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出社區(qū)大門時,林深的運動鞋踩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濺起一串水花。凌晨三點十七分的街道靜得可怕,只有路燈的光暈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一張張被揉皺的人臉。他后頸的黑色圓環(huán)還在發(fā)燙,那是三塊規(guī)則碎片融合后的余溫,掌心的碎片已經變成一個完整的銀色圓環(huán),表面流轉著淡淡的藍光,像一塊凝固的星河。
“03:18。”手機屏幕亮起,死亡倒計時的照片終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綠色文字:「首次突破死亡節(jié)點,觸發(fā)‘觀測者特權’——可短暫屏蔽半徑五米內的規(guī)則化身?!?/p>
林深猛地回頭,社區(qū)大門內一片漆黑,剛才站在樓門口的蘇曉已經不見蹤影,只有那棟樓的302房間還亮著燈——那是蘇曉的公寓。燈光忽明忽滅,像是有人在里面不斷開關燈,透過窗簾的縫隙,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在窗前晃動,姿勢扭曲,像是被什么東西纏繞著。
“她還活著?”林深的心臟懸到了嗓子眼。按照規(guī)則,03:17是死亡節(jié)點,錯過這個時間點,理論上應該安全了,但蘇曉房間的異動讓他不安。他握緊銀色圓環(huán),想回去看看,腳剛邁出一步,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觀測者特權的藍光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屏障外的空氣扭曲著,隱約能看到無數只眼球在空氣中漂浮。
“不能回去?!彼Я艘а?,轉身朝著街道另一頭跑去。蘇曉房間的燈光在他身后熄滅,最后一絲光亮消失時,他仿佛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像蘇曉第三次重啟時在他耳邊說的“對不起”。
街道盡頭有一個廢棄的電話亭,玻璃蒙著厚厚的灰塵,“公用電話”的招牌只剩下一半,露出里面銹跡斑斑的金屬架。林深跑到電話亭前,雙腿一軟,靠在玻璃上滑坐下來,劇烈地喘息著。剛才在便利店的搏斗耗盡了他的體力,肩膀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傷口處的皮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像極了地下停車場那些鉆進皮膚的眼球。
他掀起衣袖,傷口已經結痂,但痂皮下面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形狀像一個縮小的眼球。“是紅雨衣(觸須怪)的毒液?”林深想起那些觸須上的眼球,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舉起銀色圓環(huán),將藍光對準傷口,青黑色的痕跡果然開始變淡,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像被高溫灼燒的塑料。
“特權還能解毒?”林深松了口氣,這才注意到電話亭的玻璃上用紅色馬克筆寫著一行字,字跡潦草,像是在極度恐慌中寫的:「別接電話,尤其是在聽到‘過去’的聲音時?!?/p>
“過去的聲音?”林深皺起眉,剛想伸手擦掉字跡,電話亭里的老式撥號電話突然響了。
“鈴鈴鈴——鈴鈴鈴——”
鈴聲尖銳刺耳,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切割神經。林深的心臟驟然收緊,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撞到電話亭的金屬壁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
電話鈴響了七聲后,突然停了。
林深屏住呼吸,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看向電話。那是一部墨綠色的旋轉撥號電話,聽筒歪歪扭扭地掛在機身上,電話線像一條死蛇,癱在積滿灰塵的底座上。
就在他以為沒事時,電話又響了。
這次的鈴聲和剛才不同,變得低沉而緩慢,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老式磁帶的雜音。林深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鈴聲,他太熟悉了。第三次重啟時,紅雨衣女人在巷子里融化前,口袋里的老式收音機就是這個鈴聲,當時收音機里還斷斷續(xù)續(xù)傳出一個女人的哭聲。
“接不接?”林深的手指在銀色圓環(huán)上摩挲著,碎片的藍光在他指尖流轉,似乎在提醒他危險。電話亭玻璃上的字跡“別接電話”已經開始褪色,筆畫邊緣滲出黑色的黏液,像被雨水沖淡的血跡。
鈴聲響到第十聲時,林深突然想起蘇曉(真)在第三次重啟時說的話:“每個規(guī)則觸發(fā)點都藏著‘過去的鑰匙’,找到鑰匙,才能知道十日終焉的真相。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電話亭的門。門軸發(fā)出“吱呀”的慘叫,像是生銹的骨頭在摩擦。他拿起聽筒,冰冷的塑料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喂?”
聽筒里一片死寂,只有電流的“滋滋”聲,像無數只螞蟻在爬。林深把聽筒貼得更緊,突然聽到一陣極輕的呼吸聲,帶著濕冷的水汽,像是有人對著話筒哈氣。
“是林深嗎?”
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溫柔得像三月的春風,卻讓林深的血液瞬間凍結——那是蘇曉的聲音,是他第一次認識蘇曉時,她在社區(qū)圖書館對他說“這本書我也看過”的語氣,干凈、清澈,沒有一絲陰霾。
“蘇曉?”
