那密室中央，留下了一小灘……凍成冰渣的血！”
凍成冰渣的血！
無聲無息放倒四個武師！
三重精鋼鎖完好無損！
每一個細節(jié)，都透著詭異與不祥！這絕不是尋常蟊賊的手筆！
庫房內(nèi)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連趙莽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這種案子，以往都是千戶大人直轄的精銳小隊，或者指揮使大人親點的“獠牙”去辦，他們丙字旗這種在爛泥塘里摸爬滾打的邊緣隊伍，連沾邊的資格都沒有！
“總……總旗大人，” 老油條看向楊墨，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這種案子……太邪門了還是拿來獻給女帝的！咱們丙字旗的兄弟，平時也就抓抓潑皮，查查小賭檔，這種神仙打架的案子，咱們怕是……怕是……”
“怕什么？” 楊墨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寫滿畏懼的臉。那眼神沒有絲毫責備，卻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把滦l(wèi)的規(guī)矩，案子落在誰頭上，就是誰的。推諉不前，是什么下場，諸位比本旗更清楚?！?/p>
他站起身，拿起桌角那柄制式的狹長血劍，冰冷的劍柄入手，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他動作自然地將其懸在腰間，那暗血色的刀鞘與他蒼白的面容形成一種詭異的對比。
“趙莽?！?楊墨的目光落在角落。
趙莽身體一僵，下意識地站直了些，牽扯到傷臂，疼得他齜牙咧嘴：“卑……卑職在！”
“你傷臂不便，留在衛(wèi)所，整理積壓案卷?！?楊墨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趙莽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復雜，有慶幸，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最終化為一聲悶悶的回應：“……是！”
“其余人，” 楊墨的目光掃過剩下七名力士，“隨本旗，前往劉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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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善坊，劉府。
昔日富麗堂皇的庭院，此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仆役們個個面無人色，噤若寒蟬。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悲傷和濃重的……藥味。
管家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此刻眼圈紅腫，臉上猶帶淚痕，看到一身暗血色勁裝、腰懸獠牙鬼面腰牌的楊墨帶著七名氣息陰冷的血衣衛(wèi)力士進來時，身體明顯哆嗦了一下，強撐著上前見禮。
“大人……大人您可要為我們老爺做主啊……” 管家聲音哽咽，“我家老爺……老爺他……寒玉拿來獻給女帝的?。∽蛞孤犅労袷Ц`，急火攻心，今早……今早已經(jīng)……已經(jīng)去了??！” 說到最后，已是泣不成聲。
死了？楊墨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這案子，更棘手了。他聲音依舊平靜：“節(jié)哀。帶路，去失竊密室。”
管家抹著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前面引路，穿過幾重庭院，來到后院一處偏僻的獨立小院。院門緊閉，門口守著兩名劉府家丁，臉色煞白，眼神驚恐。
推開沉重的院門，一股比外面更加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院中草木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灰敗之色。正對著院門的，是一座由堅硬青岡巖壘砌而成的石屋，厚重的精鐵大門上，三道巨大的黃銅鎖赫然在目，鎖體完好無損，鎖孔光滑，沒有絲毫撬動的痕跡。
“就是這里了，大人?！?管家指著那扇鐵門，聲音發(fā)顫，“三道鎖的鑰匙，只有老爺貼身保管一把，小人保管一把，還有一把在庫房總管那里。昨夜事發(fā)后，三把鑰匙都完好無損……”
