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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圍城劫 一隻幸運的貓 112453 字 2025-07-05 12:5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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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門縫隙里那一閃而逝的幽藍微光,像針尖刺破了楊妤晚沉重的疲憊。她猛地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

是錯覺?

還是……?

那抹光轉(zhuǎn)瞬即逝,黑暗重新吞噬了狹小的空間,只留下鑰匙冰冷的硌痛感和心跳。她蜷縮在門后,一夜無眠,身體的疼痛和那點微光帶來的驚疑交織纏繞。

籃球場上的爆發(fā),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很快被更深的沉寂吞沒。

劉強消失了幾天,再回到教室時,那張總是掛著嬉皮笑臉的面孔徹底陰沉下來,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每次掃過楊妤晚都帶著毫不掩飾的狠戾和怨毒。這種無聲的敵意,比之前的公開捉弄更讓人脊背發(fā)涼。

楊妤晚依舊沉默。放學(xué)鈴聲一響,她便像逃離般第一個沖出教室。

這天傍晚,天色陰沉得厲害,大片鉛灰色的烏云低低壓在頭頂,空氣悶得人喘不過氣。

手臂的鈍痛雖已消退,但肌肉記憶讓她動作間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小心。她低著頭,只想快點穿過那條回家必經(jīng)的偏僻小巷。

剛拐進巷口,陰影里猛地閃出三個人影,像三堵墻,嚴嚴實實堵死了去路。中間是劉強,左邊是高瘦得像跟桿子的張鵬,右邊是矮壯敦實的王磊。三人抱著胳膊,斜睨著她,嘴角噙著不懷好意的笑。

楊妤晚腳步釘在原地,心臟驟停,下意識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磚墻。右手攥緊了書包帶,指節(jié)泛白。

劉強往前一步,幾乎貼到她鼻尖,呼出的氣息帶著煙味:“啞巴,怎么不繼續(xù)啞巴了?”他聲音不高,卻像毒蛇吐信,“那天在操場上,不是很威風嗎?嗯?”

張鵬嗤笑一聲,歪著頭:“強哥,跟這晦氣玩意兒費什么口舌?直接點唄!”

王磊捏著拳頭,指節(jié)咔吧作響,一步步逼近,臉上橫肉抖動:“胳膊好了是吧?哥幾個幫你松松骨,免費服務(wù)!”說著,那只粗壯的手就朝著楊妤晚的左肩抓來!

楊妤晚瞳孔緊縮,背脊緊貼墻壁,目光飛快掃過他們兇惡的臉,又飛快地向空無一人的巷口,尋找一絲不可能的縫隙。

“住手——!”

一聲怒吼在巷口轟然響起!帶著地動山搖的怒意!

楊妤晚和劉強三人同時驚駭回頭!

昏黃的光線下,爺爺佝僂卻異常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那里!他肩上扛著一把沾滿濕泥的鐵鍬,鍬尖閃著冷硬的光。布滿溝壑的臉鐵青著,眼睛里燃燒著駭人的怒火,死死釘在王磊那只伸向楊妤晚的手上!

“哐當!”鐵鍬被他重重頓在地上,泥塊四濺!那聲音帶著能劈開山石的戾氣:“小畜生!你想干啥?!”

王磊的手僵在半空,被老人身上那股暴怒的兇悍氣息震懾得臉色發(fā)白,下意識縮了回去。劉強和張鵬也明顯往后縮了一步。

王磊咽了口唾沫,強撐著嚷道:“老……老頭!少管閑事!滾開!”

爺爺根本不看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只盯著王磊。他抄起鐵鍬,鍬尖直指王磊面門,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你再敢碰我娃一根指頭試試!老子今天就劈了你個狗日的!”老人常年勞作積累的彪悍和那柄閃著寒光的鐵鍬,讓三個半大小子腿肚子發(fā)軟。

劉強臉上青紅交錯,不甘和恐懼交織,他瞪著楊妤晚,色厲內(nèi)荏地叫囂:“行!楊妤晚!你給我等著!這事沒完!有本事……”

“滾——!”爺爺?shù)呐鹑缤@雷,直接碾碎了劉強的話尾,帶著不容置疑的驅(qū)逐,“都給老子滾蛋!再讓我在這巷子里看見你們堵我娃,打斷你們的狗腿!”

