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3日。
臨淵一中的梧桐葉剛剛泛起金邊,盛夏的余熱還未散盡。高一(6)班教室里,嶄新的課桌椅散發(fā)著松木清香,吊扇在頭頂嗡嗡旋轉,將窗外飄來的桂花香攪碎又重組。四十五個座位像等待檢閱的士兵般整齊排列,少年少女們初入高中時的躁動與期待盡顯于表。溫時雨手指緊緊攥著校服裙擺,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班主任是個帶著眼鏡的男老師,三十歲左右,名叫李杰。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按照慣例,每位同學都要用英文做自我介紹。"他環(huán)視一圈,目光落在教室后排, "從第一組開始,每人不少于五句話。"
教室里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有人緊張地翻著英語課本,有人小聲練習著發(fā)音。
這時,教室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身形修長的男人走了進來,白襯衫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沉靜如水,卻又帶著幾分疏離感。
"抱歉,打擾了。"他的聲音低沉溫和,"我是你們的英語代課老師,陳默。"
靠窗的女生突然小聲驚呼:"他就是去年江嵐省青年教師賽的課冠軍!"溫時雨數(shù)著窗外晃動的樹枝,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全班都在打量這位過分年輕的男老師,有些女同學甚至為之尖叫。
陳默原本只是來取落下的教案。但當靠窗的第一排那個栗色卷發(fā)的女孩轉過身,他的心卻突然漏了半拍——她右耳后的那沫櫻色胎記在陽光里微微透明,像宣紙上洇開的水彩。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她的睫毛很長,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鼻梁挺直,唇色淺淡,整個人透著一股清冷又干凈的氣質。
陳默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孩——明明安靜得像一幅畫,卻又莫名讓人移不開眼。
李老師笑著點頭:"正好,陳老師可以聽聽同學們的英文發(fā)音。大家歡迎陳老師!"
陳默微微頷首,徑直走到溫時雨旁邊,在她的課桌一角坐了下來。
"1號,溫時雨同學,你先來做自我介紹!"李老師樂呵呵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溫時雨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到課桌發(fā)出"砰"的一聲響。幾個同學回頭看她,她感覺臉頰燒了起來。從鄉(xiāng)鎮(zhèn)初中以第一名考進省重點的驕傲,在這一刻碎成了千萬片自卑。
她緩步起身走向講臺,步伐很輕,像一只警惕的貓。
" Hello, everyone. my name is Wen Shiyu…"開口的瞬間,她聽見自己把"Wen"發(fā)成了方言腔調的"Ven",像小時候在泥地里拔出腳時那種黏膩的聲響。
教室后排傳來幾聲竊笑。
其實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濕漉漉的大眼睛卻讓人有種莫名的柔軟。
"Interesting pronunciation."陳默的聲音猶如一股清冷的風,從耳畔傳來。
"Try to touch your upper teeth with the tip of your tongue when pronouncing 'W'."男人左手無意識轉動著尾戒,銀光在無名指上一閃而過。
"Like this."他食指輕點自己下唇示范:"Wen."這個簡單的音節(jié)在他唇齒間變得圓潤飽滿。
"W...Wen."她模仿著他。
"Better."陳默微笑時,左眼角有一顆很小的淚痣隨之牽動,"你的元音發(fā)音位置需要調整。"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她抬頭,"Imagine there's a string pulling your head up."
當溫時雨仰起臉時,她栗色的自然卷發(fā)從耳后滑落,露出了那片櫻花胎記。陳默的目光驟然凝固,手中的教案"啪"地掉在地上。教室里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見這位向來從容的年輕教師失態(tài)了。
"Sorry."陳默迅速彎腰撿起紙張,起身時耳根微微發(fā)紅。他清了清嗓子:"你的名字,'時雨',在英語中可以譯為'seasonal rain',很美。"
溫時雨睜大眼睛。從來沒有人這樣解讀她的名字——在鄉(xiāng)下,大家都說這名字太文藝,不像莊稼人的孩子。
"Thank you..."她小聲說。
"繼續(xù),Miss Wen."陳默恢復了教師的沉穩(wěn)。
她念到"I like reading"時,將"reading"的元音發(fā)得過于扁平,聽起來像是"ridding"。
這個錯誤很常見,但陳默卻覺得,從她口中說出來,竟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他握了握拳,強壓下心頭那股莫名的躁動,故作鎮(zhèn)定地開口:"發(fā)音可以再調整一下,是'reading',不是'ridding'。"
溫時雨愣了一下,臉頰微微泛紅。她垂下眼睫,輕聲重復了一遍:"...reading."
這一次,她的發(fā)音標準了許多。
陳默點了點頭,瞥見她攥到發(fā)白的指節(jié),他想起自己老師的身份,以及自己二十五歲應有的克制。
她退回座位時,耳尖還泛著淡淡的粉色。
陳默收回視線,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心跳的頻率比平時快了幾分。
他從未想過,一堂普通的開班儀式,會因為一個女孩的發(fā)音錯誤,讓他如此在意。
窗外,蟬鳴聲依舊。
而他的心里,有什么東西悄然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