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像一塊冰冷的石頭融在樹干陰影里,眼睛不放過任何細(xì)節(jié):
那些人姿態(tài)疲憊不堪,帶著長途潰退后的狼狽,有的垂頭喪氣,有的抱著腿齜牙咧嘴,一個歪戴著帽子的小兵靠著石頭還在打盹。
不像是偽裝出來的警覺隊伍。
槍械隨意擱置在地上,槍口沖著不同方向,保養(yǎng)狀態(tài)很差,槍管污漬明顯。
如果是伏擊精銳,裝也會裝得像樣點(diǎn)。
毫無警戒線可言,兩個本該放哨的士兵坐在最外側(cè)石頭邊,其中一個在無聊地抽煙,煙頭的紅光隔著老遠(yuǎn)都能看到。
另一個則把步槍放在膝上,眼睛卻無神地看著對面山林。
有低微的說話聲隱約隨風(fēng)飄上來……
張正努力集中精神,凝神傾聽。
風(fēng)聲、追兵的聲音、還有軍犬該死的狂吠干擾很大。
但幾個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帶著極其濃重、他這具身體的記憶里根深蒂固的口音,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
“…冊那娘!餓煞特了!干糧袋早空特了…”
“…小赤佬,儂講得輕巧,格羅店哪能打?鬼子飛機(jī)大炮跟落雨一樣…”
“…儂聽伊拉講?我們連隊…伊港(他說)前面沖上去一歇歇就伐來塞(不行了)!人像麥子一樣倒下去…”
“…癟三!儂香煙收起來好伐?尋死?。 ?/p>
地地道道的滬語(上海話)!
混雜著對羅店戰(zhàn)場的沮喪和恐懼!
那種特定的腔調(diào)和俚語,絕非短期模仿能做出來!
是羅店附近的兵!自己人!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沒升起,身后!
“汪汪汪!吼——!!”
軍犬的聲音驟然逼近!
狗吠聲中充滿了找到獵物的激動!
甚至已經(jīng)能聽到鬼子士兵拉動槍栓的聲音!
“他在那兒!別跑!”(日語)
追兵近在咫尺!來不及猶豫了!
“山下的!小心!”
張正用盡全身力氣,對著山下那片毫無防備的潰兵們嘶聲大吼!
聲音嘶啞卻穿透山林!
他喊的是字正腔圓的國語(普通話),確保下面的人能聽懂!
喊聲如同炸雷,山下所有潰兵瞬間炸毛!
抽煙的兵燙了手驚跳起來,打盹的兵驚恐地抄起地上的槍,抱著腿的傷兵也猛地挺直身體。
所有人都驚恐地看向上方聲音來源和更后方的追兵方向!
與此同時!張正根本來不及看潰兵的反應(yīng)!
軍犬的狂吠聲和他本人的嘶吼暴露了位置!
“在那里!射擊!”
“噠噠噠嗒嗒!!”
歪把子機(jī)槍的火舌幾乎是貼著張正藏身的大樹樹干邊緣掃過!
樹枝樹葉被打得紛紛墜落!
子彈“噗噗噗”地鉆入旁邊的泥土樹干!
張正果斷彈射出去!
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戰(zhàn)術(shù)翻滾,躲開致命的掃射線!
身體剛停穩(wěn),他毫不猶豫地拉動手中那支老邁的漢陽造的槍栓!
眼睛甚至沒有完全離開準(zhǔn)星,幾乎是憑感覺,對著下方潰兵躲藏的大石頭側(cè)面——
一個被淺淺挖掘、露出一半鋼盔頂部的土堆扣動了扳機(jī)!
“砰!”最后一發(fā)子彈呼嘯而出!
幾乎在槍響的同時,他對著山下狂吼:
“別動那帽子!陷阱?。?!”
話音未落!
“轟——!”
土堆下方,張正提前設(shè)置在潰兵休息點(diǎn)外圍、作為警戒線的詭雷——
一個用日軍罐頭盒裝填火藥和碎鐵片、上面半掩一個鋼盔做誘餌的簡易定向雷——
被呼嘯而過的子彈精準(zhǔn)命中引信點(diǎn)!猛烈炸開!
爆炸的硝煙和火光瞬間在大石頭旁邊騰起!
一只沖在最前面、已經(jīng)撲向大石頭方向、試圖撕咬潰兵的日軍狼青犬被爆炸的氣浪狠狠掀起,慘叫著摔回灌木叢!
剛剛被張正吼聲驚嚇、正倉惶尋找隱蔽的潰兵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和犬尸!
如果不是那個神秘人的警告和開槍引爆,他們之中肯定會有人去查看那個可疑的鋼盔,下場不堪設(shè)想!
山腰上。
“八嘎!有埋伏!果然有支那小隊”
那個之前一直坐在地上抱著腿的光頭大漢,此刻眼中爆發(fā)出兇悍的光芒!
他終于看清了形勢!
看到了那個在山坡上拼命翻滾躲避、為他們示警、甚至冒險開槍替他們清除陷阱的身影!
也看到了后面穿著土黃色軍服、端著步槍刺刀瘋狂撲下來的鬼子!
“格赤佬是幫阿拉的!格幫東洋癟三追伊!”
他抄起那挺捷克式輕機(jī)槍,猛地翻滾到一塊掩體后,拉栓上膛,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操你媽的小日本!兄弟們!開槍!幫幫坡上那個兄弟!干死這幫東洋雜種!”
“嗒嗒嗒!嗒嗒嗒!”
捷克式機(jī)槍憤怒的咆哮終于在山下響起!