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被打開。
這一次,沒有獄警陪同,來人是趙妍。
她換下了一身警服,穿著便裝,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袋。
“林辰。”她站在門口,沒有進(jìn)來。
“市局的通告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黃琴英就是‘314滅門案’的真兇,所有證據(jù)鏈完整,結(jié)論無可辯駁?!?/p>
她把文件袋遞過來。
“這是你的無罪釋放證明和國家賠償申請表。簽個字,我?guī)愠鋈??!?/p>
林辰?jīng)]有去接那份文件。
他只是從書桌前站起身,佯裝出一種巨大的驚喜和如釋重負(fù)。
“真的?太好了!趙隊,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他的表演恰到好處,一個蒙冤者沉冤得雪后的激動,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趙妍看著他,心里那份愧疚感又加深了幾分。
“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讓你受委屈了。”
林辰向前走了兩步,卻在文件袋前停住了腳步。
他臉上的喜悅慢慢褪去,換上了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
“趙隊,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趙妍愣了一下。
“你說?!?/p>
“黃琴英,她為什么要?dú)⑷???/p>
林辰的聲音很平穩(wěn),但這個問題精準(zhǔn)地刺破了趙妍臉上那層輕松的表象。
會議室里那兩個刺眼的紅字——“動機(jī)”,重新浮現(xiàn)在她眼前。
“我們初步的結(jié)論是,家庭矛盾激化,加上她本身患有重度抑郁癥,導(dǎo)致情緒失控。”
趙妍給出了官方的,也是唯一能給出的解釋。
林辰笑了。
“這個理由,你自己信嗎,趙隊?”
趙妍的呼吸一滯。
“林辰,證據(jù)已經(jīng)足夠了。在法律上,動機(jī)不是定罪的必要條件。”她試圖強(qiáng)調(diào)案件的嚴(yán)謹(jǐn)性。
“法律上不是,但人心是?!?/p>
林辰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敲在趙妍的心上。
“我不想出去之后,別人指著我的后背說,‘看,就是那個倒霉蛋,差點(diǎn)替人頂了死罪’。”
“我也不想媒體報道這件案子的時候,在結(jié)尾寫上一句‘但兇手的作案動機(jī)至今成謎’?!?/p>
“那樣的話,這個案子就永遠(yuǎn)是一件懸案。而我,就永遠(yuǎn)是這件懸案里,那個帶星號的嫌疑人?!?/p>
他看著趙妍,表情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
“趙隊,我被冤枉著送了進(jìn)來,我不想再被懷疑著走出去?!?/p>
“我要的是一個干干凈凈,毫無瑕疵,能堵住天下所有悠悠之口的清白!”
趙妍徹底說不出話了。
她以為自己是來解救一個可憐的受害者,沒想到,對方對“正義”的要求,比她這個刑警隊長還要苛刻,還要偏執(zhí)。
“那你想怎么樣?”趙妍的聲音有些干澀。
“查?!?/p>
林辰只說了一個字。
“查清楚黃琴英真正的殺人動機(jī)。給我一個完美的句號,也給你們江城警方的功勞簿,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p>
他頓了頓,用一種近乎請求的語氣說。
“在我看來,一個沒有動機(jī)的案子,根本就不算破案?!?/p>
“在動機(jī)水落石出之前,我哪也不去。我就待在這里?!?/p>
“這……”趙妍的腦子有點(diǎn)亂。
拒絕出獄?
她干了這么多年刑偵,第一次碰到這種操作。
外面的世界不好嗎?非要留在這破地方?
“林辰,你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趙妍只能想到這個可能。
“我清醒得很。”林辰搖了搖頭,“趙隊,你想想,如果動機(jī)這個缺口不補(bǔ)上,萬一以后黃琴英在法庭上翻供,或者有新的證據(jù)冒出來,到時候,第一個被懷疑的人是誰?”
“還是我?!?/p>
“我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了。我怕了。”
最后三個字,他說得情真意切,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懼。
這理由,強(qiáng)大到無法反駁。
是啊,對于一個被冤枉到差點(diǎn)槍斃的人來說,任何一點(diǎn)瑕疵,都可能讓他草木皆兵。
追求一個百分之百完美的真相,才是他保護(hù)我自已的唯一方式。
趙妍胸口一陣起伏。
林辰的話,不僅是為了他自己,更像是一記耳光,抽在了她這個專案組長的臉上。
是她急于結(jié)案了。
是他們整個專案組,都被“鐵證如山”沖昏了頭腦,選擇性地忽略了那最致命的一環(huán)。
她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好?!?/p>
“我答應(yīng)你?!?/p>
她看著林辰。
“這個案子,還沒完。我會親自去查,把黃琴英的動機(jī),給你挖出來?!?/p>
“你等我。等我查清楚一切,再親自來接你,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說完,她收回了那份無罪釋放證明,轉(zhuǎn)身快步離開。
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里回響,但這一次,沒有了來時的輕松。
鐵門再次關(guān)上。
站在門外一直沒敢出聲的獄警小張,整個人都傻了。
他剛才聽到了什么?
一個犯人,不,一個被證明了清白的無辜者,居然……拒絕出獄?
還要刑警隊長立下了軍令狀,要求對方查清案子才能放他走?
這世界也太魔幻了。
他貼在門上往里看。
只見那個叫林辰的年輕人,正慢悠悠地走回書桌前,坐下,拿起一本書,安靜地翻閱起來。
那份淡定,那份從容,仿佛他不是身處牢籠,而是在自家的書房里享受一個清閑的下午。
“張哥,怎么了?那祖宗走了沒?”另一個獄警湊過來小聲問。
小張咽了口唾沫,聲音都在發(fā)顫。
“沒走……”
“啥?趙隊沒帶他走?”
“不是,”小張搖著頭,“是他自已不走。他說……他說案子辦得有瑕疵,要等警察把案子辦圓滿了,他才肯出去?!?/p>
“我操!”
那個獄警一句國粹脫口而出。
“這……這是什么神仙操作?別人都是想方設(shè)法減刑、出獄,他倒好,上趕著把牢底坐穿???”
小張沒有再說話。
他想起了放風(fēng)場上,那個叫劉鬼的人渣詭異的“天罰”。
又想起了眼前這個年輕人,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理由,把自己,繼續(xù)留在了這座看守所里。
他忽然感覺后背一陣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