三個少年像被鞭子抽了一樣,連滾帶爬地擠出巷口,狼狽不堪地消失在拐角,連句狠話都沒敢撂下。

巷子里瞬間死寂。只剩下祖孫二人。爺爺胸膛劇烈起伏,握著鐵鍬柄的手還在微微顫抖。他看向縮在墻角的楊妤晚,目光下意識落在她下意識護著的左肩上,那渾濁眼底的怒火瞬間被心疼覆蓋。

他聲音發(fā)顫,帶著難以置信和后怕:“娃……你的手……那天……他們……他們經(jīng)常這樣欺負你?!”

楊妤晚死死低著頭,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想說什么,喉嚨卻像被死死扼住。無聲的淚珠大顆大顆滾落,砸在巷子地面上,暈開深色的斑點。

爺爺看著她顫抖的肩膀和地上迅速暈開的淚痕,佝僂的腰背仿佛更彎了。他“哐當”一聲扔下鐵鍬,粗糙的大手帶著泥土的氣息,小心翼翼地地落在楊妤晚冰涼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

那聲音哽咽著:“娃啊……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咋……咋就憋著不跟家里吭一聲???!”

楊妤晚猛地搖頭,眼淚掉得更兇了,卻依舊死死咬著唇,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怎么說?說那些刻在書本上的污言穢語?說被高高掛起的筆袋?說浸滿墨水的拖把?說呼嘯而來的足球?還是說那些像刀子一樣的“滾回去”?每一樣,都讓她羞恥,都讓她覺得是給這個本就艱難的家添麻煩。

爺爺看著她無聲的淚水和緊閉的嘴唇,深深嘆了口氣,那嘆息沉重得仿佛能壓垮他本就瘦削的肩膀。他沒再追問,只是彎下腰,撿起楊妤晚滑落在腳邊的書包,仔細拍掉上面的灰土,挎在自己的肩膀上。

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住楊妤晚冰涼的手,那掌心厚厚的老繭硌著她:“走!回家!”

爺孫倆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昏暗的巷子里,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融進沉沉的暮色里。

接下來的幾天,爺爺那佝僂卻異常堅定的身影,總會準時出現(xiàn)在學(xué)校門口那棵老槐樹下,風雨無阻。目光像探照燈,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靠近楊妤晚的身影。

小院的氣氛卻更加凝重了。爺爺常常蹲在門檻上,一鍋接一鍋地抽著旱煙,辛辣的煙霧繚繞著他緊鎖的眉頭,那愁緒濃得化不開。奶奶的目光則像蛛絲,無聲地纏繞在楊妤晚身上,擔憂幾乎要從那雙眼睛里溢出來。

這天,爺爺罕見地沒有下地。他蹲在雞圈旁,盯著那幾只還在刨食的老母雞,仿佛在衡量著什么。王二嬸挎著菜籃子,風風火火路過院門口,尖利的嗓門打破了沉寂:

“喲!老楊頭!今兒個不下地,擱這兒相面呢?等著看雞下金蛋吶?”

爺爺悶悶地“嗯”了一聲,頭也沒抬。

王二嬸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卻足夠院里人聽見:“哎,聽說沒?前兩天巷子口,你家妤晚差點讓劉家那混賬東西堵了?虧得你扛著鐵鍬去了?嘖嘖嘖!現(xiàn)在這些小兔崽子,真是反了天了!妤晚這丫頭……唉,也是招人心疼……”

她話鋒一轉(zhuǎn),像是突然想起,“對了,老楊頭!我聽我家小子回來叨咕,說現(xiàn)在城里的學(xué)生都用一種啥……‘學(xué)習(xí)手機’!聽說可好了!能查資料,做題,關(guān)鍵是——不費錢!不用自己掏話費!跟家里座機綁一塊兒的!”