楊墨沒有理會管家，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整個小院。地面鋪著平整的青石板，昨夜似乎下過小雨，石板濕潤，留下一些凌亂的腳印，大多是劉府護院和后來官差留下的，早已被踩踏得模糊不清。他緩步走到緊閉的鐵門前，伸出手指，輕輕拂過冰冷的精鐵門板。
指尖觸碰到鐵門的剎那，體內(nèi)沉寂的《混元太初經(jīng)》仿佛被某種極其細微的引子觸動，極其緩慢地、如同沉睡冰川蘇醒般運轉(zhuǎn)了一絲！一股玄奧無比的意念感知，如同無形的漣漪，以他的指尖為中心，極其細微地擴散開來！
瞬間！
楊墨的感知仿佛被無限放大！
冰冷的鐵門不再是鐵門，而是一個充滿了無數(shù)細微“信息”的載體！
鐵分子冰冷的排列……昨夜殘留的、極其微弱的水汽凝結(jié)……空氣中浮塵的軌跡……
在這些紛雜的“信息”洪流中，一股極其隱晦、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陰寒**氣息，被《混元太初經(jīng)》那源自太古的玄妙感知力，瞬間捕捉、放大！
這陰寒，并非冬日的寒冷，而是一種更加純粹、更加死寂、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它如同一條無形的毒蛇，纏繞在鐵門之上，甚至滲透進鎖孔深處！雖然極其微弱，幾乎消散殆盡，但在《混元太初經(jīng)》的感知下，卻清晰得如同黑暗中的螢火！
楊墨幽深的眼底，一絲極淡、極銳利的銀芒，如同冰晶般一閃而逝。
“開門?！?他收回手指，聲音平淡無波。
管家連忙哆哆嗦嗦地掏出鑰匙，配合另一名家丁，將三道沉重的黃銅鎖一一打開。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厚重的精鐵大門被緩緩推開。
一股比院中更加濃烈十倍、混合著陰寒、血腥和某種奇異藥味的冰冷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涌出，讓門外除了楊墨之外的所有人，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幾個血衣衛(wèi)力士臉色微變，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
密室不大，約莫三丈見方。四壁光禿禿的，只有中央位置，擺放著一個被打開的、空蕩蕩的紫檀木錦盒。錦盒旁邊，堅硬的黑曜石地面上，赫然殘留著一小灘已經(jīng)凍結(jié)成暗紅色冰晶的血跡！那血跡的形狀，如同某種扭曲的爪印，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陰寒死氣！
這就是那凍成冰渣的血！
密室角落，四個穿著護院服飾的漢子依舊昏迷不醒，躺在冰冷的石地上，臉色青紫，嘴唇烏黑，身體不時地輕微抽搐，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明顯的外傷，唯有靠近脖頸動脈的位置，皮膚上隱約可見一個極其細微、如同蚊蟲叮咬般的暗青色小點。
楊墨的目光掃過空錦盒，掃過那灘詭異的冰血，最后落在四個昏迷的護院身上。他緩步走入密室，那股刺骨的陰寒氣息對他似乎毫無影響。他走到最近的一個護院身邊，蹲下身。
跟在后面的老油條等力士，下意識地停在門口，不敢踏入那陰寒之地半步，只覺寒氣侵骨，連呼吸都帶著冰碴子。
楊墨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搭在那昏迷護院的脖頸動脈處。指尖傳來的皮膚觸感冰涼刺骨，脈搏微弱而紊亂。他凝神細察，體內(nèi)《混元太初經(jīng)》的感知再次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循著脈搏的跳動，極其細微地探入對方體內(nèi)。
瞬間！
一股極其陰毒、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寒氣息，在護院的心脈附近被清晰地“捕捉”到！這股氣息如同活物，正緩慢而頑固地侵蝕著護院的生機，將他拖向死亡深淵！其屬性……與門外鐵鎖上殘留的那一絲陰寒，同源！
楊墨的指尖，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一縷比發(fā)絲還細、肉眼根本無法察覺的銀白色氣息，如同最靈巧的游蛇，順著他的指尖悄然渡入護院體內(nèi)。那銀白氣息帶著一絲太古蒼茫的意韻，精準無比地纏繞上那股陰毒冰寒的氣息！
嗤！
仿佛滾燙的烙鐵放入冷水！
護院身體猛地劇烈抽搐了一下，喉中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嗬嗬聲！他脖頸處那個暗青色的小點，顏色似乎瞬間加深了一絲，隨即又迅速褪去，皮膚下仿佛有極其微弱的銀芒一閃而逝。
楊墨收回手指，站起身。剛才那瞬間的渡氣驅(qū)寒，對他而言消耗微乎其微，但他蒼白的臉上卻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出一抹“疲憊”的潮紅，額角也滲出細密的汗珠。