“你為什么不相信我?”女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委屈,帶著哭腔,“第三次重啟時,我在便利店的冰柜里藏了你的體檢報告,你記得嗎?你有先天性心臟病,不能劇烈運動,可你剛才在停車場跑了那么久……”
林深的大腦“嗡”的一聲。先天性心臟???這是他二十歲時的秘密,除了過世的父母,沒有人知道。第三次重啟時,他確實在蘇曉的抽屜里看到過一份體檢報告,但當時以為是她的,根本沒在意——難道那份報告是他的?
“你到底是誰?”他握緊聽筒,指節(jié)泛白。聽筒的塑料殼開始發(fā)燙,像是被火燒過,上面的紋路漸漸清晰,變成了無數只細小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的指尖。
“我是蘇曉啊?!迸说穆曇敉蝗蛔兊眉饫?,像指甲刮擦玻璃,“是被你親手推下天臺的蘇曉!第二次重啟的第五天,你為了搶我的規(guī)則碎片,把我從天臺推了下去,我的頭骨裂成了七塊,腦漿濺在你新買的運動鞋上……”
“閉嘴!”林深猛地想掛斷電話,卻發(fā)現手指像被膠水粘在了聽筒上,根本動彈不得。聽筒里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伴隨著骨頭碎裂的“咔嚓”聲,像是有人在電話那頭啃食什么東西。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運動鞋,鞋面上果然沾著一塊暗紅色的污漬,形狀像一滴凝固的血——第二次重啟時,他確實在天臺和一個“蘇曉”搏斗過,但他記得很清楚,最后掉下去的是那個長著觸須的“鏡像蘇曉”,不是真的蘇曉!
“規(guī)則具有欺騙性……”林深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想起銀色圓環(huán)的“觀測者特權”,集中精神盯著掌心的碎片。藍光驟然變亮,聽筒里的咀嚼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耳的忙音。
“嘟——嘟——嘟——”
忙音持續(xù)了三秒,突然變成一陣電流的尖嘯。林深感覺聽筒里傳來一股巨大的拉力,仿佛有什么東西要把他的手臂拽進話筒里。他死死抓住電話亭的金屬架,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突然看到電話亭的玻璃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的手里沒有握聽筒,而是舉著一把染血的手術刀,正朝著現實中的他刺來!
“又是你!”林深猛地側身,手術刀擦著他的肋骨劃過,在電話亭的玻璃上劃出一道裂痕。影子的臉從玻璃的裂痕里鉆出來,五官扭曲,嘴角咧開一個極大的弧度,露出兩排尖牙,和衛(wèi)生間的鏡中人一模一樣。
“你逃不掉的?!庇白拥穆曇魪牟AЯ押劾飩鱽?,帶著無數個重疊的回音,“第一次重啟你躲進地鐵站,第二次重啟你殺了風衣男,第三次重啟你看著紅雨衣融化,第四次重啟你推開了蘇曉……你每次都在逃,可你逃的不是規(guī)則,是你自己!”
林深舉起銀色圓環(huán),狠狠砸向玻璃上的影子。藍光與影子接觸的瞬間,玻璃“砰”的一聲炸裂,影子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化作一團黑霧,被圓環(huán)吸收。碎片的藍光變得更加明亮,表面浮現出一行細密的文字:「規(guī)則十一:電話亭是時間的十字路口,每個未接來電都對應一次死亡。」
“未接來電?”林深看向電話的撥號盤,上面的數字鍵已經生銹,但“3”“0”“2”這三個鍵異常干凈,像是經常被按動——302,蘇曉的房間號。
他下意識地按下“302”,聽筒里傳來一陣撥號聲,冗長而單調,像在敲打著他的神經。
“喂?”
這次的聲音不再是蘇曉,而是一個蒼老的男聲,帶著濃重的口音,像是社區(qū)門口修鞋的老王頭。林深在第二次重啟時見過他,當時老王頭蹲在修鞋攤前,手里拿著一把剪刀,正在剪自己的影子,嘴里還念叨著“剪短點,就能跑得快點了” 。
“王大爺?”
“林小子啊,”老王頭的聲音里帶著詭異的笑意,“你知道十日終焉為什么是十天嗎?因為十年前的今天,302房間死過一個女孩,也是穿白裙子,也是心臟不好……”
林深的呼吸驟然急促。十年前?302房間?他猛地想起第三次重啟時,蘇曉曾對他說“我住的房子以前死過人”,當時他以為是她嚇他的。
“那女孩是被鏡子里的東西拖走的,”老王頭的聲音突然壓低,像在說什么秘密,“死前在電話亭里留了個東西,藏在‘時間的裂縫’里,你找到它,就能知道蘇曉為什么是錨點了……”
“什么東西?”