爺爺猛地抬起頭,眼睛里瞬間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但很快又被覆蓋了。他嘴唇動了動,聲音嘶?。骸啊瓕W(xué)習(xí)手機?那……那得多少錢?”

王二嬸比劃著:“那看你要啥樣的!貴的咱買不起,最便宜的……千把塊錢總得要吧?”

她看著爺爺瞬間灰敗下去的臉色,趕緊找補,“咳,我尋思著,總比娃偷偷摸摸去網(wǎng)吧強吧?還安全!妤晚高三了,是該有個趁手的……”她話沒說完,看爺爺臉色凝重得像塊鐵,訕訕地擺擺手,“咳,我就這么順嘴一說……你忙,你忙!我先走了??!”挎著籃子匆匆走了。

爺爺依舊蹲在那里,目光重新落回雞圈。他伸出粗糙的手,輕輕撫過一只最肥碩的蘆花雞油亮的羽毛,那雞“咕咕”叫了兩聲,溫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爺爺?shù)氖诸D了頓,眼神復(fù)雜得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最終,那復(fù)雜的情緒沉淀為一種決斷。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灰蒙蒙的光線滲進小院。

楊妤晚被院子里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驚醒。雞群發(fā)出不安的“咕咕”聲,還有爺爺刻意壓低的、帶著安撫卻又無比沉重的嗓音:“……別動,聽話……”

一種強烈的不安襲來。她披上外衣,赤腳走到門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院子里,爺爺佝僂著背,正小心翼翼地將三只最肥壯的老母雞——那只溫順的蘆花,那只橘黃的油雞,還有那只麻點點。一只只抓進一個竹筐里。他動作很輕,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奶奶站在灶房門口,眼圈紅腫,手緊緊攥著圍裙的一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沒說,只是看著。

爺爺?shù)蛦〉穆曇魩е蝗葜靡桑骸啊_捆緊點,別半路跑了?!?/p>

奶奶終于忍不住,帶著濃重的哭腔小聲哀求:“……非得賣這幾只?開春才買的雞娃子,好不容易養(yǎng)這么大……一天一個蛋呢……”

爺爺捆雞腳的手沒有絲毫停頓,頭也沒回,只丟下三個字,像石頭砸在地上:“娃要緊?!?/p>

楊妤晚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瞬間窒息!她猛地縮回頭,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胸口劇烈起伏,酸澀的洪流直沖眼眶,又被她死死咬住下唇憋了回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月牙形的白痕。

一整天,她都心神恍惚,書本上的字像螞蟻在爬。

傍晚放學(xué),推開院門,院子里靜得可怕。雞圈里空了一大塊,那幾只熟的身影消失了。灶房里傳來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奶奶佝僂著背在燒火,鍋里煮著稀薄的紅薯粥,蒸汽繚繞,遮住了她的臉。

爺爺坐在堂屋唯一的小板凳上,腳邊放著一個嶄新的,上面印著藍色字體的硬紙盒。他正一層層緩慢地撕開盒子外面透明塑料薄膜,動作專注得像在進行某種儀式。

聽到腳步聲,爺爺抬起頭??吹綏铈ネ恚樕蠜]有任何表情,只是把拆好的盒子往前推了推。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部嶄新的手機。白色塑料外殼,屏幕不大,但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干凈,嶄新,沒有一絲裂紋。旁邊是白色的充電線和一張小小的說明書。

爺爺?shù)穆曇舻统辽硢。瑳]有任何起伏,卻帶著重量:“拿著。學(xué)習(xí)手機?!?/p>

他頓了頓,補充道,像是在強調(diào),又像是在說服自己:“你王二嬸說的。能查資料,能做題,還不費錢?!?/p>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穿過昏暗的光線,牢牢鎖住楊妤晚,里面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期望:“拿著。好好學(xué)??忌洗髮W(xué)。”