“陰毒寒氣入體，侵蝕心脈?！?他聲音帶著一絲刻意放大的“虛弱”喘息，“非尋常藥物可解。速去請?zhí)t(yī)院精通寒毒之癥的圣手，或?qū)ぜ冴枌傩缘母唠A丹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再拖下去，必死無疑?！?/p>
門口的管家和力士們聞言，臉色更加難看。太醫(yī)院圣手？純陽高階丹藥？這哪是他們能請得動、買得起的？
楊墨不再看那護院，目光轉(zhuǎn)向密室中央那灘凍結(jié)的冰血。他緩步走過去，蹲在血跡前。離得近了，那股死寂陰寒的氣息更加濃郁，甚至帶著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嘔的腥甜味。血跡凍結(jié)的冰晶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暗紅，邊緣處似乎還殘留著極其細微的……冰藍色能量顆粒？
他伸出手指，似乎想去觸碰那冰血。指尖在距離冰血尚有寸許時停住。體內(nèi)，《混元太初經(jīng)》的感知力再次凝聚，如同無形的放大鏡，聚焦在那細微的冰藍色顆粒上。
瞬間！
那冰藍色顆粒在感知中被無限放大！
其結(jié)構(gòu)……尖銳、不穩(wěn)定、充滿了狂暴的冰寒破壞力！像某種……人為淬煉、強行注入的寒毒碎片！而且，這寒毒的氣息，帶著一絲極其隱晦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感受過類似的冰寒本源？
楊墨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雪國……冰原……某些修煉特殊冰系功法的死士？
他收回手指，目光落在血跡旁邊堅硬的黑曜石地面上。那冰血凍結(jié)的痕跡邊緣，似乎……有一處極其細微、被某種尖銳硬物劃過留下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淺痕？
楊墨的目光陡然銳利如刀！他俯下身，湊得更近。那淺痕極其微小，若非《混元太初經(jīng)》賦予的超凡感知力，幾乎無法察覺。痕跡的盡頭，似乎粘著一粒比塵埃還小的……黑色金屬碎屑？
他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絲極其微弱、肉眼不可見的玄奧吸力。那粒黑色的金屬碎屑，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悄無聲息地吸附在他的指尖，瞬間隱沒不見。
做完這一切，楊墨緩緩站起身。密室內(nèi)的陰寒氣息似乎更重了，但他挺拔的身姿卻如同扎根在冰原的孤松。他目光掃過空錦盒、詭異冰血、昏迷的護院，最后落在門口那群噤若寒蟬的力士身上。
“老油條，” 楊墨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卑……卑職在！” 老油條一個激靈，連忙應聲。
“立刻帶人，封鎖此院，任何人不得進出，包括劉府所有人?！?楊墨的指令清晰而冰冷，“仔細搜查院中所有角落，特別是這密室門外三丈之內(nèi)，任何異常痕跡、毛發(fā)、氣味，哪怕一粒灰塵的異樣，都給本旗記下來！”
“是！” 老油條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
“刀疤，” 楊墨的目光轉(zhuǎn)向另一個力士。
“卑職在！”
“你帶兩人，查！昨夜至今晨，所有出入過積善坊的可疑人員！特別是攜帶特殊容器、或者身上帶有強烈寒意的人！查所有車馬行、客棧、當鋪、黑市！任何可能與‘冰魄寒玉’有關的線索！”
“遵命！”
“其余人，” 楊墨的目光掃過剩下幾人，最后落在趙莽身上，聲音依舊平淡，“隨本旗，回衙署。調(diào)閱所有與‘冰魄寒玉’、‘寒毒功法’、以及近期入京的雪國可疑人員有關的卷宗檔案！”
他邁開腳步，率先走出那散發(fā)著陰寒死氣的密室。暗血色的披風在陰冷的空氣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
門外，陽光慘淡。楊墨微微瞇起眼，感受著指尖那粒隱藏的、帶著特殊印記的黑色金屬碎屑傳來的冰冷觸感，以及識海中《混元太初經(jīng)》對那冰血中殘留的、狂暴冰藍色能量顆粒的清晰解析。
一絲冰冷而鋒銳的弧度，在他無人可見的嘴角，悄然勾起，又瞬間隱沒。
冰魄寒玉？陰毒寒功？凍血留痕？
這潭水，比他預想的，更深，也更冷。
但獠牙既露，豈有收回之理？
這場貓鼠游戲，才剛剛開始。而那隱藏在幕后的“冰耗子”，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它招惹的，究竟是怎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