“是……”老王頭的聲音突然變成一陣電流的尖嘯,聽筒里傳來“咔嚓”的脆響,像是骨頭被折斷的聲音。林深猛地掛斷電話,心臟狂跳不止——他剛才在電流的雜音里,清楚地聽到了蘇曉的慘叫,和社區(qū)大門內那聲嘆息一模一樣。
電話亭外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灰塵,形成一個旋轉的旋渦。漩渦中隱約浮現出兩個人影:左邊是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后背的眼球在狂風中轉動;右邊是穿紅雨衣的女人,帽檐下露出半張臉,正是在便利店變成觸須怪的那個。
“找到你了,觀測者。”風衣男的聲音像砂紙摩擦木頭,“規(guī)則十一說電話亭是十字路口,那我們就在這里了結吧。
紅雨衣女人沒有說話,只是舉起右手,掌心對著林深,她的指尖滲出黑色的黏液,在空氣中畫出一道規(guī)則的符號——那是林深后頸圓環(huán)的另一半,兩個符號合在一起,恰好組成一個完整的太陽圖案。
“這是……”林深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終于明白,十二道規(guī)則對應十二個符號,當所有符號集齊,或許就能拼出十日終焉的真相。
“別讓他們碰到碎片!”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林深猛地抬頭,看到電話亭的頂部站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正是蘇曉(真)!她的頭發(fā)被狂風掀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左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和第三次重啟時他在她抽屜里看到的舊照片上的淚痣一模一樣。
蘇曉手里拿著一把消防斧,正是紅雨衣女人在地下停車場用過的那把。她朝著風衣男和紅雨衣女人縱身躍下,斧頭在空中劃出一道銀光:“林深,快找‘時間的裂縫’!在電話亭的底座里!”
林深立刻蹲下身,用銀色圓環(huán)砸向電話亭的底座。圓環(huán)接觸到銹跡斑斑的金屬時,發(fā)出“嗡”的一聲輕響,底座的鐵皮像紙一樣卷曲起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透出微弱的綠光,還夾雜著無數細小的、像是齒輪轉動的“咔咔”聲。
“是這里!”
風衣男和紅雨衣女人已經擺脫了蘇曉的糾纏,朝著電話亭撲來。風衣男后背的眼球射出黑色的光線,紅雨衣女人的指尖彈出細長的觸須,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朝著林深罩來。
蘇曉見狀,猛地撲到林深身上,用身體擋住他。黑色光線和觸須落在她背上,發(fā)出“滋啦”的聲響,她的白色連衣裙瞬間被染成黑色,皮膚下開始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眼球——和風衣男后背的一模一樣。
“快走!”蘇曉的聲音里帶著劇痛,卻依舊死死抱著他,“我是錨點,能暫時困住他們,你必須活下去,找到第十三個符號……”
第十三個符號?
林深的大腦一片空白,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他最后看了一眼蘇曉,她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釋然的溫柔,像第三次重啟時她對他說“別怕”的眼神。
他鉆進電話亭底座的洞口,在徹底消失前,聽到蘇曉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隨后是風衣男和紅雨衣女人的怒吼,還有無數眼球轉動的“咔咔”聲。
洞口里漆黑一片,狹窄得只能容一個人爬行。林深的手掌和膝蓋被粗糙的水泥磨得生疼,掌心的銀色圓環(huán)卻越來越亮,照亮了前方的路——那是一條向下延伸的隧道,墻壁上布滿了齒輪和管道,像是某種巨大機械的內部。
隧道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鈴聲,還是那個老式磁帶的雜音,這次卻清晰地傳出一個女孩的歌聲:
“十天又十天,鏡子里的臉;
找到紅繩結,就能見晴天……”
林深的心臟猛地一跳。紅繩結?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根紅繩不知何時打了一個死結,結上還沾著一絲暗紅色的血跡——和蘇曉舊照片上戴的紅繩一模一樣。
他握緊銀色圓環(huán),加快了爬行的速度。隧道盡頭透出越來越亮的綠光,隱約能聽到水流的聲音,還有無數人說話的聲音,像是把所有重啟時間線的對話都混在了一起。
“下一規(guī)則觸發(fā)點:污水處理廠,05:00?!笔謾C屏幕自動亮起,綠色的文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距離十日終焉,還有九天零十九小時。
距離下一規(guī)則觸發(fā),還有一小時四十二分鐘。
林深知道,污水處理廠藏著十年前那個女孩的秘密,藏著蘇曉成為錨點的原因,或許還藏著那個“第十三個符號”。而風衣男和紅雨衣女人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很可能已經猜到他要去那里,正在前方的黑暗中等待著他。
但他不能停下。
因為蘇曉用身體為他爭取的時間,不能白費。
因為那些在重啟中死去的觀測者,不能白死。
因為他是唯一能撕碎規(guī)則的觀測者,是打破十日終焉的最后希望。
隧道盡頭的綠光越來越亮,歌聲也越來越清晰,林深仿佛看到十年前的那個女孩,正站在光里,對著他微笑,手里還握著一根紅色的繩子,繩結在綠光中閃閃發(fā)亮。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光亮的盡頭爬去,身后的黑暗里,齒輪轉動的“咔咔”聲越來越近,像是時間的腳步,正在追趕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