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醫(yī)學院女生宿舍609室的門被推開時,三個女孩同時抬頭。溫時雨站在門口,行李箱的拉桿還握在手里,臉色蒼白得像一張被揉皺又展開的紙。
"時雨?"室友林悅手中的薯片袋掉在地上,"你不是回臨淵市了嗎?"
溫時雨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沒有回答。她的眼睛干澀得發(fā)痛,卻流不出一滴眼淚。過去四十八小時里,她已經把所有的淚水都流干了——在回程的火車上,在深夜的出租車里,在宿舍樓下的長椅上。
"出什么事了?"蘇夢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腳跑到她面前。
溫時雨張了張嘴,突然雙腿一軟。蘇夢趕緊扶住她,感受到她全身都在輕微地發(fā)抖。行李箱"砰"地倒地,像是終于承受不住重量。
"他結婚了..."溫時雨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還有了孩子..."
這句話像打開了某個閘門。溫時雨突然抓住蘇夢的衣襟,發(fā)出一聲近乎動物般的嗚咽,接著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她的眼淚洶涌而出,瞬間打濕了蘇夢的肩膀。四年的等待,四年的幻想,在這一刻化為尖銳的碎片,一片片扎進心臟。
"誰?那個英語老師?"林悅倒吸一口冷氣。
溫時雨已經無法回答。她哭得全身抽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宿舍里只剩下她破碎的哭聲和室友們無措的安慰。
"真是個負心的家伙!"周曉棠遞來紙巾,話說出口就后悔了,“時雨,別難過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你放心,姐們幫你介紹更好的!”
溫時雨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痛楚:"七年...我喜歡了他七年..."她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從高一開始...每一天..."
蘇夢抱住她,感受到她單薄的背脊在劇烈起伏。這一刻,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一個月后,女生宿舍609室的四個女生都順利畢業(yè),在澄江醫(yī)科院神經外科報到實習。
"溫醫(yī)生,3床病人術后體溫38.5℃,需要處理。"護士遞來病歷本。
溫時雨點點頭,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悄悄攥緊。這是室友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實習機會,她不能搞砸。走進病房前,她深吸一口氣,調整出一個專業(yè)而溫和的微笑。
"林先生,感覺怎么樣?"她查看病人的引流管,動作輕柔熟練。
"比昨天好多了。"病人虛弱地笑笑,"溫醫(yī)生,你昨天值夜班吧?黑眼圈都出來了。"
溫時雨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昨晚確實沒睡好,又夢見了臨淵一中門口那一幕——陳默抱著小女孩,身邊站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妻子。夢中她像個透明人一樣站在他們面前,卻沒人看得見她。
"職業(yè)病了。"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寫下醫(yī)囑。
走出病房,溫時雨靠在走廊墻上閉了閉眼。醫(yī)院消毒水的氣味鉆進鼻腔,這種刺激性的味道反而讓她感到一絲安心——至少能蓋過記憶中陳默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香。
"溫醫(yī)生,急診科會診!"遠處有人喊她。
溫時雨小跑起來,白大褂下擺在空氣中劃出利落的弧線。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劑,忙碌能讓她暫時忘記疼痛。直到——
"這位是神外的主任醫(yī)師,陳既明。"周曉棠拉著陳主任,興高采烈的道,"時雨,陳主任可是我的表哥,別看他這么年輕,在神外,他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厲害。"
溫時雨抬頭,呼吸一滯。站在面前的男醫(yī)生高挑挺拔,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微微上挑,這個角度像極了陳默,但轉到正面,他和陳默還是有太多的差距。她下意識后退半步,直到看清對方溫潤的臉頰和陽光的笑容,才勉強穩(wěn)住心神。
"久仰大名,溫醫(yī)生。"陳既明伸出手,"聽說你是澄江大學的高材生。"
溫時雨機械地握了握他的手,觸到一片溫暖干燥的掌心,她心頭一抽,趕忙收回手。
“怎么樣?姐們知道你的口味吧,他和你的那個陳老師是不是有點像的?”周曉棠興奮的湊到溫時雨耳后,小聲的嘀咕。609室的三個舍友可不要太清楚溫時雨心里的那個男人,那張他們的合影,她沒有看膩,她們三個早就膩了。
"他還算配你!"蘇夢把奶茶推到溫時雨面前,"陽光開朗,醫(yī)術高明,關鍵也那么帥!"