他又從懷里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極其鄭重地打開。里面是一小卷疊得整整齊齊的零錢——五塊的,一塊的,甚至還有幾張五毛的,皺巴巴,帶著泥土和汗水混合的氣息。顯然是賣雞剩下的錢。

他把這小卷錢也放在嶄新的手機盒旁邊。

爺爺?shù)穆曇舾鼏×耍骸霸撡I啥……買。別怕花錢。不夠……再想辦法?!?/p>

楊妤晚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原地。她看著那部嶄新得刺眼的手機,看著旁邊那卷浸透著心血的零錢,看著爺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指甲縫里還嵌著些黑色泥垢。此刻正微微顫抖。

喉嚨堵得生疼,她想說“我不要”,想說“把雞換回來”,想說“對不起”……

卻發(fā)不出任何一個音節(jié)。

楊妤晚感覺雙腿有千斤重。她一步一步挪過去。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手機外殼。一股愧疚,心酸和某種沉重壓力瞬間沖上頭頂,讓她眼前瞬間模糊一片。

她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嘗到了血腥味,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洶涌的淚意和幾乎脫口而出的嗚咽狠狠壓回心底。

她拿起那部手機,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著的不是通訊工具,而是一份用三只老母雞換來的讓她無法呼吸的囑托。

新手機安靜地躺在掌心,冰冷的塑料感與爺爺手掌殘留的溫熱氣息形成殘酷的對比。她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指甲在光滑的殼面上留下淺淺的印痕。她又拿起旁邊那卷皺巴巴的零錢,紙幣的邊緣摩挲著指腹,帶著雞舍特有的淡淡腥氣和泥土的干澀。

爺爺沒再看她,仿佛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務(wù)。他低下頭,拿起那把靠在墻角的舊鐵鍬,他用手指,一下又一下,抹掉鍬面上干涸的泥塊和草屑。

昏暗的光線下,他佝僂的身影縮在小小的板凳上,單薄得像風中的枯葉,唯有那一下下抹泥的動作,透著一種沉默的堅持。

楊妤晚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回了自己的小屋,反手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嶄新的手機和那卷零錢被她緊緊按在劇烈起伏的胸口,冰涼的屏幕貼著滾燙的皮膚。

小屋的昏暗包裹著她。她大口喘著氣,試圖平復(fù)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情緒。奶奶抽泣聲隱約從灶房傳來,爺爺抹泥的“沙沙”聲也仿佛隔著門板在耳邊回響。

她低下頭,借著窗外最后一絲微弱的光,看著手心這簇新的白色方塊。它光滑、干凈,沒有一絲裂痕,和那個鎖在柜子里布滿裂紋的舊家伙截然不同。

這是“學(xué)習(xí)手機”。王二嬸說,能查資料,能做題,不費錢。爺爺說,拿著,好好學(xué),考上大學(xué)。

“娃要緊。”

“考上大學(xué)?!?/p>

這兩句話,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心上,也壓在她的肩上。

她顫抖著,嘗試著按下那個小小的開機鍵。

“嘀……”

屏幕亮了。

柔和的白光驅(qū)散了小屋的昏暗,映亮了她蒼白臉上未干的淚痕,也映亮了她眼中的恐懼,有愧疚,有酸楚,但最終,在那淚光之下,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如同淬火的鋼鐵,正在緩慢地凝聚成型。

她笨拙地用手指劃過屏幕,陌生的圖標在眼前排列。

應(yīng)用商店?

瀏覽器?

詞典?

一個個陌生的名字。

查資料?做題?不費錢?

她緊緊攥著手機,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再次泛白。屏幕的光映著她緊抿的唇,和那雙異常沉靜眼睛。

這部用蘆花雞,油雞,麻點雞換來的手機,這個寄托著爺爺孤注一擲期望的“學(xué)習(xí)工具”,此刻在她手中,好似千斤。

它不再僅僅是一部手機。

它是枷鎖。

也是……唯一的劍。


更新時間:2025-07-05 12:5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