咖啡廳里,三個室友圍著溫時雨,像一群興奮的喜鵲。自從兩周前她們發(fā)現(xiàn)溫時雨和陳既明一起值班后,就瘋狂撮合這對"金童玉女"。
"而且他也姓陳,這不是緣分嗎?"蘇夢眨眨眼。
溫時雨猛地嗆了一口奶茶,咳嗽得眼淚都出來了。蘇夢趕緊拍她的背,卻沒注意到她眼中閃過的一絲痛楚。
"我...我不確定..."溫時雨盯著杯中晃動的奶茶,里面倒映出她憔悴的臉,"我還沒準備好..."
"都半年了!"周曉棠不依不饒,"難道你要為那個負心漢守寡一輩子?"
"曉棠!"蘇夢瞪了周曉棠一眼。
溫時雨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屏幕還停留在陳既明剛才發(fā)來的消息:"明天有空一起吃飯嗎?"簡單直接的邀約,像個陽光大男孩。而陳默從來不會這么直接,他總是含蓄的,溫柔的,像一首需要細細品味的詩,還有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以及夢里怎么都看不清的女人臉龐...
"時雨?"蘇夢碰了碰她的手,"你還好嗎?"
溫時雨回過神來,擠出一個微笑:"好,那我試試看。"
當晚,她站在衣柜前挑選明天約會要穿的衣服,手指在一件件衣服上滑過,最終停在一件白色連衣裙上——陳默以前最喜歡穿白色襯衫,如果穿這件和他站在一起,會不會...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溫時雨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
"我在干什么..."她捂住臉,慢慢蹲下來,"太可悲了..."
第二天晚上,溫時雨還是穿了那件白色連衣裙。陳既明在餐廳門口等她,看到她時眼睛明顯亮了起來。
"你今天很美。"他為她拉開椅子。
溫時雨道謝,現(xiàn)在的陳默也會這么彬彬有禮的對待自己的妻子嗎?
"...聽說你是臨淵人?"陳既明切著牛排問道。
溫時雨的叉子在盤子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嗯,不過以后可能留在澄江了。"
"為什么?臨淵不是更發(fā)達嗎?"
"因為..."溫時雨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陳既明低頭切牛排的角度像極了陳默批改作業(yè)時的樣子。她的喉嚨發(fā)緊,"...因為這里機會更多。"
晚餐后,陳既明送她回到租住的公寓。夜風微涼,他自然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謝謝。"溫時雨輕聲道謝,卻悄悄與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回到宿舍,溫時雨把臉埋進陳既明的外套里深深吸氣——沒有雪松香,只有醫(yī)院消毒水和古龍水混合的味道。這個認知讓她既松了一口氣,又莫名失落。
手機震動起來,是陳既明發(fā)來的消息:"今晚很開心,明天我們醫(yī)院見。"
溫時雨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久久沒有落下。窗外,一輪明月高懸,和臨淵市的月亮并沒有什么不同,但她卻突然想起高中時期每周三的圖書館,他也會默默注視窗外的月光。不知道這會的他,是不是也在望著這輪明月?
一滴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溫時雨終于回復:"我也是,明天見。"然后迅速關掉手機,像是害怕看到自己的謊言成真。
很快,溫時雨和陳既明成了醫(yī)院公認的"模范情侶"。他們一起值班,一起吃飯,周末偶爾看電影。表面上看,溫時雨似乎已經走出了陰影。
只有她自己知道,陳既明的每一個動作,她都會想到陳默;每次陳既明叫她"時雨",她都會在心里默默比較兩個"陳"字發(fā)音的微妙差異。
這種比較讓她充滿負罪感。
"你今天心不在焉。"一次約會中,陳既明突然說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溫時雨驚覺自己又在比較兩人的笑容,慌忙搖頭:"可能是太累了。"
陳既明伸手想撫摸她的臉,溫時雨卻下意識躲開了。兩人都愣住了。
"對不起..."她低聲說。
陳既明收回手,眼神復雜:"你還在想他,是不是?"
溫時雨猛地抬頭,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
"沒關系。"陳既明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絲苦澀,"我可以等。"
這句"我可以等"像一把刀刺進溫時雨的心臟。多么諷刺啊,現(xiàn)在有人對她說"等",而她卻無法給出承諾,就像當年的陳默一樣。
當晚,溫時雨在浴室里看著鏡中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陣陌生。這個試圖用新戀情掩蓋舊傷痛的女孩是誰?這個在陳既明身上不斷尋找陳默影子的女孩又是誰?這樣對陳既明又公平嗎?
她打開水龍頭,把冰涼的水拍在臉上,卻洗不掉內心的愧疚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